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的男子从树林后走出,看着场中被初雪的一掌掌已经劈得毫无还手之力狼狈的跌在雪地上的覃渊,莫名的笑了。
安静。突然而来的安静。整个北苑仿佛已然没了人,安静的让人无法呼吸。
安静。安静得只听见一掌掌打在身上的声音,有轻有重,却是不间断不停歇,一掌掌,让那个翩翩君子俯在地上,受尽所有人的俯视。
安静,安静得让人看清他的高傲不再,翩然不再,像是在摇尾乞怜,乞求着他人的视线不再停留在他的身上。
安静。乌衣白雪黑发红血,乌金四尺的痕退插在身旁,只有他微弱的喘息声。
半睁着眼,身上的血融到了雪地中,看着阴沉着脸看着他的初雪,有些吃惊,有些自嘲:“本以为师父私自授了我与水碧二人两仪剑诀,便不用担心你是什么世外高人,却是人算不如天算。”
初雪冷冷哼了声:“两仪剑诀是你们这种人可以学的?就连易岳仁都没有资格,遑论你们二人。”
“想杀我?”
“我赢了。”初雪轻轻笑着,清秀俊逸的脸庞一笑笑得惊艳,在雪地之中更加耀眼。手掌朝着他拍去。
覃渊一翻身,撑着痕退站起身,冷笑:“顾城杀不了我,你也休想。”
“是么。”初雪皱了皱眉,看了看水寒的方向,却是看见水寒直愣愣的目光盯着雪地中的一点金光,眼眸一冷,“那么你这两年是否可以习到两仪剑诀阳诀九重与我一拼?”
雪地中的那点金光微弱,却是刺痛了她的眼。那么久,他还留着,那么久……许久,才看清那簪子已然断裂成了两段,里面空空如也。
眼眸中的迷离终于变得清晰。
手中的茶壶还在向着无欲眼前的茶盏倒着茶,眼看着就要溢出来。轻轻呼了一口气,对着无欲笑了笑,将茶盖好,端到无欲面前,放好。
一掌挥出,覃渊却是再也躲不了,阖了眼,不是遗憾不是脑中无数次幻想过的灭门时的场景,只是一张笑脸,还没有那么的倾国倾城,只是稚嫩的笑容。那时的她总喜欢黏着他,无论去哪儿都喜欢跟着,才十三岁便跟着他四处游历,十五岁救了顾城。可是那笑容却在十八岁变得暗淡无光,二十岁与他形同陌路。
二十年了啊,来到易水山庄已经二十年了。她与他一同长大,一同快乐一同悲伤。不舍么?纵然已经陌路还是不舍么?
掌风越来越近,炙热得像是从火炉中刚拿出的生铁。他问他,能否习到第九重与他一拼,他却无言。易水山庄传下的阳诀只到第五重,阴诀只到第三重,怎么比得?第九重的阳诀,死在这样的掌下,该是安慰。自己无法习得,却是亲眼见到。
静静等着手掌的逼近,却是在已近身之时,骤然滞住。睁开眼,盏盖碎在初雪脚边,初雪愣愣的看着已经碎裂的茶盏盖,有些不可置信。覃渊不再多想,一掌打出,再是一剑,朝着初雪挥去。只来得及往后一避,眼见痕退已经到了颈前。
“得饶人处且饶人,点到为止,何必真出了人命。”无欲站起身来,意味深长的看着面无表情坐回身的水寒,轻轻笑了笑,捻了捻胡须,对着场中的两人双手合十。身前的茶盏已经没有了盏盖,低头便可见青绿的茶叶漂在水上。拿起来一口喝下,向着西苑走去:“水寒,你输了。”
初雪转头看着覃渊,眼中怒火像是要烧死眼前的人。趁人不备偷袭,这种人究竟是怎么到了如今的地位的。手指并拢一掌就要挥下。
“住手。”声音很轻,很冷,而且不可辨驳。水寒从石桌旁走过来,看着初雪,皱了皱眉,走上前,理了理初雪有些凌乱的衣服,也不理人群中就开始骂开指责他们的声音和覃渊低下的头,道:“输了便是输了,不必再计较。”转身对着坐着的脸色已然很是难看的易岳仁,轻轻笑着,抱拳:“我们认输,该怎样,便怎样吧。”
初雪一瞬间觉得不可思议,水寒,就这么轻易认输?正欲向前再出手,说些什么,却被死死扯住。猛然抬头看向水寒,只是静静看着他,用几不可见的动作摇了摇头。
放下了手,却是不明白她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她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现在,她绝不仅仅只是想要拿凌虚剑那么简单。
水碧急急赶过来扶着覃渊,狠狠瞪着初雪,望向水寒却又有了些不忍。
水寒轻轻笑着,走到一旁将簪子拾起,仔细打量了会,原本的光泽都已经黯淡,倒像是无数次轻抚留下的痕迹。抿了唇,转身偏着头看向在水碧身边的覃渊,眼睛忽然有些痛,簪子在手中晃着,眼中笑得狡猾而任性:“不知道渊哥还收着这簪子,倒是水寒忘恩负义了。”
覃渊阖了眼,缓缓睁开,拿起插在身旁白雪中乌金四尺的痕退,收回剑鞘。转头对着水碧微笑:“对不起。”
水碧蓦然间愣住,还未反应过来,那袭乌衣卷着飘零出尘的白衣女子消失在众人眼前。
“渊哥!”
