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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我把初恋献给仓铭,却把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异性的拥抱献给了艾惟汶。虽然那个拥抱只是欣喜的附赠品,毫无实质意义,但至今我仍清晰地记得,那一刻艾惟汶向来懒散的漂亮脸孔上所迸现的激动神情。

爱情哪有公平与不公平?你付出多少,我如数回报多少?付出与回报又要怎样衡量?用天秤称吗?

艾惟汶绝不会料到,一个拥抱会换来往后如此之多的痛楚;仓铭更不会料到,一枚戒指竟会收缴殆尽我体内超乎本性的激情,让我瞬间打回大家所熟晓的那个事事不闻不问、淡漠懒散的平筱原形。

我总在抱怨婚前未认清仓铭的真正本质,托付“错”了终生。反观之,仓铭又何尝不是?

“平筱,你看这只龙虾新不新鲜?今天我们合力做一道三色龙虾……”在我游神之际,仓铭从海鲜区选中一只大龙虾伸到我面前,龙虾鲜红的大钳张舞着,险些夹到我的鼻子。我骇了一跳,自卫地猛拍开他的手腕。仓铭措手不及,龙虾“扑通”一声掉回了池子,水溅出,湿了他半边衣裤。他怔忡,唇边的笑意略收。

“呃……你、你吓到我了。”我别开眼。

仓铭僵着不动,暴风雨又将来临吗?我仓皇地握紧手指,他慢慢俯身从池中找出那只龙虾,放进我手提的菜篮中,然后舒口气,温柔地刮我的鼻子。

“是吗?对不起!”他唇边复燃的笑容让我炫目,牵起我的手继续向前走,“对了,做三色龙虾还需要什么材料?我想想,那天我们在饭店吃的那道菜……啊,对了,还有西芹、西兰花、腰果仁……”

我迷迷糊糊地跟在他身后,心存疑惑。今天的仓铭似乎显得特别开心,脾气也随之欲加温柔及有耐心了。

一大清早当我洗净了床单及一些换洗衣服后,他抢着替我把它们挂起来;接着扫地、拖地板、擦拭家具,整理完屋子后又拖着我来菜场买菜——我们结婚近两年,他一步也未曾踏入过菜场。

脑海里从未幻想过这样的画面,平日穿着笔挺西装,驾驶高级轿车,在商界中运筹帷幄的仓铭蹲在乡下阿婆的摊位前挑选生姜的模样。但此刻的他,衬衫袖子潦草地卷起,裤脚被路边的污水沾湿,额角隐隐冒着汗水,专注的侧脸那么柔和、那么生动,吸引得我深藏心底的情绪微微一动。我扶触他的宽肩,蹲到他的身侧,膝盖抵着他的膝盖,呼吸随着他的呼吸。仓铭顿然停住手里的动作,抬头盯着我的眼睛,里面闪动着我难以辨认的光芒。那么强烈,强烈到瞬间将我的记忆拖回昨夜他扯我头发,凝望我时眼中所含的强烈痛苦的场景。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他猛地跳起来,音量提高,“腰片,芝麻酱拌腰片好不好?鲜贝,还有那道金袍鲜贝……”等等!他不是要求我做一桌家常菜抚慰他的胃吗?为什么他所报的菜单都是我爱吃的?猛然间忆起昨夜他的一句“该死的愚蠢,听了她的建议……”,他该死的听了谁的建议?怎样的建议?她又是何许人也?

他明知我在撒谎,为什么非得逼我面对,逼我亲口承认?他眼中的极度痛苦为谁而流露?他到底想要什么?欲达到什么目的?昨夜我惹他气恼,今晨他却仿若失忆般对我大献殷勤,他的脑子里编排了怎样的剧情,又隐寓着怎样的特别意图?

我的血液渐渐冷却,心脏缓缓下沉。

“点心吃什么好呢?核桃酥,好不好?”

又是一道我爱吃的菜。我迈不开脚步,只能被他拖着前行。

“荤素搭配齐全,点心也有了,还差什么呢?啊,对了,冰淇淋——哈根达斯的香草冰淇淋!”

