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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幸福是什么(3)

如果你失败了,那也是因为人类事物本身就是充满侥幸和失误的游戏。连苏格拉底这位最伟大的智者也需要守护神的忠告,以便在个人事务中正确行事,这证明人类理智不能完全胜任它所承当的重担。有一种说法,最初源于蒲柏的作品,它说:当不幸和灾难降临于我们身上时,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应由我们自己负责。当然并非每次都是如此。这好像与人们为逃避不幸而竭尽全力的努力有很大关系,由于他们惟恐自己所遭遇的不幸会暴露他们应承担的责任,所以总是对面临的灾难抱着乐观的态度。

在灾难已经发生而无法改变的情况下,你就不应再后悔当初,更不应去想可能用这样或那样的方法能避免它,因为这种反省只能徒增自己的痛苦而使之无法忍受,你将会变成一个自我折磨者。我们还是学学大卫国王吧,他的儿子生病卧床不起时,他连续不断地祈祷,恳求耶和华让他儿子痊愈;但当他儿子死去时,他却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之后便不愿再多想此事了。如果灾难降临时我们无法保持无忧无虑,就只能求安慰于宿命论了,我们将清楚地明白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必然的结果,是不可避免地。

无论这一忠告多么真实可靠,它也是片面的、不完整的。当你的灵魂得到解脱,获得片刻安宁时,这一忠告的作用无疑是巨大的;然而,当你的不幸来自你自己的轻率或愚昧,或部分基于你自己的错误所导致时,考虑如何去避免它们则是有益的,尽管这是个极敏感的问题,但经常反省思考,将会使我们今后变得更加聪明,更加完美。倘若我们发现了错误,就不应当像通常所做的那样文过饰非,托辞辩解;而应承认所犯的错误,认清这些错误所导致的一切恶果,以使今后杜绝此类错误的重犯。

在所有关于我们幸福与痛苦的事物中,应当注意的是不要受幻想的驱使去建构那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首先,我们不得不立即推倒它们,由此便会导致种种痛苦和悲哀,这一代价是昂贵的。其次我们还应提防不要在想像子虚乌有的灾难时伤心难过。如果这是些纯属虚构的或者可能性极小的灾难,就应当立即从梦幻中清醒,认识到事情的全部只是一种幻觉;我们将更加热爱现实生活而不是虚假的梦幻,幻象可能会告诫自己还存在着发生不幸的可能性,尽管这种可能性极其微小,但这些并不是想像力所钟爱的玩物,只是我们在百无聊赖之际构思的空中楼阁,它总是呈现出一幅令人愉悦的画面。那种可能产生可怕梦魇的事物才真正是在一定范围内威胁我们的灾难,尽管它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想像使我们透过虚幻的纱幕去看待可能发生的灾难,从而使它们显得比现实中的灾难更加严重,更加可怕。这种奇特的梦幻,不像美梦那样醒来便可使人摆脱,因为美梦很快会在现实中破灭,至多留下一丝淡淡的希冀。一旦我们沉湎于悲观沮丧之中,幻觉便会产生,幻觉总是可以被人们认识到,我们常常无法估计可能性的精确范围,于是,便自我折磨起来。在这里,我们不应当发挥想像,因为,想像不是判断它仅仅能产生幻觉,而这些幻觉往往导致一种无益的、甚至是极端痛苦的心情。

我坚持认为人尤其应注意的是夜晚。因为黑暗使我们胆小如鼠,感觉到处都是幽灵在游荡,这好比思想愚昧晦暗时产生的情景,那忽明忽暗、摇曳不定的灯光常使人感到危机四伏、胆颤心惊。因此在夜晚,当我们思想松弛,判断力衰退时,才智也会变得迟钝,容易产生混淆,无法把握事情的本质;此时,倘若我们思考关于个人利益的事物,这些事物便以一种危险而恐怖的形象呈现出来。黑夜使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纱幕,使人不明就里。这就是为什么在我们入睡之前或似睡非睡时,思想混乱是非颠倒的原因;此时,如果我们的思想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一般都很可怕。早晨,所有这些恐怖都会像梦幻般消逝殆尽,正如一则西班牙谚语所说:夜晚是五彩缤纷的,而白昼是无色透明的。

即使在暮霭笼罩的黄昏,只要点燃烛光,思想就像眼睛那样,不再如白天那样看得清晰,此时不宜进行严肃的沉思,尤其不宜思考那些令人不快的问题。惟有清晨才是沉思的恰当时机,当然,也应竭尽全力,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早晨是一天之始,万物都那么清新而富有生机,我们会感到自己强健有力,各种能力运用自如。因此,要珍惜早晨的宝贵时光,不要贪睡懒觉,不要将它空耗在无益的事务或无聊的空谈之中。从某种意义上说,清晨时光就是生命的本质。我们的一切言谈举止都像是步入垂暮之年:无精打采、唠唠叨叨、头昏眼花,如此等等。每一天都是一次短暂的生命:万物苏醒,再次获得新生;每一个清晨都是一次初始,尔后万物都要静止安息,睡眠如同一次暂时的死亡。

然而,诸如健康、睡眠、饮食、温度、气候、环境等都是纯粹的外在条件,会对我们的情绪乃至思想产生重要的影响。因此,我们对事物的看法以及我们的行为举止,在很大程度上都受时间和空间的制约。所以,千万珍惜愉快的心境,它是多么难得!关于我们的周围世界,我们不可能任意形成新的观念或自由发挥独创的思维,一切都必须顺其自然。关于我们的个人事务也是如此,虽然我们已经决定预先考虑并竭尽全力去实现它,但未必能不失时机地把握它。因为,思绪经常会在没有任何外在契机的刺激下突然活跃起来,我们可能会以强烈的兴趣狂热地任其在头脑里驰骋,此时我们往往难以自制。

