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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少年一去不还,天地重归沉寂,好似时间静止,少年从未来过一般,唯有扬起的尘土随微风漱漱而落,月光之下,宛若星辰落凡间。刻利乌斯惊魂不定,仍是气喘不已,双眼红肿发痛。他心道,这人若是术士协会的尊主,那天夜里大可趁着我与法米拉乱斗之时偷偷取了我性命。凭他的手段,就算让人当做是法米拉杀了我,也绝无有人可能发觉。何况法米拉巴不得杀了我好去邀功请赏,那少年何以拖到今日,仍是不肯对我下杀手,却要我姐姐和小妹呢?

这一想来,刻利乌斯大叫一声:“哎呀且住,坏菜,坏菜!”他连忙拔腿往回跑去,他打红了眼,把他姐姐艾尔莉雅忘了个干净。艾尔莉雅中了毒,又有报丧女妖三人看守,自己不在身旁,那是凶多吉少。

果然,待他回到自家城堡院中,术士协会的三妖女早已带着艾尔莉雅走得远了,空气中腥腐臭气也淡了去,只余群雄还都挣扎在地。刻利乌斯有意一走了之,这便出发去追赶,说不定还能在哪里拦住少年与三妖女一行。他拱手道:“诸位莫怪我不仁不义,家姐曾言道,这毒不至伤人性命,用不得半日就能消解,我就此别过,先行一步,追赶那些妖人去者,后会有期!”

他正要走,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叫住他道:“少宗主且留步!”这声音的主人想必是俄西里斯,他给几个已然身子舒爽些的护教队刀客扶着坐起来,他颤声问道:“老僧有一事不明,请少宗主示下。”刻利乌斯道:“长老请讲。”俄西里斯犹豫片刻,心道,这事非同小可,我开口问了,他也未必能以实相告,反倒觉得我不怀好意。可我若不问,此事就此石沉大海,倘若术士协会那尊主说的是实情,只凭这一句话,便可调动金戈铁马,万民响应之。不要说我圣灵教会如何,难道他不想往事沉冤得雪么?

刻利乌斯见他面露难色,犹豫不决,已然猜透了俄西里斯要问的是什么。猜到此事却也不难,他抢先一步道:“往事已矣,长老何须多言?”俄西里斯一听他言下之意已然是认了这话,他料定此事还有隐情在,想当年阿列西奥一家满门问斩,上至老奴,下至襁褓婴儿。他家单传一男婴,也是被马尔库克斯手下亲兵丢进河里淹死了,他刻利乌斯又是从何而来?他道:“老僧年轻时服侍过少宗主的生父!只是......只是老僧年轻时贪生怕死,阿列西奥老爷就义,老僧带领队中十几教士逃回了教会领地,苟活至今,少宗主且看来,如今躺在老僧身畔的有一半都是你生父骑士团中的教士,少宗主你,你......”

说到此处,俄西里斯嘴角一阵抽搐,额头汗如雨下,显然是痛不欲生,他却仍是强硬要站起来,半跪在地,行了大礼,道:“少宗主说什么往事已矣,老僧的罪过圣灵难恕,怎能罢休,只要少宗主一声令下,圣言堂护教队全数都为少宗主所用!”刻利乌斯快步上前扶起俄西里斯,暗暗运功发力替俄西里斯化开毒力,喟然一叹道:“长老事到如今还说这些作甚么......如今我不过是一介布衣,惟愿与知心人粗衣粝食也好,锦衣玉食也罢,少些人祸终此一生。做大事的铁石心肠我是一些儿也没有,以前倒是喊得痛快,又要报仇,又要成就侠者事业,如今看来,什么也比不过市井小民的寻常日子......长老还是放我去罢,我不成事的。”

既来之,则安之,刻利乌斯挨个替毒性发作十分痛苦的群雄运功解毒,只可惜艾尔莉雅不在,不然也不必费这么多的功夫,她身上总带着各色药丸。他给阿尔忒弥砂化毒时,阿尔忒弥砂在他耳边问道:“少宗主敢说对艾尔莉雅姐姐一点那样的意思也无有么?”刻利乌斯给她呢喃细语的问了,一口气吸进来,却一个字也回不出。他问自己道,我难道真的对艾尔莉雅姐姐起了旁的心思么?他暗自骂自己几句,想道,我若当真对艾尔莉雅姐姐只有姐弟情谊,现下又怎么会有这样拿不准的时候呢?

时候不早了,刻利乌斯向群雄道别,却又给人拦下,他已然有些恼火,心里埋怨自己是个软耳根子要面子,一面听阿尔忒弥砂问他意欲何往,他满不耐烦的回道:“向西行,黑金领地。我小妹可能在那里,既然术士协会尊主要找我小妹,多半他们也往那边去。”东海三剑几人换个眼神,俄西里斯又来劝道:“此事说来也巧,我们东海三剑相聚于此,本也是打算向西而行的,既然同路,少宗主何不与我们同行,一路上也好互相打个照应。若是与术士协会短兵相接,少宗主一人怕也是不利......”伯克涅也道:“着啊,少宗主一个大男人一人走在路上也是烦闷无聊,咱们有男有女,一路说说笑笑多么快活!”俄西里斯又道:“到时救得尊姐令妹回还,少宗主大可与我们几人分道扬镳,老僧绝不多加阻拦。两位也是这个道理罢?”余下二人虽有些不快,倒也答应个痛快,刻利乌斯这才应了下来。

