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赵倩仪常传昭我,邀我一同进食,她身体已恢复许多,队伍又拔帐起程,她要我进了她的鸾车陪在她身边,我也不知道何时与她渐渐亲近了起来。觉得她并不是难以接近的人,也没有在我面前摆公主的架子,我和她谈论天气、山水、书画、饮食,淡淡地相处,她说得多,我听得多,一方面是我对这些并没有多深研究,另一方面,我也觉得她心里确实难受,让她说说话,对她也好。
一来二去,她变得很信任我,也许是因为两人有共同的心事罢。她从不问我是怎么与孟珙相识,为何要一路跟来,我也再没有问过她对孟珙的想法,虽然与她相交并不长,我却看得出她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打定主意就不会更改,想要她忘记孟珙根本是天方夜谭。
孟珙几次找机会试探我,到底和赵倩仪谈了什么,我只说是些女儿家的事情,与他无关,他总是神色黯然地离开。
快到汴京时,我对赵倩仪说:“你与他见一面吧,他二十多年都认定的未婚妻现在将是别人的人了,又有外人的嘲讽和打击,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心里定是无比悲痛和屈辱的,他现在觉得与你君臣有别,一直保持着距离,不去问你,不去打听,可心中那道结一直也未结开,解铃还需系铃人。”
她不说话,想了很久之后点点头,心里一定挣扎得厉害。
正午时分,鸾车停在官道旁边一家简陋的酒家旁,她召了孟珙前去,叫所有人退到酒家外面。
我坐在树荫下,只看到她端坐于桌前,仪态雍容华贵,一直保持着微笑,而孟珙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低着头听她说话。一盏茶的工夫,他起身出来,脸色平静,我知道他已经打算放下了,需要的只是时间。
“公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明知道你见他一次,心里就更痛更绝望,却还要为难你至此。”
“雁翎,你很喜欢孟大哥吧?”她认真地看着我,打量我的脸色。
我没有回答,保持着镇静。
“爱情里面,谁不自私。喜欢一个人,总想为他做一切事,让他开心。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以后,我就只是他心中的一抹回忆,久远的回忆,也许他偶尔会在这样风和日丽的秋阳里记起我,也许永远不会。男人总是没有女人长情。”她淡淡地说,我看到她眼中的一滴泪顺着面颊流下来,在阳光的直射下,分外晶莹剔透,像一颗珍珠。
鸾车到达汴京,城内尽是欢悦之声,大金国的太子大婚,是举国欢庆的大事。太子及礼部官员亲迎公主于城外,当他看到凤冠霞帔的公主从鸾车之中含笑走出,整个人立时呆在黄昏中。她头上遮面的金丝五色流转,金丝是透明的,遮不住底下那张芳华绝代的脸。
“绝代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大殿之上,歌舞升平,太子与太子妃在众人的祝愿和欢笑声中落座,金国皇帝完颜询与百官宴饮,席间还有西夏、大理、高丽的各国使节。
忽有人站起来说:“久闻太子妃通音律,善歌舞,色艺双全,今日既有良辰美景,又是大喜之日,不知臣等是否有幸一睹太子妃的舞姿。”
这人在金庭之中身居高位,他一呼百应,一干众臣却都欢呼喝彩,极立要求赵倩仪献舞,孟大将军与刘毖交换了一下眼色,刘毖走出坐席:“皇上,太子妃确是名符其实的才艺双全,其舞姿翩若惊鸿,就连我朝皇上都赞叹不绝,只因公主来时遇刺,身体尚未恢复,皇上想必早有耳闻,此时要太子妃献舞,确实不适。还请皇上见谅。”
完颜询脸色一变,“既是如此,那就请宋朝使臣找一位舞伎代公主一舞罢。”
“谢皇上恩典,请给我们一些时间做准备。”
送亲队伍中全是军士和宫女,虽有几个善舞之人,却都未出过大场合,不知能不能独挡一面,孟大将军和刘毖正左右为难,不知挑谁出去,孟珙却又把这重担推给了我。
“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参加过表演,当着几千人的面,今天这里只有数百人,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难。”
“虽然是这样,我那是跳的操,不是舞,你不懂的,而且那是友谊赛,跳得不好也没关系,现在是跳的不好失了国体,回去连命都不保。我不跳。”
“翎儿,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已经见过你的功力了,虽是简单的几下,却让人过目不忘,我绝对相信我的眼光。”他一再坚持,软硬兼施,我拗不过他,只得应从。
云鬓高耸,衣若祥云,腰挽流苏,眉间一点红,手执黄金缕,踏着《丝路花雨》的节奏,踩着鼓点舞动那十丈长的软丝带,只当是回到了少年时代的赛场上。踮起脚尖翻转跳跃,急速旋转,急速落地,那十丈长的软带将整个大殿罩在一片金光之中,他们站起身来,想要看得更仔细些,想要离我近一些,这些人,我从不认识,从他们眼中我看到的只是惊羡。
我的心情是激动的,这是是我擅长的,是我喜欢的。有多久没有这么开心地跳上一曲了?