“水寒!”
追着黑衣人一直在雪地中奔驰着,然而黑衣人却总是在身前不远,偶尔还会在韩浪想要出手之时隐匿身影。已经有了些许的怀疑,左婵看着他,静静道:“很像月寥。”
韩浪笑了笑,向前飞奔得更快:“哼,根本就是。”
到了北苑的入口,月寥忽然停了下来,转身,扬扬手中的鞭子,向着雪地一挥,一阵白雪飘乱在空中。
韩浪微微皱了眉,在雪中找着人影,却是被飞乱的白雪给乱了视线。
初雪正欲上前追向覃渊,却被回来的李箫昀挡住:“大小姐自会找回,还请公子留步。”
水碧拉着易岳仁,看着覃渊远去的方向,死死咬着唇,一脸的委屈。
一阵混乱,又有几人从树林中奔出,还未喘口气,便对着易岳仁跪下请罪,声音在整片空地上回响:“弟子看守失职,凌虚剑,已经被盗。”
韩浪挥打着白雪的手蓦然间停住,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左婵。凌虚剑,怎么会被盗?
易岳仁一个踉跄向后倒去,水碧手快接住也是脸色发白。转头看向紧紧皱着眉头的初雪:“难道,是你们?”
易岳仁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挥了挥手,对着来报的几名弟子问道:“有谁,接近过攀辰楼。”
有弟子看向时傅笺。
时傅笺淡淡笑着,看着那几名弟子。
易岳仁看着时傅笺,有些不知所措:“时先生?”
那弟子却摇了摇头,道:“时先生靠近是为了告弟子顾城已经潜入易水山庄,而且,已经与时先生交过了手。”
霍焰拍了拍紧紧抓着他有些惊吓的晓鸾,走上前:“师弟是怀疑,顾城派人盗走了凌虚?”
跪在地的弟子点了点头:“顾城能盗走追魂引魄,那么在我们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盗走凌虚也并非没有可能。”
云瀚一张脸沉到极点,站起身来,冷冷道:“猜来猜去有什么作用,封山,找出盗剑人!”一拂衣袖,扫了眼众人,重重“哼”了声,转身离去。云澜云海云涛也起身,跟着云瀚离去。
易岳仁不断点头,嘴里喃喃:“好,好,易某定将盗剑人查出。”送走了四长老,转身对着霍焰吩咐下去:“封山搜查,照着四长老的话做。现在先将覃渊找回来。”
霍焰抬头:“那,大小姐呢?”
易岳仁压低了声音,道:“若是她能逃,便让她逃了。”
转而对着众位各派人士抱拳道:“还请各位能相助易某寻剑。”
漫天的雪花飘在身旁,韩浪站直了身体,注视着云瀚越来越接近,直到了身前停住,才斜睨着他,轻笑着道:“等了那么久的东西,突然间消失了,这滋味,应该还不错呵。”
云瀚瞳仁一缩,望向与左婵相牵的韩浪的手,冷哼一声:“我倒是希望与你无关,否则你好好护着的娇妻受了伤,可没法后悔。”一甩衣袖,向着西苑走去。
梅花纷乱。
乱了茫茫的白雪,乱了空中的衣袂。
停落在地,水寒向前走了几步,离开了覃渊的包围。眼眸淡然,看着眼前纷乱的梅,微微蹙了眉:“带我来这里……”
话还未说完,覃渊苦笑着道:“那年,我坐在这里,一整晚。”
未出口的话被吞了下去,轻轻接住眼前的梅花,冷然一笑:“一整晚,等着看我另嫁他人?”
覃渊却是自顾自的说下去:“我一直想,究竟为了那么个太原秦,放开了你,值不值得。师父一直说,男儿志在四方。你说,儿女情长乱终生。可是,我却后悔了。那晚你唱了一夜,我听了一夜,等着将自己冻得麻木,或许就不会伤心。”
衣袖一甩,狐裘上的花瓣尽数落在地上,水寒往前一踏,落花碎于足下:“覃少爷多情,水寒又不是第一次见,多情总比无情好,只是水寒,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