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孟珙在街上分别后,我一个人在街上乱走一气,都是成双成对、携家带口出来看花灯的人,好像只有我形单影只。街口一个小馆,里面有很多人,我走了进去。
“给我来一坛酒”,我对酒保说。
“客官,我们这里有竹叶青、花雕、女儿红、汾酒、茅台,不知您要哪种?”
“哪种最烈、最醉人,就给我拿哪种。”
“好勒,那我就给您拿一坛四十年的陈年女儿红,这是我们这店里最好的酒了。”他见我的穿着富贵,一看便是出得起银子的主顾。
我挥挥手,叫他快去,又点了几样下酒菜。
菜很快便上齐了,我用一个大碗盛酒,四十年的女儿红,嫁女儿才喝得着的好酒,今儿个本夫人要喝个尽兴。
“这样的一个大美人,怎么独自一人喝酒,要不要我们兄弟几个陪陪你啊?”我背后有声音响起来。
四个穿得破破烂烂、披头散发的男人,把我团团围住,看他们的长相都年轻得很,并不像坏人,只是油腔滑调的,像街头的混混。
“好啊,随便坐吧,小二,加筷子,再多上几个菜。”我大声地对远处的酒保说。
那四个男人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爽快地答应,都愣住了,听我招呼他们坐,也不客气。
酒保给他们拿了碗筷,又给他们把酒满上,我对着他们说,“来,敬萍水相逢的人。”
他们也不客气,拿起碗便干,其中一个围着麻布衣、看着像老大的人说:“姑娘好性情,叫我们兄弟佩服。这一碗敬你,花容月貌,青春永驻。”
我哈哈大笑,“撒谎,哪有人青春永驻,再过十年,我就是昨日黄花,再过十年,我就是徐娘半老,再过十年,我就人老珠黄,再过十年,我就是垂垂老妪,再过十年,不,也许不要十年,我就行将就木,入土为安。你不要祝我青春永驻,要祝我活着就快活。”
我又喝下一碗酒,对着那个祝我青春永驻的男人干了。他们几个一起鼓掌,有一个说:“姑娘说得好,活着就要快活,来,为了大家都活得快活,干。”
他给我倒满酒,我一口便吞了,这酒又辣又苦,可是我却一点也不感觉难以下喉,大概我是真想醉个痛快,与他们几个一起吃吃喝喝,一点拘束也没有,其他座位上的人都朝这边看,都觉得奇怪,一个穿得这样富贵的女子怎么与街头乞丐一样的人坐在一起吃喝。
“姑娘,你不怕我们吗?”那为首的一个问我。
“有什么好怕的,你是老虎吗,又不会吃人。”
“可我们看起来不像好人,你也不怕吗?”
“能祝我花容月貌、青春永驻的人,都坏到哪里去?你们若是坏人,本可以把我扛在肩上,直接出去,何必要与我这失意的人在这里废话半天?”我吞了一口酒,身上热了起来,看人也模模糊糊的。
“姑娘好眼力,不瞒你说,我们是丐帮弟子,我叫王五,这都是我的兄弟。”那为首的一个说。
丐帮?原来金庸大爷没有骗人,真是有这个帮派存在的啊,真是有幸。
“那你是几袋长老?我听说袋子越多,级别越高。”
“哈哈,姑娘倒很有见识,我是六袋,在帮中的位置不高也不低。”他有一些自豪地说。
“你这么年轻就当了六袋长老,真是失敬,敬六袋,敬洪七公。”我喝了一口酒。
“洪七公是谁啊?”他们几个一起问。
“是个有名的老丐神,我很喜欢的人。”
他们几个一起笑了,“姑娘喜欢的人是个叫花子?真有趣。”
“有什么有趣不有趣的?叫花子怎么了,叫花子豪爽重义,用情至深,英俊帅气,嫁给洪七公可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小时候看了一部《南帝北丐》就被洪七公迷得七晕八素,迷上杨过,那又是长大后的事了。
他们几个相互看了一眼,对我流露出欣赏之色,那王五说:“想不到还有这么美的姑娘欣赏我们做叫花子的,姑娘,你以后就是我们丐帮的朋友了。来,我们一起敬我们的新朋友。”
他们一起举起碗,我也不推辞,一饮而尽,四十年的陈年女儿红,果然不是盖的,再喝下去,我会醉死。他们见我醉了,便问我:“姑娘,你家住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家?我——没有家,我找不着——回家——的——路了。”是的,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的家在现代,在北京。
“那你的亲人呢?”
