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裔山脉的夜幕分外壮美。浩淼的湖边水面在血月夜幕下血波粼粼。今晚两轮明月涌出水天相接处,山水风物顿成朦朦红色剪影。苍茫苇草翻滚着血红的长波。各式军帐、战车、幡旗,环绕水面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形。岸边大道上,不断有飞骑快马不断来回奔驰,偶尔一些马背上的军汉甚至押着哭哭啼啼被劫掠的妇女。
“噼啪、嗤啦。”
火把在微风中被吹得噼啪噼啪响。
一道道的火光正密密麻麻的,来回搜寻着这方土地。
不远处还不时传来惨叫声,在这夜里,显得特别凄凉。
“大人、大人,我们是同族呀!求求你们放过我们一家子吧,我们没有反叛啊!”
“是啊!大人,我们也一样,只是族里的普通人呀,并没有参与什么反动的政治活动呀!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平日只是卖蔬果过活,大字不识一个,更不可能参与什么……”
凄厉告饶的声音响彻在这夜里,四周残垣断壁的,人灵一族所处的这片区域已经在这几天里被烧杀抢掠得精光。这一群人东躲西藏了好几天,终于在今晚、在这湖泊旁芦苇草丛里还是被找到了。
洛天甲披头散发、浑身脏兮兮的,已经连日没吃饭,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此刻的眼神更是布满绝望。
他看了下身旁两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儿,两人黑溜溜的眼睛里此刻都布满泪水,她们的母亲倒是在几年前就先走了,剩下他孤家寡人照顾着两个女儿。也幸亏先走离世了,他近日听闻,族里有些女的,甚至被这群禽兽活活糟蹋了……甚至就在刚刚,旁边几位大哥的妻女,都被掳掠去了,幸好那些畜生没有对自己两个尚且年幼的女儿下手。
他在人群里瞥眼偷看了下,约莫有十多个人,有狼头人、牛头人,只少了熊罴一族族人,眼前的皆披挂带甲的。这样说来,族里真的变天了,人灵族式微,要被除籍出族了?可也不至于如此大屠杀呀!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族人会刀戈相向,而且剑戟对准自己这些平民。
带头的最前面那个高高大大的牛头人军官,不断冷笑看着跪地求饶的人灵族族人,心里一阵鄙视。说实在的,他们荒牛一族一向是看不起这些人灵族的,一副猴子的模样,而且内心狡黠、诡诈,除了在商业贸易和为人处世上善于取巧投机之外,就这贪生怕死的本事达到巅峰造就的境界。
这不由得让他将两族作比较,顿时觉得自己一族是多么骁勇善战和具有无惧死亡的精神。自己一族族人哪怕是灭顶之灾,也不会向敌对势力如此低三下四,由此一对比,呸,真是卑贱的人灵族。
据说人类现在是这个大时代、世纪的主宰者,很难想象这样的种族血脉是如何在这世界取得优势的?难道凭借的就是他们恐怖的繁殖力?真真不可思议。这样想着,对于底下不断磕头求饶的人灵族,心头更是猛现一股烦躁。
“少聒噪,愚蠢的人灵族人,你们卑鄙无耻,只会投机取巧,还妄图主宰暗裔种族一族?现如今在伟大的荒牛一族领袖的统治面前,你们的阴谋彻底破裂了,你们是暗裔一族的罪人,你们的血脉被宣判有罪,你们一族将被抹除。”
龇牙咧嘴的模样惹人害怕,底下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灵一族族人更是一阵颤抖,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难道自己一族真的要被灭族了?
“大人真的要赶尽杀绝?”
“不是我们要赶尽杀绝,而是你们罪族血脉没落,已经没有资格存在于暗裔种族内了。”
“这么说,是莫须有的罪名?”
