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见自己躺在一间精致的帐篷中,像是女子所住的,手边还放着女子的针线框,桌子上点着一个香炉,闻着像是艾叶,有个白衣女子背对着我坐在桌边看书,一头乌发似瀑布一般垂在腰间,那背影极美。
我忽然记起腹中胎儿,用手一摸,还在,心里顿时放心,又觉肚子并不疼了,便起身坐了起来,她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我一看她竟是临安花魁大赛上的燕英红,心下一喜:“英红姑娘,是你。”
她听我叫出她的名字,也是一惊:“你如何识得我?”
“我在临安见过你弹琵琶的,你真是技艺超群,我从未见过有人弹琵琶弹得这样好。”
她见我是真心赞美她,笑着走过来:“谢谢你,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到汉人女子。”
我脸色一黯,“这里的汉人女子很多的,只是你为何也在这里?”
“可别提了,我千不该万不该去参加那花魁大赛,被这蒙古的将军看中,他使了银子为我赎了身,我并不知道他是蒙古人,便跟了他来,谁想却到了此地,已有一年了。”
我猜他说的蒙古将军是周大,心想他还真是处处留情,既写了求婚书于我,又去找了这燕姑娘,可见并非善类,“那你从了他没有?”
她低下头,“我本出身卑贱,早盼着有人帮我脱离风尘,他为我赎身那日,我便从了他,蒙古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后,就再没有应承他。”
“你是岭南人,怎么会与蒙古人有仇?”
“我母家本在河西,父母在黄河边种地的,很小的时候,村子就被蒙古人烧了,父亲也被杀死了,我母亲才带着我四处流浪,流落到岭南,她便改嫁了他人,婚后不久就病逝了,那人却将我买进女肆。”
我不想她的经历如此悲惨,为她痛心不已,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安慰她,忽听门口有走动声,周大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周二,还有端着衣服食物的女奴。英红一见他们进来,行了礼便退到一旁。
周大走过来,满脸带笑,“姑娘醒了就好,你一定饿坏了,我叫人准备了些吃的,怕你吃不惯我们的食物,我就叫人做了大宋的饭菜。”
我要下床来谢他,他却不让,我只得在床上说话,“多谢大人,雁铃感激不尽,想不到此生还能再见到两位周公子。”
那周二对我一笑……“原来你叫雁铃,却为何要骗我们你叫绿萝呢?”
“大人,您不是也骗雁铃您叫周二吗,我们彼此彼此吧。”
他二人对看一见,都笑了起来,周大说:“那今日我们就重新认识,我叫拖雷,他叫塔察儿,雁翎你姓什么?”
原来是成吉思汗的四儿子和蒙古的大将军,我倒是有幸,总能遇上大人物,刚才英红说为她赎身的人就是塔察儿,原来并不是拖雷。
我低头向他们行礼,“我姓李,要感谢四王子和将军对我关照,不然今日可要受难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四王子,他是将军?”拖雷一脸好奇。
我早已从史书中认识他们,一个是铁木真最宠爱的小儿子,一个是残忍狡诈的将军,却不能告诉他们,“王子和将军的威名远播,我方才已经听英红姑娘讲过了。”
“原来你们已经聊过了,这样太好了,你们都是大宋人,以后可以一起做伴。”拖雷说。
我听他的话似乎有长留我在营中的意思,顿感不妙,“王子殿下,雁翎与家人失散,巧遇了您的部下,不知道您何时能放我走?”
他听我说要走,马上转移话题:“你的身子虚弱,又动了胎气,大夫说了你短期内不可以下床走动,那香炉里熏的正是保胎的艾草,你切不可心急,先吃点东西吧,我晚些再来看你。”
拖雷和塔察儿一走,我便拉过英红来,“你知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里?”
她摇摇头,“若是有办法,我早就逃走了,还要等到现在么,这里已经是蒙古人的地盘,守卫极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们抓了大量的汉人、金人和西夏人来当奴隶和军妓,预备着过几天就要带回草原去,到时候你和我可能都要跟着一起去。”
我的脑子快速运转,希望能想出办法逃出去,装死?我没有麻沸散,也不会龟息功;把拖雷灌醉,偷他的令牌?我见识过他的酒量,没用;色诱?现在肚子这么大,行不通。
英红见我不停地敲着脑袋、扯着头发,笑了起来,“你还是先吃了东西再想办法吧,头发都要被你扯光了。”
我吃着东西,英红在旁边陪坐着,“你知不知道,拖雷在临安时就看中你了,听说当时向你求了婚,可你却没有应允,他就赠了一匹汗血宝马给你,回到蒙古后他对你一直念念不忘,竟然找了一个和你相貌相像的人做侧夫人。”
“你亲眼见过?”