“我——没有——亲人。我有一个儿子,可惜——我见不到——他了。哈哈,我见——不到——他了。”我站起身子,手舞足蹈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很想跳舞。
那王五拦下我,“姑娘,你若是醉了,我们便把你送到楼上的客房去吧。”
“不,不——-用了,我——要回家去,我要——回家了,老板,结账。”我从怀里丢了一大块银子到桌上,跌跌撞撞地往门外去。
我有家的,我的家在清平郡王府。我朝王府的方向去,歪歪歪斜斜地走着,他们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走了很久之后,进了一条深巷,这条巷子好长,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似的,忽然地上有个东西把我绊倒了,我爬不起来了,盘好的头发松散开来,我趴在地上,觉得这冰凉凉的地面好舒服啊,干脆就在这里睡一觉算了。
那四个人围过来,扶我起来,把我放在墙角,都靠着墙坐身一排。
“是个可怜的姑娘。”我听到他们其中一个人这样说。
是么,我也觉得自己可怜得很,无家可归。
“我们今晚就在这睡算了,把那边的稻草搬过来。”王五这么说着。
我身上像被什么东西搭住了,很温暖很厚实,我脑子昏昏沉沉的,就这样睡去了。
等我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拨开盖在身上的稻草,我看到昨天那四个人东倒西歪地睡在旁边,他们都没有稻草盖,绻缩着身子,我心里很感动,我昨晚盖的这些稻草可是他们的被子啊。叫花子果然都重情重义。
我推醒他们,把身上的银子递给王五,“拿去买酒喝吧,昨晚谢谢你们收留了我一晚,我睡得很舒服。”
王五也不客气,“多谢了,姑娘可想起回家的路了?”
我点点头,朝他们笑了笑。
“那需不需要我们送你回去?”
“多谢了,我可以自己回去。后会有期了,六袋长老,还有六袋长老的兄弟。”我朝他们拱手作别。
他们一起拱手,我朝巷口走去,原来,这是清平郡王府隔壁的巷子,我在这里挺尸一般躺了一晚上,竟没人找我回去,真是可悲。
当我披头散发、浊气冲天地回到王府,站在门口的夜雪、梦雨、封毅、阿齐都大吃了一惊,张大了嘴巴看着我,夜雪迎向我,“夫人,你怎么搞成这样子,你头上怎么这么多稻草,你衣服上好多泥巴,你被人打劫了么?您一宿未归,可把我们急坏了,封毅和阿齐他们出去找了你一晚上。”她竟哭了起来。
呵呵,是么,找了我一晚上,可惜那该出去找我的不出去找,不出去找的当然找不到,我就在旁边的巷子里啊。我觉得好笑,若是人家知道堂堂的清平郡王妃出去当了一晚上乞丐,不笑掉大牙才怪。
“没事的,我没被打劫,我只是喝多了酒,在路上睡了一晚。”我拍拍她的肩,对着门口瞠目结舌的人露出一个大笑容,然后大摇大摆地进到府里去,身后那几个人到现在也没反应过来,这个疯头魔脑的女子是他们的主子?
“你还知道回来么?”唐逸站在一棵银杏树下冷冷地看着我。
我朝他挥挥手,“早上好,王爷,天气真好。”
他脸都气绿了,快步走过来,抓住我的肩膀,“早上好,你说得好轻巧,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一晚上,大家都快累死了,你却是这个鬼样子回来,你有没有羞耻心?”
“你说的我们,包括你么?”我直直地看着他。
他脸一红,松开抓我的手,“我等了你一晚,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哼,以为我跟孟珙走了么,连追都不追一下,还说等了我一晚,以为我这么好骗么,唐逸?
我把他丢在原地,径直去西厢去,嘴里哼着歌。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风也不冷,春天快要来了。
快走到西厢时,一个挺着肚子的红衣女子站在路的尽头,用一种看笑话的眼光打量我,我对着她妩媚一笑,妖妖媚媚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王妃莫不是昨晚当了一回叫花子?”她在我背后说。
“这府里若是人人都有你这种眼光就好了,省得我乱七八糟地挨个解释。”我脱下鞋子,倒出里面的沙子。
“你不觉得丢人么?端着王妃的身份,丢尽王爷的脸。”
“有什么办法,我就是个丢人的王妃,你看不下去,就拿了我的身份去啊。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我轻轻悄悄地说出这些话,很无所谓地看着她。
段嫣,你是不甘于在我之下吧,那你去叫唐逸让你当正夫人啊,看你能不能说服得了他休我。
“你以为我没这个本事么?”她恼羞成怒,大步走到我身边。
“唉呀呀,海兰,你小心一点,这里没有别人,我是个粗人,离我太近的话,搞不好我突然推你一把,会伤到你肚子里的孩子的。”我故意面露凶光,一步步走近她。
她惊得直往后腿,以为我真的要害她,她突然后脚跟踩空,我一把抓住她的肩,“不要在我面前演戏,就算你肚子里的孩子死了,也别想赖在我头上,管好你的腿和脚,我可是睚眦必报的大女人,不是那些打不还手骂不回口的弱女子。你最好清楚这一点。”
我放开她的肩膀,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