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黑暗。熟悉的混沌。熟悉的眩晕感。
还有,那个熟悉的模糊人影。
但今天,他似乎有些不同。
他在愤怒。他在自责。
他的情感是如此的强烈,将组成他躯体的黑暗全部点燃,化作漆黑的熊熊烈火。
在这黑暗的翻腾滚涌间,他的身形开始消散,但他的五官却更加深刻,耀眼。
如热浪般的波动袭来,让原本浑浑噩噩的她获得了一丝清明。似乎是受到了他的影响,她心中原本对死亡的种种恐惧,以及对生命侵害的愧疚,也成了怒火的燃料。而情感燃烧后余下的残渣,当是劫后余生的悸动与兴奋。
思维开始变得清晰,她也渐渐意识到,对方并不仅仅是心中的一丝念想。
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
突然涌现的强力好奇驱使她第一次仔仔细细地观察这个人影。
恍惚间,他的唇齿开始翕动,似乎想要传达什么。
“a…n…”她模仿着,吐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可惜不等她看得更多,烈火便将他吞噬殆尽。
黑暗消散,但光明却未到来…
意识回归肉体,坚硬与摇晃的感觉使二者的连接更加紧密。
感受到身前的温暖与背后的阴寒,考菲尔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之物。
“你醒了?”
陌生的轻语在耳畔响起,考菲尔猛然睁开了双眼。
“嘶!”
她猛地想要退开,但一股尖锐的疼痛在她发力之前便席卷了她的全身。
“不要乱动,你伤得很重。”语气轻柔,温暖,让人禁不住地想与他交谈。
说着,他将考菲尔往上托了托,让她能够更加舒服地趴在自己的背上。
不需要他的提醒,考菲尔很清楚自己现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既然对方暂时没有敌意,那希望他永远也没有。
“你…”在她张嘴的一瞬间,又是一阵麻木感在唇齿散开。好在,她还能忍受。
“你是谁?这是哪儿?你要干什么?”经典且永不过时的三问。
与此同时,她也开始打量起周遭。
夜空如幕,玉盘高悬,月光皎洁似纱似雾,青石盘亘如附霜雪,枯木虬枝横逸斜出,山路崎岖直通幽远。
简而言之,他们早已不在城内。
这里通向一座矿山的旧址,但是在考菲尔不谙世事的时候就已经废弃了。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考尔卡洛克’。未知的环境,加上身体的疼痛,一股深深地无力感将她拖入了恐惧与无助的深渊。所能依靠的,便只有身下的这个少年。
不自知的,她搂紧了对方的脖子。
“乔修亚-范-海恩斯,必获荣光的天命骑士。虽然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但是不必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似乎是想要驱散这份属于夜的寒冷,他半开玩笑地答到。
虽然很想嘲笑他那志得意满的‘荣光’和‘骑士’,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算了吧。
而且…
“乔修亚-范海恩斯?”
“是范-海恩斯。”
考菲尔摩挲着缠绕在她手掌上的布料,沉吟片刻。
“你不是考尔卡洛克人?你从哪儿来?‘密勒斯’?”
在考尔卡洛克,用得起这种材质的布料的人不多,里面绝对没有‘范-海恩斯’这种奇怪的姓氏。
她并不清楚其它城市的具体情况。但二者间的往来应该不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否则杰斯曼没必要每次都派出军队去护送那些商团。
“不。”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对了,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拜亚姆’吗?或者‘拜西斯’。”
“那是什么东西?”
又是一些她完全没听说过的词。这种一切都在掌控之外的感觉让她烦躁不安,且无所适从。
“你不知道?”
他显得很惊讶,仿佛考菲尔天生就应该知道。这一点让她非常不爽。
“‘拜亚姆’就是那种,额,两米多高,没有皮肤,全身血红的类人生物。嗜血食肉,力量巨大,很狂暴。‘拜西斯’就是‘拜亚姆’的野兽版。你确定你不知道吗?也有可能是名称上有差别。”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怪异的东西!”
脑补了一下对方的描述,考菲尔打了个冷颤,惊呼出声。
“这里才离开城市多远?如果周遭有那种东西存在,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拍了拍乔修亚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你确定吗?”虽然这么问了,但他还是立刻把考菲尔放在了一块巨石边上。
他平时虽然很注重锻炼,但之前的奔逃已经让他相当疲惫。现在又背着一个孩子走了这么久,体力已经有些亏空了。
“当然!如果周围真有那种东西在游荡的话,我早就逃走了。”尽管不在一个频道上,但总体上没什么差别。
依靠着石头慢慢坐到地上,考菲尔解开了手上的布料。她的右手掌中央有一条粗长的血痕,此时勉勉强强地止住了流血。而她左手的手心和手背上也有两条狰狞的牙印,已经开始有点流脓了。但比起自己,她更心疼这块被撕成两半的手帕。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贸然裸露伤口是非常危险的行为,极其容易导致伤口的感染。但考菲尔也没有办法,对方的包扎技术实在是太拙劣了。她轻轻一动就会磨蹭到伤口。
考菲尔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布重新缠绕到手上,一边颤着嘴唇,从牙缝间漏出讥讽的话语。
“这些该不会是你脑补的怪物吧?为了满足你的骑士梦什么的。”
“当然不是!”乔修亚也靠着石头坐在了一旁。“我们学院的研究室里还有一只‘拜西斯’的标本呢。很丑,就像一只扒了皮的狗,但是它有三米长,一人高!”
在好奇心和面子之间,考菲尔选择了面子。她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标本是啥’咽了回去,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是嘛。那你知不知道你们学院是怎么弄到那什么什么的标本的呢。”
她自己没上过学,但她知道城市的北边有一所公立的学校。既然考尔卡洛克有,那其他城市肯定也有。至于研究室么,大概就是那么回事儿吧。
“那是一位学长赠送给学院的。他在毕业后成功通过考核,加入了‘银色黎明’,成为了一名‘铠装骑士’。那只拜西斯就是他入队后狩猎的第一只猎物。”
乔修亚双手环住膝盖,将下巴搁在了手臂上,话语中满是崇拜与艳羡。
“我也想亲手狩猎一只拜亚姆啊……”
希冀如面具般覆盖在了他的脸上。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之中,全然不觉一旁考菲尔的目光中渐渐展露的惊骇。
“你…”
“嗯?怎么了。”听见考菲尔颤抖的声音,乔修亚从虚幻回到了现实。
“你…”考菲尔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指,一双黑眸虽是游移不定,却将他的身影牢牢锁住,似乎是要将这幅面孔刻入脑海。
黄金染成的碎发,琥珀凝聚的眼眸,鼻梁高挺似刀削斧凿,皓齿粉唇如血石嵌玉。他的面容仍透着一股少年的稚气,却也有了几分男人的担当与雄浑。
“你是浮空城的人!”
空气一时间凝固了。
‘两个少年’就这样在白与黑交织的幕布下,互相注视着对方。
琥珀与黑玉将彼此的影子刻入自己的体内,却未能将那份情感一并传达。
突兀的,乔修亚动了,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臂弯。
“嗯。”
并非是考菲尔所妄想的那份骄傲,只有一丝与她相通的恐慌与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