“是啊,我见过的,她叫乌思娜,和你真的有六七分像,她姐姐嫁给大王子术赤的时候她去参加婚礼,正好被拖雷看上了,隔日就娶了她。”
世间还有与我长得像相的人,我倒真想认识一下,又问:“他们昨日拿的那幅画是照着乌思娜画的吗?”
“不是,那幅画是西夏的一位画师画的,他被找来给成吉思汗的十位可敦画像,怕她们不信他的功力,就把西夏前朝皇后的画像给她们看,正巧被拖雷看到了,他就要了去。你与那画像上的皇后长得一模一样呢。真是怪事。”
“那是柔嘉皇后,我以前就听别人说起过,没想到是真有其事。”
“拖雷手下的十几个将领都见过那幅画像的,一定是他们昨日见你与那画像很像,就把你带回来了。”
我想到昨日之事,仍然心有余悸,“幸亏我被拖雷认出来,不然我怕是要被充作军妓了,那我只有一死了。”
“还好你福大命大,在马上颠簸了那么久,又受了那么大惊吓,要是别人,孩子怕是都保不住,你的孩子以后一定是有福之人。”
我朝她会心一笑,请她用琵琶弹些轻柔的曲子我听,又与她一同看书,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我与英红住在一起,拖雷每日都来看我,为我送来很多补品和珍奇的水果,要我好好安胎,又要大夫隔几日便来看我一回,他虽然对别人很威严,但是对我却很和善,我从一开始就不怕他,就像在临安城中见他时那样,并不因为他是王子就格外尊敬他,越是这样,他倒对我越发感兴趣了。他问过我当日为什么不答应他的求婚,我说当时心中已钟情于现在的丈夫,容不下别的人,他又问我现在的丈夫是干什么的,我便说是做药材生意的,经常在往返于各国,这次经过凉州,就是要到西夏去,他也不再多问。
待我能下床时,他带我参观他的军营,我见这些蒙古人每日定时操练,决不拖延一分钟,那队伍整齐划一,阵法严明,那些百夫长、千夫长并不因为自己级别高就站在一旁观看,而是与他们一起操练。心里已是十分佩服,若非如此,蒙古人怎么能够占领中国、横跨亚欧,成为中世纪最强的霸主。那大宋、大理的军队与之一比,确实相差甚远,无怪以后会被灭国。
十月之后凉风乍起,草地开始枯黄,西北一派荒凉萧瑟,蒙古人抢夺了大量的谷物,又储备了干草。正如英红所说,拖雷和塔察儿要带大批的物资和奴隶回草原去,要我与他一同回去。
“王子,我是有夫之妇,孩子也快要出生了,若跟你去了草原,我只身一人,怎能带着孩子回去找我夫君?”
“翎儿,我的心意你早有所知,从我们再次相遇开始你就应该想到我不可能再放你走。我们蒙古人娶妻不像宋人注重名节与出身,也不像宋人那样婆妈做作,我听过一句中原的诗说‘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种话甚是虚伪,喜欢就应该天长地久地拥有,就像我与你,如果不是缘分,我们怎可再次相遇。这次回去,我就要禀明父汗娶你为侧夫人,你不用担心孩子的问题,我会告诉所有人,这是我拖雷的孩子,我会给他世子的身份,让你和他同享尊贵。”
“殿下,这如何使得,我腹中的孩子并不是你的,别人稍加打探便会知道,到时候我还会连累于你,让人说嫌话,你已经有了正夫人,又有了乌思娜,你身份尊贵,天下美丽可人的女子多得是,何必要娶一个有过去的人呢?”
“我要给你讲讲我父汗与母后的故事。我的母后与父汗自小便成亲,在父汗外出打仗之时,母亲被敌人虏了去,被配给一个下级士官做妻子,我父亲攻下城池杀死敌人寻回母亲时,她已有身孕,父亲虽然知道那不是他的孩子,却仍然当其是亲生儿子看待,并且不许任何人非议,那个孩子就是我大哥术赤,我母亲的过去并不光彩,但她照样受父汗宠爱,即便他后来又娶了很多妃子,可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我母亲的地位,也没有任何人敢置疑我大哥的出身,他现在统治钦察汗国,比我们任何一个兄弟都尊贵。你若嫁给我,我也会像我父汗一样视你肚中孩子如已出,我打下的城池也同样会交给他管理,我也会比任何人都宠爱你。你还有疑问吧?”
我知道他是个极为固执的人,说出的话无不兑现,与他再说下去也只是做无谓的争辩,何况现在被他囚禁,周围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无论如何也是出不去的,便不再做声,只想等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毡车一直向北走了一个月才到达哈勒和林,草原果然壮阔无边,绿得一眼望不到头,可是这无边的绿却叫我心里恐慌,我真怕永远都要被困在这海一样深的绿中永远也出不去,像这草原的牛羊一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