我高高跳起,将手中软带扬起高悬于大殿的栋梁之上,在空中翻转数圈,又直直地降落,摊开一字马,完美谢幕。
没有掌声的?是的,他们忘记了,所有人都大张着嘴巴。
“皇上,奴婢这一曲《有凤来仪》已经跳完了,祝愿皇上龙体安泰,太子与太子妃鸾凤和谐。”
完颜询回过神来,“大宋的声色果不一般,赏黄金百两、金帛十匹。”
我叩头谢恩,走下大殿时,看到孟珙朝我眨眨眼睛,我也朝他眨眨眼睛。
天上一轮明月如银盘一般圆,分外明亮,我与他坐在驿馆的屋顶之上。
“你说月亮里面有没有嫦娥?”
“我不知道,只知道今晚肯定没有。”
“为什么,别人都说里面有吴刚,有嫦娥,还有玉兔,你怎么不信?”
“今晚嫦娥不是正与我坐在这屋顶上赏月吗?”
我脸上发热,“你几时也学了唐逸那一套?”
“我说的是实话啊,我何其有幸能与仙人这样坐在一起,只是盼望仙子不要飘然而逝。”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孟大哥,今日谢谢你,是他让我又找回儿时的快乐。我还以为我离梦想已经很远了,今天我又找回来了。”
“你的梦太光华灿烂了,让人都不敢触碰。小时候一定很辛苦吧?”
“是啊,很辛苦,没有休息,日复一日地苦练,摔疼了要爬起来再练。不过,都过去了。孟大哥,你的梦想是什么?”
“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很贪心吧?”
“是很贪心,又要长伴君侧,又要美人在握。不过这应该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吧?我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实现,你一定可以实现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对你有信心。”
我与他相视一笑,这时忽听下面有人说:“那屋上二人,可方便下来说话?”
我朝下望去,只见一人立于庭院中,穿戴甚是讲究,相貌堂堂,又有两个侍卫跟在他身后,孟珙带我从屋顶下来,作揖道:“大哥,别来无恙。”
“你们认识?”我稀奇。
“是啊,刚才在大殿上就认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还不过来参见大理国的镇南王。”孟珙说。
我正在想到底是行屈膝礼还是随便请个安,那人把手一扬……“这不是在大理,不需要这么多繁文缛节,刚才本王见姑娘在大殿那一舞,真是惊若天人。”
“您过奖了,只是雕虫小技,让王爷笑话了。”
“雕虫小技,翻遍我大理国可找不出一个像姑娘这样的能人啊!”段智祥一脸欣赏的看着我,我笑而不语,他又说“今晚还有一个人也和我一样,急着与你们相见。”
我和孟珙都是一脸狐疑,不知那人是谁,待进了段智祥的房间,看到一身侍卫装扮的唐逸,我都不敢相信眼前所前。
“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只准你招呼都不打跑到汴京来玩玩,就不准公子我出来透透气散散心?”唐逸脸色正然,看不出是喜是气。
“你没打招呼,你不是说他同意了么?”孟珙惊讶的问我。
“那是……我骗你的。”我用极低的声音对他说。
“二哥,这都是我的错,要打要罚都冲我来吧,请不要责怪翎儿。”
“你是有错,我和你兄弟一场,你拐了我的侍婢跑了,还出了国。你准备如何交待?”唐逸的语气半真半假,似乎真是有气。
我正要站出来认错,却听段智祥说:“好了,你们有什么事情回了大宋再解决,我们兄弟三人难得一见,今日好难得地碰到一起,不要为小事缠绕,一定要好好叙叙旧,痛饮一番才是。”
唐逸与孟珙脸色都恢复正常,坐了下来,我在一旁侍候着,不明白这酒又不好喝又伤身,为什么男人们一见面就喜欢喝酒。
“方才在大殿之上,你可有认出我来?”唐逸问孟珙。
“你也在大殿上吗?坐在哪里?我只看到大哥了。你何时进的大殿,我怎么没看到?”孟珙有些吃惊,我也是。
“你只关心佳人,哪有心情理会我,我是跟着大哥一起混进来的,就坐在他身后,朝你做了几次动作示意,你都没看到,真是气结。”
孟珙面露愧色,“是小弟的错,我自罚三杯。”
“三杯不够,须得十杯才行。”段智祥说。
“十杯就十杯。”他拿起杯子就饮,我倒都倒不及。
一想到刚才唐逸说他也在大殿之上,岂不是也看到我跳舞,脸上不由自主地烧起来。和他在一起打打闹闹近半年,他对我也没有什么约束,溺爱得很,我也仿佛已经把他当哥哥看了,所以才那么大胆地留了字条跑出来,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很生气。我偷偷打量着他,没想到他也正看着我,我不敢正面迎敌,只假装没看见,注视其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