经过几天的经营，益州城中百姓终于明白了，原来街口的那家钱氏纸铺与机构门内的那家都是钱氏所开，纸张质量价格完全一样。同时，钱氏竹纸的超高性价比也在益州广为人知，百姓纷纷觉得楮纸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两文钱一张的竹纸虽然不便宜，但其质量已经超越了现存的所有高档纸张，那么这个价格就显得非常平民化了。所以经过一开始年轻士子以及富商官员的疯狂抢购之后，普通平头百姓也有人走进了钱氏纸铺。
虽然只卖一种纸张，钱氏两间纸铺的生意却一天好过一天。曾经益州卖纸的龙头王氏却逐渐惨淡，五间铺子每天一共也进不了五个人。其余小本经营的纸铺倒是影响不大，毕竟钱氏产品过于单一，走得是平价奢侈品的路子。但再平价，奢侈品毕竟是奢侈品，它无法代替日用品，所以那些平日里贩卖糙纸绵纸的商人倒是没受影响。
杨哲看着林荫街上人来人往，自嘲笑道，不如今后就卖卖纸好了，反正条条道路通富贵，卖纸好像就是那条特别容易走的。旋即摇了摇了头，往钱府走去。
钱劲宇早已等候多时，因为今天是个大日子，闭关月余的雕刻师傅终于出关了。
八块石板整齐地放置于桌面之上。乍一看板子比之前钱氏交子印版小了一大圈，杨哲伸手摸了摸，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说印制效果如何，单单这雕工是过关了。凿痕深浅不一，阴刻边缘光滑，图案清晰。尤其一处连续波浪状的装饰纹路，杨哲特别嘱咐每一道浪痕的间距与线条粗细务必严格按照图样的标准雕刻。现在看到实物之后，看来两名雕刻师确实很专业，没有私自自由发挥。
由于雕版图案与印制图案是相反的，而且颜色一样，所以只能看个大概，具体效果如何还不知道。杨哲迫不及待地开始尝试起来。
他拿出备好的墨粉，用清油化开，再加入树脂反复搅动，直到混合物颜色均匀才停手。这样调出的墨汁粘性很大，与其说是墨汁，不如说是墨泥。杨哲把它叫做油墨。用来写字那肯定是不行的。不说写不了一笔就会干涸，光那毛笔就只怕坚持不了几笔就会彻底干结报废，但用来印刷不知道能不能行。
不过这还没有结束，杨哲又在粘稠混合物中加入了一些清漆，迅速搅拌之后，油墨变稀了一些。就在这时，他用一把刷子将稀释后的油墨泼到了印版之上。由于墨泥比较多，而印版上又沾满了水，所以成堆的墨泥在印版上舞动变化起来，形成了一副其妙的画面。
多余的油墨迅速填满了阴刻的凹槽，而阳刻的石板表面的油墨却因为无法与水相融而形成了一个个圆润饱满的墨珠。
杨哲把印版倾斜，墨珠纷纷滑落，然后他迅速将印版反转盖到了那一张有水印的纸张之上。
整个过程令钱劲宇目瞪口呆，因为杨哲操作的交子印制与过往经验完全不同，简直可以说是处处相反。尤其是看到杨哲整个人站到了印版上用力踩着的时候，他嘴巴都快脱臼了，这杨哲到底是在干什么！
片刻之后，杨哲将印版与纸张分开。图案已经印在了纸上，但却与曾经的钱氏交子有着很大的不同。
杨哲吵吵嚷嚷地不让动，说要等墨干了才能才能动纸。钱劲宇反复看了几遍，终于发现了端倪。原来过去交子纸面的图案为阳刻图案，也就是说，花纹线条是墨汁的黑色。杨哲印制的交子纸面图案却是阴刻，图案轮廓没有线条，而图案本身则是黑色的油墨。
以当时的雕刻印刷技术，若是想呈现精细的图案，那么阳刻是首选。因为阴刻墨汁沾染纸张太多，看图会觉得一片黑色，并不精致。
钱劲宇刚刚惊醒却又一次陷入迷茫，因为他发现自己方才得出的结论，好像有些不太对。这纸张倒印图案明明看着是阴刻的手法，可为什么纸面干净整洁，并没有成片的黑色，反而线条根根清晰，图案精美绝伦。
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通这个关键，却又被另一个奇妙景象惊呆。
这是一张面值一百贯的交子，纸面主要图案是一枝荷花，花瓣纹路也已雕刻了出来，光影明暗变化明显。钱劲宇忽然发现，这就是不对的地方。印刷不比作画，作画可以通过调整墨汁浓淡来实现光影效果，这印刷油墨早已调好，都是一般黑，这个立体的明暗效果是怎么回事？
虽然心中疑窦丛生，但整张交子图案的精美程度却震慑到了钱劲宇。这不仅仅是一张交子，这已经可以称之为一件艺术品了！
紧接着他就发现了之所以这张交子比之前的钱氏交子更为美观的一个原因。原来这张交子面额已经固定，一百贯钱，而且没有杂乱的题字盖章，因此整个版面非常整洁。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交子的灵活性岂不是大大降低了。毕竟从前的交子顾客想存多少就能开多少，这个只有一百贯，岂非有些不太方便。
杨哲见钱劲宇面色一变再变，仿佛遇到了无数的难题。终于在油墨风干之后拿起纸张解释了起来。
杨哲把这种印刷方式称为凹印，印版雕刻是使用阴刻的手法。也就是说线条是镂刻的部分，然而印出来的图案与以前的阴刻不同，是因为墨水的粘附部位不同。以往印刷的方式，是突出的部分沾染墨水，再倒印到纸上。但杨哲的印刷方式则是将沾染在印版突出表面的油墨通过油水分离的方式剔除，仅仅保留镂刻凹槽之中的油墨，倒印到纸面上之后，凹槽之中的油墨沾回到纸张上，构成了整个印刷画面。因此杨哲印出的交子虽然印版是阴刻的，但纸张的图案画面感反而与阳刻的印刷相似。
凹槽中油墨残留有一定厚度，根据凹槽深浅，油墨的厚薄有着区别。因此即便只有一种颜色，倒印到纸上之后也会有着颜色深浅变化的立体视觉。
道理不难懂，解释起来谁都明白。但想出这种办法却是难如登天了，杨哲借鉴了后世纸钞的凹版印刷原理，使用宋代雕刻的印版，第一次完成了凹印。虽然效果与后世钞票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好在杨哲设计的票面纹理较为简单，因此倒印到纸张上的油墨线条都很清晰，互不干扰，看上去倒也是也非常精致。
看着突出于纸面的图案，钱劲宇啧啧称奇，不知该从何问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