这种对想像的抑制,会阻止我们的记忆之舟,驶向那令人痛苦的往昔,或冲淡我们曾经蒙受的伤害、不公正、侮辱、蔑视和烦恼等损失;这样做将会振奋我们的精神,开始新的生气勃勃的生活,而所有那些可恶的情感,尤其是侵扰和败坏我们品性的愤怒和怨恨的情感,将被彻底埋葬。新柏拉图主义者普罗克勒斯在一则脍炙人口的寓言中指出:在每座城市里,普通民众总是与那些富有而高雅的显贵们相邻而居,这样,便不再有什么高贵或威严,人人都一样。因为在他们的本性深处都有各种低级粗俗的欲望,形同动物。听凭民众造反或任其在暗地里蛊惑人心,是一种可怕的情形,这种情形正是由于那种想像力的爆发所致,哪怕最微小的不顺心,不论它来自于我们的同伴还是周围的事物,都可能被夸张为巨大的烦恼和痛苦,从而使自己落人智穷才尽、不知所措的境地。对那些令人不快的事采取漠然置之的态度则要明智得多,惟其如此,我们才能在困难面前应付自如。

如果你把一个小物体放在眼前,便会挡住了你的视线,使你无法看见这个世界。同样离我们最近的人或事物,尽管他们微不足道,却往往具有一种虚假的吸引力,可恶地占据了我们的头脑,使我们无暇顾及那些严肃的问题和重要的事情,这种倾向我们理应尽力抵制。

我们看见那些并非属于自己的事物时,极易产生这样的想法:唉,要是我的,该多好!这时,我们往往深感自己的匮乏。与此相反,如果我们更经常地把自己置于另一种情况下:唉,要不是我的该多好,或许更为恰当。我的意思是,我们有时应当以这样的观点看待自己的所有物,即一旦失去便不可复得,无论它们可能是什么:财产、健康、朋友、妻儿或其他我们所爱的人、马、狗等,通常只有在我们失去它们时才意识到的价值。无疑,我们将成为胜利者,并因此立刻获得更多的愉悦,我们还将竭尽全力以防失去它们。例如:不冒丧失财产的风险,不冒惹怒朋友的风险,不冒让妻子被引诱的风险或者不关心孩子健康的风险等等。

我们常对未来寄予莫大的希冀,预测将来大功告成,并借此驱散心中的忧郁和愁闷,这是一个引起我们无限遐想的过程,其中不乏幻想错觉。一旦这些美好的希望被残酷的现实生活所取代,我们必然陷入绝望之中。

如果以可能发生的不幸作为反省的主题,则要有益得多,因为这样我们已为自己提供了防范的措施,并且,如果灾难并未出现,更是令人喜出望外。事实上,当我们度过一个令人焦虑的时期后,总是感到一种显著的精神上的升华。更进一步说,偶尔地考虑一下可怕的灾难也是有益的,这样一些灾难时常也可能会发生的,或实际上它们已经发生了。这样我们对现实生活中经常发生的小灾小难就更容易承受。这也是我们回想那从未发生过的灾难时聊以自慰的东西。

吸引我们注意力的事物,无论工作要务抑或寻常琐事,都是千姿百态、形形色色的,如果单独并且以非固定的次序或关系来看,它们表现为一个反差强烈的混合体,并且无一雷同。不仅如此,它们影响我们的方式也是特定的。如果我们的思想与思想的种种问题协调一致,那么,这些思想与思想的问题在我们心中引起的忧虑之间必然存在一种相应的不一致。因此,当我们着手做某一事情时,第一步就是将我们的注意力收回,这将使我们及时地处理每一件事,并且,无论我们是喜欢它还是厌恶它,都要排除任何杂念的干扰。如此一来,我们的思想便仿佛被分别置人许多小抽屉中,我们既可经常打开其中的任何一个,同时又不侵扰其他。

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将从沉重的忧思中解脱出来;否则,我们对此事的忧虑将会干扰对彼事的思考,对某一重要事务的关注可能忽略了许多偶然发生的小事。对于每一个高尚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是避免被个人事务和世俗烦恼所纠缠而不能自拔,从而排斥更有价值的事物;否则那才真正失去了生活的目的。

正因为这一点自制才是极为必要的;没有它,我们就不能以正确方式对待自己。如果我们考虑到每个人都不得不服从于他周围的环境,自制就不显得那么困难了。并且,缺乏自制,任何形式的生存都是不可能的。进一步说,适当的自制可以预防来自他人的巨大的强制;没有什么东西能使我们免受外部力量的制约,正如我们不能没有自制一样。塞涅卡说,服从理智就是使万物从属于你。自制也是我们自身力量的体现。万一我们遭受不幸,我们也能缓和、减轻其严重性。倘若其他人必须运用强制手段而无视我们的情感,则他们将会冷酷无情地对待我们。因此,通过自制而预防强制是明智之举。

我们必须限定我们的希冀,抑制我们的欲望,缓解我们的愤怒;并且,要永远记住,个人所能得到的仅是他应具有的东西的极少的部分。每个人在其一生中都必然遭受若干次灾难的折磨。总之,我们必须忍耐和克制。如果我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那么,健康和能力都不能使我们摆脱痛苦的体验。这便是贺拉士提醒我们进行刻苦而细致的研究、锲而不舍地追寻宁静淡泊的生活而不要总是被那些徒劳无益的欲求、恐惧和希望骚扰。在一切有识之士中,凡能合理支配的人,皆平和地度过一生之时光;不要总是让贪欲来烦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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