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楚翘三人共处一雅室。
窗外薄寒,渐有微雪,纷纷洒洒,人间满地。
室内,三人围坐在炉火边,煎茶品琴。
楚翘端坐在软垫上,乌发雪肌,眉目慵懒,桃花眼美目流盼,似笑非笑,指端拨弄琴弦,轻拢慢撚,或挑或按,琴音纯净清正,从指尖流泻而出。
南宫如意收敛一袭黑色锦袍,双膝跪坐在垫子上,乌发顺着肩垂在胸前,拿着团扇微微扇着炉火,细而长的手指轻轻揭开茶盖,垂眸阖眼,细嗅,满室茶芳。
祁镇身着墨绿长衫坐在正位,他感受着炉火的热气氤氲不散,温柔地拂过自己的脸颊,雨前龙井的味道香远益清,耳畔是古琴沉静之声。
外面白雪纷飞,屋内煎茶弹琴,在这一曲里世间的种种俗事仿佛此刻皆与他们无关。
如意神色不再冰冷,变得和缓,心里的仇恨压抑仿佛已被一场大雪和一首曲子掩埋,她轻抿一口热茶,被香得眯起了一双丹凤眼,指尖缓缓打着拍子。
祁镇的呼吸均匀而平缓,他一生杀人无数,赫赫战功,但他真正想护住的,只有楚翘一人,只有眼前这一室天地的安宁。
祁镇剑眉凌厉,鼻梁笔直,薄唇不经意地噙了一抹如楚翘一般的笑,眸子里仿佛藏了无数星光,认真凝视着楚翘的脸。
他心里想着,前些天借祁铀婚事,得了件古画,画的是美人抚琴之姿,美人遮掩面容,让人望不真切。今日近距离见着楚翘抚琴,心中的空缺竟完完好好地填补上了,好一副美人抚琴图。
祁镇斜倚在软榻上,身体靠向楚翘,却因怕扰了这副美人抚琴图,不敢靠得太近。楚翘乌黑的墨发随性地散落一地,祁镇伸出修长又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指尖还带着些硬茧,这是长期习武之人的手。
祁镇一边听着曲子,一边以手指挑起一缕楚翘的长发,漫不经心地缠绕在指尖,细细把玩,楚翘长而韧的发丝一次次从祁镇指尖滑过,又于指节处纠缠不清,一圈圈缠绕下来,暧昧得让人心口发颤。
楚翘并不阻止祁镇有些幼稚的小动作,她扬起下巴,斜睨着祁镇,嘴角挑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手上动作却未停下,琴声依旧。
祁镇与她相视而笑,良久,一曲终了。
如意本想出言称赞,看着眼前一双天作之合的璧人,咽回了嘴边的夸奖,不忍心破坏他们之间如玫瑰寒露熏香一般温暖的氛围。
祁镇勾起楚翘的手,将她从软榻上一把扶起,轻轻地扶着她的腰,视南宫如意于无物,二人一同站在窗边,相拥着看屋外飞雪漫天。
南宫如意不知为何,眼睛却隐隐又些发涩,她记得很早之前,爹爹也曾拥着娘亲在窗前看雪。
南宫如意一拍脑袋,仿佛想起了什么,她快步走去书桌边,取了笔墨,趁他们二人看雪之际,快速用笔墨勾勒出了他们二人看雪的背影,再点上屋外的翩翩飞雪,意境极佳。
南宫如意安静作画,楚翘和祁镇低声交谈着近来发生的事,诉说彼此的相思之情。
祁镇注视着楚翘卷翘长睫下扑闪的一双桃花眼,温声道:“近来喜事连连,翘儿定是忙坏了吧。”
说到这里,楚翘却轻蹙着眉头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凉州阿释娜公主嫁入将军府,我父亲又在这个当口娶了沈家二小姐,凉州加上将军府,本就已经够皇帝陛下忌惮的了,相府再加上尚书府的势力更是在朝中令人眼红。”本是喜事,祁镇听了却也皱起了眉头。
他拍了拍楚翘的手低声道:“我着实没有想到,楚相竟会娶了尚书府家的小姐,那尚书府家的小姐的生母与皇后出自同一母家,她要唤皇后一声表姨,楚相原本不在储位之争中表态,如今此番作为在别人看来,无疑是站了皇后那队。”
南宫如意不是聋子,楚翘和祁镇也并未打算瞒她些什么。
南宫如意听见楚翘轻声说道:“我父亲原本是打算坐山观虎斗,因为皇上的四位皇子,我父亲一个也不看好。但如今不同了,如意若是进宫,有了皇子,相府和将军府倾力保全,太子这位置到底落在谁手上,也未可知。”
祁镇眼神里有一丝不屑:“相府现在表面上已倾向皇后一边,皇后怕是正在宫里庆祝吧。”
南宫如意的手微微颤抖,笔尖划过纸面,险些毁了一幅好画,她急促的呼吸引得楚翘二人向她望去。
楚翘看了一眼祁镇,不知如何是好,祁镇却声音沉静道:“听见皇后势大,便如此急躁,心绪难平。如意,若是你进宫如此,活不过三天我便要去给你收尸了。”
楚翘头一次听祁镇口中吐出这等冰冷言辞,一时间有些呆滞,却也有些害怕,不敢忤逆,一双眼睛有些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祁镇,祁镇知道自己下意识释放出的压威吓到了翘儿,连忙温声道:“翘儿莫怕。”
祁镇叹了口气,声音里有一丝无奈:“我娘甚是喜欢如意,再三叮嘱我保如意一世平安,但如意执意进宫,她若在宫外,我还可以照拂一二,可若是……”
楚翘轻轻扯了扯祁镇的手指,想让祁镇对如意态度好一些。
南宫如意神色坚定,眼角隐约有泪,“嫂嫂,如意知道哥哥是好意,如意这性子,自己也该改改了。”
他们三人本不是多话之人,一时间屋内空气寂静。
良久,祁镇才闷闷出声向楚翘道:“天色已经渐晚,我带的护卫留给如意送她回府,我亲自送你。”
分别时如意依旧垂着眸不说话,只将手里攥着的画递给楚翘示意她收好,又将怀里藏着的糖炒栗子一股脑儿塞给楚翘,转身径直走了。
楚翘将如意画的看雪图展示给祁镇看,祁镇抚摸着楚翘顺滑的长发,闷声道:“我娘让我从皇后手里保全她,可她偏偏羊入虎口。我本想拦住她,可她竟以命相逼让我放她进宫。”
楚翘想起南宫如意日后在宫内的造化,笑着拍了拍祁镇的手,认真地道:“她有将军府和相府两座靠山,祁镇,你放心,你想保护的人,我定也会尽全力。如意日后自会有一番造化,你不必忧心。”
祁镇只当楚翘安慰于他,心里一暖,面色不再冷硬,俯身拥住了楚翘,楚翘轻拍着他的背给他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