“嘿嘿,要说有,就是你们一族对于暗裔种族唯有索取、毫无贡献,尤其是三年前前线失事,使我们暗裔种族威名扫地,这就是极大的罪过了。”
“我们一族是族之正统、帝国功勋。三年前前线告急,我们族长甚至身死前线,如今却落得一个灭族下场,这就是所谓的罪过……”
“哼,牙尖嘴利,你们这群猴子真是令人讨厌,可以想象你们一族的素质也就这样了。”
牛头人瞬间起了杀意,刚想动手屠了眼前一个一直驳嘴的老不死的,看他还敢不敢开口闭口帝国、正统之类的话。突然又转念一想,想着羞辱他们一下,残忍戏谑的笑容顿时浮现在脸庞。
“嗯,饶了你也不是不可以,我听说你们一族还是有很多人投降的,不过他们都表达了他们的忠心,我想你们也可以跟他们一样。如果让我满意,饶你们一命还是可以的。”
“大人的意思?”本来已经灰暗的人灵族族人眼神里顿时有了一丝希望。
牛头人没有理会他们,反而对身后的部下吩咐道:“来人,给他们几把刀。”
身后几个人便迅速上前,解下手中佩刀,把手里的刀,塞到底下跪着的人灵族手里。
几个人灵一族的男子,捧着被强塞的刀面面相觑。
“两个选择:一、和我身后随便一员猛将过招,十招内不死者,生。二、挑你们自己族里的,无论男女老少皆可,决一生死,不死者,亦生。”
“这…”
“这怎么可以?”
“大人…饶…”
“怎么可能打得过?”
“废话少说,打不打?跟谁打?决定了没有?我可没时间跟你们耗着,这两个选择已经是我很大的退步。再唧唧歪歪的,全部祭湖……”牛头人军官吼道,此时的他血眼朦胧,充满癫狂,并为自己的这个决定感到十分满意。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这时候人性被考验到了极致,是手无缚鸡之力却自找死路与面前的众强人拼刀?还是挥刀攻向身边人?
洛天甲清楚地看到,旁边有些人已经面无血色了,其实这些人东躲西藏能凑在一起,也不是偶然的。这些全部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不过是这天变了,大家走投无路,抱团取暖,却又偏偏被一窝端罢了。
他也看到有些人已经有点意动了,至少平时有世仇、干的最激烈的两个家庭眼睛已经红了,洛天甲甚至清晰地感觉到,在两个家庭中心的男子,在各自抚慰家人了,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们当然不会去选择一条不归路——与军官对刀;那么唯有挥刀对着自己的族人。
“荒唐、荒唐至极!”气急败坏的声音遽起,老迈但坚定的声音在人群里炸响。
显然,这位满头白发、拄着拐杖的老人家,也意识到了这微妙的气氛,再没人站出来,便要同室操戈了。
他首先将凛冽的眼神瞟向那有些意动的族内人,老人家浑浊的眼睛从未如此明亮,那些被那眼神掠过蠢蠢欲动的年轻人,纷纷低下了头。
而那牛头人军官见状,脸色便也冷了下来,心想又是这个老不死的。便道:“你站起来是打算对我们动手呢?还是挑个跟你同族的?”
“老朽是将入土之人,对上谁其实都无所谓。只是两个选择中,只要稍微有点羞耻心,懂得不能同族相残的,不想以后被世人戳脊梁骨的,都会选择第一条吧!”
“所以,老朽既然站起来了,自然只能选择和大人手下猛将对阵了。”
“长老,不可以啊,长老!”
“长老,使不得呀!”
“……”
洛天甲望着眼前佝偻着身子的长老,这位长老只是普通人,本身并无修为。只是年岁高了,在村落街道处的敬老组里,是个德高望重的人,向来代表村落参与暗裔种族的某些惠民政策活动。
老人家还是眼亮心明啊!洛天甲发自内心的感叹。他若不站出来,这里这些人不用那些军汉动手,就会开始自相残杀了,只是这也无济于事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里的人就算相互残杀,也至少死一半。
“老头,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到底决定是谁?可别倚老卖老打算逃过一劫,在我这里,可行不通。”
“大人何必着急?随便大人哪一个手下都可以瞬间将老朽击毙,我看大人身后的狼头军汉,那刀锋锋刃尚未卷,不如便拿我祭第一刀吧!”
“哼。”
牛头人瞥了眼身后,老者所说的那狼头人,示意他向前。
不要他吩咐,那毛绒绒的狼头人已经上去,其实他也不愿对一个快入棺材的老头动刀,但是将命难违。反正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自己等等刀快一点,减轻点他的痛苦便是。
眼前的老头貌似也没有多少害怕恐惧的意思,反而昂然挺立,那拐杖在此刻可有可无的样子,后面一群人见状,却哭泣得更大声起来。
夜风凛凛,吹拂着湖畔苇草,压低了一片片,露出这藏在芦苇草丛里,即将惨无人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