东海三剑群雄就地打发了弟子门人,兵分三路,报信传话者,回营备战者,先行探路者皆有。只余护教队长老俄西里斯,第九军团军团长伯克涅,银雀宫少宫主阿尔忒弥砂及刻利乌斯四人上路。要说这东海三剑在江湖中地位都是极高的,尤其以俄西里斯长老为几人中名望最高,其人又是高手,又是教会长老,地位自然不同。几人到得哪里,但凡在东部几领,哪怕已然是赫斯曼帝国当政,都也得了不少方便。

路上东海三剑又对刻利乌斯说起相聚的情由,东海三剑与西南八杰的门人弟子暗中联络,意图东山再起重整河山,只是西南八杰后人开出条件来,若要起事,非得救出当年的西南八杰之首,遭人囚禁的白头鹰西奥波罗斯。刻利乌斯心中一凛,问道:“这白头鹰原是家父尊师,他还在人世么?我以为他早已糟了阿卡贾巴人毒手......”俄西里斯道:“白头鹰前辈是该隐朝武林中的大拿,该隐国王的御师,赫斯曼帝国有意要前辈归顺他国的皇帝,将他一身武功传给阿卡贾巴人,白头鹰前辈不从,赫斯曼又不舍得杀他,将他关在西南领地新月城的行宫里许久了。我们东海三剑聚头,便是为了商讨该如何搭救白头鹰前辈的。”

想来俄西里斯已然声名显赫,仍要唤白头鹰一声前辈,可知白头鹰其人究竟是何等身份,刻利乌斯心底已然是心生敬意,想着又是当世无二的高人,又是他父亲的师父,若有机会见上一面也是极好的。西去黑金领地,自然会途径新月城,他以为若只是帮助群雄救出白头鹰西奥波罗斯,也是美事一桩,算是自己这不成器的少宗主初入江湖的拜山礼。

话一出口,伯克涅当时便是大加称赞,俄西里斯也说了不少好听话,他道:“老僧几人那日在少宗主领内得见少宗主,想的也只不过是想借少宗主的力救出白头鹰老前辈,唉,只可惜少宗主不得与老前辈共成大事。白头鹰老前辈乃是江湖武人老字辈中的佼佼者,少宗主是少年英雄,是咱们该隐......亚兰人年轻一辈中的大成者,少宗主若能与老前辈共事,那咱们武林中人想必谁也都要高看一眼。”

刻利乌斯笑道:“长老高看我了,我怎可与白头鹰老前辈齐名共举,真是折煞了。我从小么,安稳日子过得惯了,更是不爱打打杀杀,从前想要习武是为了出来闯荡,如今当真闯出来了,才觉得哪里都远不如自己的狗窝舒坦。”他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掩饰,全是真情实感,在旁人听来却是谦逊。只是无论刻利乌斯说什么,阿尔忒弥砂都不曾给他十分好看的脸色过。他瞧着阿尔忒弥砂仍是碧玉之年,比着艾儿与他初相识时差不了许多岁月,心下难免感慨。这两个女子性格虽迥然不同,面相也全然不似。艾儿娇小可怜,阿尔忒弥砂则纤长冷艳,一个爱笑,一个无言。但都是年轻女子,身上所有的特质却有些相似,便是那洁净通透之感。

看着阿尔忒弥砂,刻利乌斯忽然想到那天晚上阿尔忒弥砂问他的话。算来从索萨尼亚离开已有多日,一路上走过的尽是刻利乌斯不曾见过的地方。秋日天空高远,林间金黄一片,空气是秋日所特有的那般厚重柔滑,本是丰收之时,此时却添了几分愁绪。眼看又是一年之冬,这样蹉跎下来又是一年,这一年发生了许多的事,刻利乌斯用了一年的时日,活活长了十岁的心。

也是这一路上,他才颇有些无奈的意识到,自己多半已然对艾尔莉雅动了心思。离开她的这段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艾尔莉雅。这份思念,早已然不是弟弟对姐姐的思念了。许是阿尔忒弥砂看出了蹊跷,便对他愈发的不喜欢。他自己也不愿隐瞒这份心思,思前想后,终于接受了这份心境。他对自己道,的确,我有些恋上了我那好姐姐。

这话说来也奇怪,恋上艾尔莉雅,本是理所应当的事。一来,艾尔莉雅国色天香,乃是人间少有的姿色。二来,就算他刻利乌斯老实单纯,被艾尔莉雅这样一日一日的呵护着,照顾着,怎能不动心?他夫人已经去了许久,他家中一个人也不剩,艾尔莉雅只有刻利乌斯一人,刻利乌斯何尝不是也只余艾尔莉雅一个亲人呢?

他二人身体里都有像是在他乡见到的明月一般的孤独,这孤独使他们愈来愈近,艾尔莉雅只比从前待刻利乌斯更好了。行走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眼见的俱是完全陌生的景色,刻利乌斯这才想明白了问题的答案。他哭丧着脸,似是悟出了天地间最为深奥的道理那般对阿尔忒弥砂道:“少宫主说的不假,我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我是对姐姐动心了,我诚如少宫主所说的,是个轻佻浮夸的人。”

不料想,阿尔忒弥砂好似就在等他这番话一般,听他说完,立时一个不甚明显的微笑从嘴角漾出,若是不仔细观瞧,准是瞧不出的。好巧不巧,刻利乌斯一路之上总是观察着阿尔忒弥砂,只因为其人脸色实在是太难看,刻利乌斯如坐针毡,不得不时时看着阿尔忒弥砂脸色行事。今日这个笑容,着实吓了刻利乌斯一跳。那阿尔忒弥砂一笑之后,轻飘飘的道:“你知道就好,全天下我最恨负心汉,你不是,那便好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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