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嫣被人带去重华殿,我仍然跪在地上,听候李遵项的发落,钟亮和刘传风都静静地立于一旁,屋子里静得可以听到外面屋檐上滴水的声音,那烛架上的红烛已快燃尽了,钟亮眼疾手快,立刻去拿了新烛来换上,寝宫里的光线顿时明亮起来。
李遵项先是皱着眉头走来走去,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躺在榻上的唐逸,后来又坐到唐逸身边,眼中既有欣喜又有愁苦,过了许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我长舒了一口气,等着他宣判我的命运。
“刘传风上前听令。”李遵项发话了,“御林军统领李骥与乱党李德贤勾结,意图谋反,褫夺其统领一职,投进天牢,全家流放云州,终生不得回中兴府。副统领刘传风武艺超群,剿灭乱党有功,擢升为统领,升三品,与中兴巡案司一起负责处置乱党一事。你要记住今晚造反的主谋是李德贤,要尽快捉住乱党余孽,不能让这些人逍遥法外,以免又生事端,宫中可疑的人全都除去,不留活口,不能让大理奸细扰乱我西夏后宫。”
刘传风上前谢恩,看他的表情激动得话都说不清了,他的年纪本就大出李骥许多,已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能在今时今日有出头之日应该超过了他的预想,他当然感恩戴德。
李遵项接着说:“钟亮去预备笔墨,刘传风替朕拟旨。”
钟亮拿出笔墨纸砚,为其磨墨,刘传风走到书案边提起毛笔,等待李遵项的圣谕。
“御林军侍卫唐逸,不惧生死,忠心护主,使天子免遭戕害,其功甚大,特赐其李姓,名曰睍,入李延平一枝,袭清平郡王,其妻李氏,温顺娴雅,封清平郡王妃,居二品夫人,特赐二人清平郡王府作其家用,赏黄金五百两。”
刘传风停笔,将圣旨呈给李遵项看,他点点头,钟亮拿出玉玺,在上面盖了一印。
李遵项对钟亮说:“明日午时去他府中传旨,今夜已晚,送清平郡王妃回府歇息,他们迁府之事也由你安排。李睍伤势甚重,就准其到太医院去养伤,伤势平稳后再出宫吧。”
钟亮接过圣旨,道了声“诺”,李遵项又想起一件事,“今夜清平郡王妃所言之事,谁都不准说出去,如有违者,格杀勿论。对于清平郡王的事情,也不准胡乱猜测,有造谣生事者诛其九族。”
他二人一同道诺。
太医们煎好药送了进来,李遵项摆摆手叫他们把药放下出去,“就放在这里,你们都退下吧。”
“皇上,臣妾还有一事求皇上。”我说。
“什么事。”
“今夜的乱党中,有一个名叫封毅的,是清平郡王的仆人,他对王爷忠心耿耿,求皇上网开一面,饶他不死。”
“这件事,刘传风去办吧。明天将他放出,让他改名换姓,不许再抛头露面。”
我激动得连声谢谢李遵项的仁慈,谢天谢地,封毅没事,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跟封叔交待。
钟亮、刘传风与我三人交换眼色,同向李遵项跪安,出了景阳宫。我想此刻正是他父子二人相认的大好时机,他们一定有许多的话说,就是不知道唐逸能否接受李遵项。
出了景阳宫,刘传风还有正事要办,便先走一步,钟亮送我出宫门,他是极聪明一人,阿谀奉承惯了,现在连我也要巴结一下,“王妃,您有勇有谋又蕙质兰心,老奴日后要仰仗您的提携了。”
我呵呵一笑,“公公客气了,我们是相互扶持,我家王爷日后还指着您帮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呢。”
他连声作揖,我与他道了别,他派人用小骄抬我出宫。到了唐府,已是五更天了,我见府门紧闭,灯火全熄,便拍了拍门,拍了好一气才有人在里面小声问我是谁,里面的人听出我的声音,便放我进去。
封叔还有梦雨夜雪他们拍着胸口,大声喘气,我知道他们一定吓坏了,“夫人,你可回来了,官府到处在抓人,我们躲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您到底去哪了?”夜雪问我。
封叔也是一脸凄然,“夫人,公子他们一定是出事了,否则官府怎么如此劳师动众,现在怎么办啊?”
我安慰他们:“已经没事了,我进宫去见过皇帝,封毅明天就可以回来,公子身受重伤,还在要宫里呆一段时间,他现在是清平郡王了,你们以后都得改口叫他王爷了。”
封叔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兵变不是失败了么,公子怎么还能被皇帝封官呢?”
我一个晚上没合眼睛,此时浑身如同散架一般,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封叔,我累了,明天再告诉您详情吧,我现在得好好睡一觉,总之,公子没有事,封毅也没事,您就放心好了。”
夜雪和梦雨过来,将我扶到房里去,夜雪出去为我打来热水,梦雨帮我换衣服取头饰。
“夫人,您这个样子,真是雍容华贵,这件衣服可不像平日里穿的,倒像是皇后娘娘穿的。”
“你还真有眼光,被你说中了,我这身衣服还真是皇后穿的,昨晚我可是捧了金册、当了一回皇后的,不过明日,我就又变成王妃了,人生真是多变啊。”
她们两个想再问我,见我一脸倦怠,便不再多问,将我扶到床上,退出去关上房门。
我躺在床上,虽然累得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脑子却是异常清醒,昨晚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真是环环惊险,我不敢相信,段嫣不到二十岁,怎么有如此勇气同时对付西夏王宫和唐逸,而且做得如此不动声色,就算昨晚我没去王宫,她也会让高手替代她去迷惑李遵项,也许会取他性命。那她不是正好另立新君?
