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番打听这京城的术土,找了机会便寻了去,看有否有什么法子能让我重回现代,可这临安城内的算命看相之人竟无一人能算出我的身世,都是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我也试着再一次在正午时分跳入西湖,可惜我这本就会游泳的身体一下了水就浮上来了,无论怎么潜入水中,也只见到水草鱼群,根本没有那日的水下漩涡。一来二去,我便绝望了,心中不再计算着回去的事,先暂且当一回古代人,再想别的办法。
唐逸说做他的贴身侍婢,需得识音律、懂书画,便找了人来教我弹琴作画,又要我闲时多看些诗书古籍,我以前从未接触过这类东西,只觉得好玩,学得用心,倒也长进得快。
这日,我侍候完唐逸洗濑,用罢早饭,唐逸像往日去书房看书,却吩咐我去帮梦雨喂鱼养鸽。这些日子,我渐渐看出端倪,他表面上不务正业,与一帮纨绔子弟整日厮混在烟花酒肆之中。其实天资过人、素养极高,对生意上的事极其上心。我总见他在晨起看书,晚上练剑,根本不似一般的生意人,仿佛似在韬光养晦、等待时机。而府中下人也极立维护着他玩世不恭的形象,遇到有外人指指点点也不辩解,像是约定好似的,这倒是叫我对他有了另一番见解。
我正喂着鸽子,看见唐逸走过来,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竹筒,绑在一只灰鸽的腿上,这灰鸽对他十分亲呢,在他身上跳上跳下,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飞上天际。
“公子,你是勾践么?”我忍不住发问。
“你觉得我像?”
“像极了。”
“若是连你都看出来了,我便做不了勾践了。”
“勾践之心,人人皆知,他卧薪尝胆数十载,得文种、范蠡这样的贤臣,又得了西施这样忠心的美人,占尽地利天时、地利、人和,天下谁都知道他的心事,除了夫差,他最终还不是以三千越甲破吴。公子的心事我知道了又何妨,我也不会说出去。”
他怔怔地看着我,若有所思,说:“若是有一日,我希望你做那西施,替我迷惑吴王,你可愿意?”
“公子说笑了,那西施是什么容貌、何等智谋,岂是人人都可当的,我连她的万分之一都不及,有哪个皇帝会喜欢我这种寻常女子。”
“你今儿倒是谦虚了一回,这可不像你的个性。”
“我是有自知之明,免得公子费心。”
他一笑,温和地看着我,我头一回见他这般正经,比平时迷人百般,不禁面红耳热,我心慌意乱,手上不自觉地摸着鸽子柔顺的毛转移他的视线。风淡云清,那龙鱼池中的荷叶已露出了尖尖角,有蜻蜓在立在上边,煞是好看。
“想不想和我一起出去玩?”
一听到“出去玩”三个字,我眼睛就发亮,“我去我去,要不要换衣裳?”
他摇了摇头,“你倒是什么都不用我吩咐,自个儿就想得到。”
我嘿嘿一笑。
换了身小厮的衣裳,提了个竹做的小篮,大摇大摆地跟在他身后,来到楼外楼的二楼包厢,早已围满了人,坐着的一干都是富贵公子的打扮,站着的都是提了篮的随从,众人见了唐逸,都怨他来晚了,他也不推,自罚了三杯酒,他们便开始忙正事了。
一个侍从拿了个黑黝黝的大钵,放于桌子上,就有两家的公子取出篮子里的东西倒进那钵里,我张大了眼睛往里凑看到底是什么,一路上唐逸也不准我打开篮子看看,惹得我心痒痒了半天。待我再一细看,差点没笑出声来,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却是蛐蛐。
“今天我们玩大一点,以十两黄金作注,输了的拿黄金出来,酒钱由最后的赢家出,怎么样?”一个胖子说道,看他的样子财大气粗,口气势在必得,众人都说没意见。
哪只蛐蛐先出碗,谁就输了。我看那些蛐蛐都长得一个样,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分辩得出哪只是自己家的。看他们斗得不亦乐乎,叫得声嘶力竭,热得大汗淋漓,只觉好玩。唐逸的蛐蛐太不用心了,上了三场就输了三场,害我在旁边叫嚷了半天,嗓子都哑了,心下大感不爽,而那个胖子今天倒真是赢了不少钱,我当下决定捉弄他一把。
递给那胖子一碗茶,他头也没回地端过去就咕了一大口,想必是渴极了,我立马闪一边去,谁也没注意到我。他一口喝下去,“啊”地大叫一声,一大口水吐到那钵里,四只蛐蛐跳起来叫唤了几声,都不动了。
“是哪个龟孙子把开水递给老子喝的,把老子舌头烫了不说,还把我的阎王给烫死了,快给我站出来,我今儿非拍死你。啊,我的阎王啊,我的阎王。”那胖子气得满脸通红,嘴边还有烫出来的泡子,我躲到唐逸背后不出声,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承认。
“黄兄,你还说,你自己吐了开水,倒是把我们的蛐蛐烫死了,我这蛐蛐是花了五百两银子才买到的,你赔我的蛐蛐。”有个死蛐蛐的主人不满地对那胖子说,另外两家蛐蛐的主人也跟着要他赔,胖子气愤极了,挥拳打了那最先开口要赔偿的人,那人也不示弱,和他扭打起来。两人的随从见主人打起来了,也帮着打,周围站着的人有起哄的,有劝架的,那胖子见人便打,拳头错打到几个人身上,结果现场一片混乱,我只拉着唐逸一边坐下看戏,他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眼神问我是不是我干的,我得意一笑。