我猛地又想起当年在大理王宫的御花园中,那个突然跑到我面前的先皇后妃阮云,她说的那番话,是不是说明了段智祥的皇位也是谋害了段智兴之后才到手的?如果是的话,段嫣一定也参与了其中,否则她当时怎么那么镇定,就凭她今日的手段就知道,她一定不简单。
迷迷糊糊地睡着,一觉睡到自然醒,屋外日头正猛,封叔已经在门外候着了,他迫不急待地想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我苦笑一下,“封叔,您总得让我梳头洗脸吃个早饭吧。”
“夫人您请自便,老奴候着便是。”
我猜他是一晚未睡,肯定以为我凌晨时对他说的都是骗他的,罢了,他竟然都等了这么久,再多等半个时辰也是等,反正封毅不久就要放出来的。
我梳洗一番,好好盘了个流云髻,插上几支平时一直不用的发簪,化了个美美的妆,又穿上一件织锦百花缎红裙,整个人看上去喜气洋洋,倒真有西夏小王妃的气质。我走进饭厅,梦雨和夜雪都有些吃惊,一向懒于装扮的我,今天这是怎么了?
气定神闲地喝着粥,正吃着,钟亮就来传旨了,想不到他竟来得这么快,难道我那皇帝公公也是一直未补眠?全府上下所有人都跪在庭院中接旨,听钟亮慢腾腾地宣旨。他们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显在不相信怎么有这种事发生。
钟亮宣读完圣旨,便要我们今日就着手搬到清平郡王府,我还要进宫谢恩,搬家的事就交给封叔了,他直到听完圣旨,才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仍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明明是谋反,怎么变成了护主有功,还封了郡王、赐了府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封叔,你先别管那么多了,好好操心搬家的事,反正您只要知道你家公子吉星高照,已经逢凶化吉、化险为夷,跟着享福就好了。”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便问他:“李延平是什么人?”
“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了,他没有后人,公子入了他那一枝,便是给他捧香火,以后就是皇上的侄子了。公子怎么又与当今皇上扯上了关系,真是一笔糊涂帐。到底怎么回事呢?”
我微微一笑,既然李延平已死,我就没有公婆要侍候了,倒也干脆,想起还没回答封叔的话,便说:“都是龙鱼惹的祸,以后再慢慢跟您说,叫厨房炖点猪脚,等会封毅回来,给他压压惊。”
我随着钟亮进了宫,皇上还在早朝,我便叫人带我去找唐逸。他是早上被人抬到太医院的,我推门进去,走到他床边,看他已经醒了,睁着一双大眼,眉头深锁,脸色比起昨夜好很多了。他本是死气沉沉地躺着,一见我来便要坐起来,我连忙把他按下去,“你老实地躺着,还嫌我不够操心么?你知不知道我昨晚陪着你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好的是我们俩都没事,若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寻着与你同一个穴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说了要驾着七彩祥云来接我,结果却是我来接你,你说你是不是很没用?”
他嘴唇干裂,眼里似有泪水滚动,吐出三个字:“好翎儿。”
我一听便忍不住哭了,眼泪漱濑地下流,伏在他手上大哭起来。也不知是为什么,在外人面前我是天不怕地不怕,即使面对李遵项,我也丝毫不畏惧、不软弱,昨夜那么惊心动魄我都没有被吓倒,可今日一听到唐逸的这三个字,我的心就柔软得仿似一片云,就连身体也跟着瘫软了,他就是我命是的克星,我身上的死穴,我一生的要害,所以段嫣才会有恃无恐地以他的命要胁我,好在我还算有点随机应变的脑子,不然我还要被摊上一条与公公某某的罪行,想想真是荒唐,不过目前的关系已经很荒唐了。
“唐逸,你与李遵项,不,你与皇上相认了吗?”我忍不住问他。
他默不作声,眼神黯然,扬起右手,示意我从他袖中取东西,我摸到有像石头一样的东西,掏出来一看,竟是一对龙鱼玉佩,拼在一起便是一整块,鱼头相对,被从中间劈开,唐逸原来那一块便是左半边的,边右边一块却是从哪来的?
“这边这块是谁的?”我问唐逸。
“是李遵项的。”
我恍然大悟,左半边的是柔嘉皇后的遗物,右边半来自李遵项,是个人也知道这两个人关系非同一般,只是他二人碍于身份,无法冲破世俗,只好睹物思情。
“想不到母亲竟然做出如此丑事,我真希望自己从未来到这世上,免得给西夏皇室蒙羞,对不起我西夏的列祖列宗。”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愤恨表情。
“你不要这样想,柔嘉皇后与他是在进宫前就认识的,他们两情相悦并没有错,皇上推翻李安全也是为你母亲报仇,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你能与我生死相许,怎么就不允许他二人有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