那胖子的力气真是大,竟轻而易举把一人从窗口丢了出去。我心想完了,要出人命了,果然听见下面有女子的尖叫声,唐逸一个激灵起身,跳下窗子,我朝外看去,一匹受惊的马正急驰而去,马车里的两名女子大声呼救,路人被惊得纷纷躲闪,定是被抛出去的人正好落在马车顶上,惊了马,还好那人没被摔死,还站起了身子。
却见唐逸飞一般地冲上前,跟着马跑了五十多米,跳上马车,勒住了绳子,那马还不住地喘着大气,我见马车停下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两名女子下车道歉,我虽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看样子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和丫头,极其大方得体。不多会,那小姐的马夫来了,给唐逸磕头致谢,我这才觉得心悸,这是在古代,人是分等级的,若是今日这小姐出了事,这马夫怕是回去无法交待,不知要受怎样的苦。唐逸往回走,那小姐上了马车还不时挑起帘去看他的背影,眼睛里柔情万种。
蛐蛐事件惊动了衙门,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那胖子还是知府老爷的侄子,几位差人告诫了一番,最后不了了之。大家不欢而散,饭也没吃各自回家,输了的也没给钱,胖子最惨,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本来人就长得丑,这下更丑了。
我闯了祸,心下忐忑,不知唐逸该怎么罚我,这次的事件不小,肯定不会只是饿饿肚子这样简单。回到府里,我自个站到他面前,等着他处罚我。
他先是拿出一张三尺长的短鞭试了试,我吓得腿都软了,生怕他抽到我身上。
“公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带着哭腔求他饶我一次。
他端起我的脸,仔细瞧了瞧是真有畏惧之色,突然大笑起来,说:“做得好,我也老早看那胖子不顺眼,狗仗人势,尽做些下三滥的事,你今天教训他教训得很好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下次再不许这些任意枉行了,做什么事之前,先跟我商量一声,看我许不许,听到没?”
我拍手大叫:“听到了,公子,你最好了,我现在去厨房给你备饭。”飞也一样地溜出去,比兔子还快。
第二日,竟有陌生人带了礼品上门,原来他昨日救的是曹翰林的女儿,曹家派管家送了一对精美的羊脂玉瓶,还有各样点心,说是小姐亲自做的,还约了他去明日西湖赏荷。在曹管家的面前,唐逸倒是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都有一番风度。
“变色龙!”我一边倒茶,一边故意用低得他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你过来这边,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刚才说我什么,变色龙?什么是变色龙?”他待那人走了之后问我。
“就是会变色的蜥蜴,鼓鼓的眼睛,粗糙的皮肤,长长的舌头和尾巴,最喜欢吃苍蝇,某人和它就是一个德性,看见达官贵人就奴颜媚骨,看见王孙贵胄就称兄道弟,看见大家闺秀就装善良扮勇士,又是赏花又是赏荷,看见风尘女子就色相俱出,上下其手。你说这种人和变色龙是不是很像啊?”
他奸诈地看了我一眼,慢慢贴近我,逼得我直往后退,退到墙角,他一手撑在墙上,头慢慢低下来靠近我的脸,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全身顿时热了起来。一把推开他的头,就想往外跑,他快速抓住我的手,把我死死地抵在墙上。
“你干嘛,我又没说你是变色龙,你急个什么,再不放手我要叫人了。”我瞪大眼睛逼视他。
“这是我的府邸,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徐叔他们看到了就当没看到。咦,脸怎么红得这么厉害,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里,不妨直接告诉我,是想我和你去赏花赏荷还是对你上下其手呢,翎儿?”他一脸谄邪的坏笑,一手揽住我的腰,一只手不安分地拨弄我的头稍。
我伸腿给了他一重重的一脚,听见他“啊”的一声惨叫,说道:“一个姑娘家,这么粗野,不分尊卑,我让崔妈收拾你。”
我飞似地回到房间,关上门。虽然有点紧张,却也不怎么怕他会罚我。和他相处了数月,深知他的品性,虽然嘴巴贱,却没什么坏心肠,很会怜香惜玉,这也是他特别讨女人喜欢的原因,每次去玉桂舫那种地方,那些女人一看到他就眉眼乱飞,倒贴钱都想陪他,他也来者不拒,活脱脱一个浪子,无怪别人叫他快活王。
躺在床上,想他早上与我的对话,我心中有隐隐的不安,有事隐瞒我,至于是什么事,我虽不知道,却觉得肯定与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