仓铭从不吃冰淇淋,而且还是我最爱吃,他闻了都会恶心的香草口味——我的掌心开始渗出冷汗,脑中突然灵闪过死刑犯行刑前一晚所能享用的最后的丰盛晚餐,以及仓铭无奈却语重心长地总结发言:平筱,过了今晚,我们便再也不是夫妻了,今夜是我作为丈夫所能留给你的最后回忆,请你好好珍藏……

“这些菜够不够?虽说已能摆满一桌子,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还缺什么呢?平筱……”

不不!我不能这样傻傻地落入他的陷阱,我必须想办法自我解救。

“平筱?平筱……”

我拔腿向外冲去,冲出菜场,穿过街道,转入小巷。整篮子的菜随着我的奔跑幅度左碰右撞,我没有减速。

直到冲入园子,踏过玄关,一手抓住铁门,另一手从口袋里摸索出钥匙时,身后一只大手绕进我的臂弯,将我强力扳转,扣于铁门旁的墙壁。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我却再次清晰地看到仓铭眼中的强烈痛楚。

虽然他的音调依然温柔,但我知道他现在非常生气,我几乎能看到从他头顶上冒出的缕缕白烟。

“平筱!你到底在搞什么?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一转身就莫名其妙地跑回来?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告诉我!”

“没想什么!什么也没想!”我一个劲地摇头。

“如果和我在一起,会感到不耐和厌烦,你告诉我!”

“不,你多心了!”我发觉我的嘴角咧开了。我竟在笑!?

仓铭的脸快呈绿色了。

“你——”千钧一发之时,他裤袋里的手机铃响了,仓铭暂且放过我,“喂?”

距离这么近,电话那端的娇媚笑声如针般刺穿我的耳膜。仓铭知道我听到了,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唇角微扯的笑意竟那么——“恶毒”!我的心一紧,奔跑中都未离手的菜篮子倏地散落在地面。

“现在我要出去!”仓铭收线,笑容可掬。

出去?是不是表示不会再有“最后的晚餐”?

“唔!”我舒口气,仓铭的脸色却又变了。

“你不问我去哪里?”

“去哪里都没有关系。”只要他暂离我的身边,不再让我感觉即将受到威胁。

我蹲下身捡菜,眼角瞄到仓铭步步后退,最后甩头离去,汽车如箭一般射出。

空荡荡的屋子,我一个人忙碌着。不到五点,香气扑鼻的佳肴摆了满满一桌子。我告诉自己,我没有刻意等待仓铭归来,只是嗅了一下午的厨房油腻失了胃口而已。每隔一小时我便将满桌子的菜放入微波炉里加热一遍,直到十一点,我举箸尝第一道菜——三色龙虾。

我忘了放盐,不知错用了什么调味料,竟然满嘴的苦涩。满满一桌子菜,填充了满满一垃圾桶。

身心疲惫的我,慢慢爬回房间,爬上大床。心想:睡觉吧,睡醒之后,一切便会雨过天晴。

二十分钟,我睁开眼,睡不着,我的记忆向前跳跃。

“仓铭答应你吃饭的请求?”狄珩琪用小匙敲着玻璃杯沿,仿佛听到稀世奇闻般兴奋无比。

自从偶遇,狄珩琪常常与我联络,增进友情;而生性淡漠的我竟没有拒绝,是因为仓铭穿插其中的缘由,或是珩琪本性的爽朗及热情让我无从推拒?午休时分,狄珩琪约我一起用餐,我们边聊边等服务生上菜。

“唔!”我心情愉悦地托着下巴,“他让我先在你这里预约时间。”

狄珩琪兴奋的笑容僵住了,嘴巴大张,足以塞下一只鸡蛋,“预约?他让你先预约?”

这是什么表情?有问题吗?我不明所以。

狄珩琪从背后拎出公文包,拿出一本厚厚的,爬满蓝字的记事本,噼里啪啦一阵乱翻,然后抬头望我,“一个月又零五天。”

我的笑容也僵住了,嘴巴大张,足以塞下一只鸭蛋。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要么放弃,要么耐心等待一个月零五天;但仓先生若有更重要的约会,你的预约便会自然压后,至于时间嘛,无限期……”

“什么意思?”

“嗯……”狄珩琪考虑妥当释意,“通俗易懂,两个字:候补!”

我傻眼,“他在敷衍我?”

“不!他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狄珩琪朝我暧昧地眨眼,“这是仓铭应对女人的惯用手法。依我的专业推测,恐怕他对你的诚意邀请略存误解喔。”

惯用手法?虽然有些冷酷,但换一下立场和角度来分析——是不是可以等价理解为:仓铭是个极自律的男人,嫁给他定会有十足十的安全感?瞬间低落的情绪因狄珩琪的明朗解释而急转为心花怒放。

正暗自窃喜,眸光流转间,突被前方一道亮丽的光芒拦截了视线,停顿聚焦,脊背挺直,心跳加速。

仓铭?!他正与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子边交谈边走出电梯,天蓝色的衬衫映着温柔的笑容,英俊的脸孔更显光彩熠熠。他们不知在谈什么有趣的话题,男子大笑,然后双方礼貌地握手道别,男子离开,仓铭则提腕看表。

“不知候补在怎样的情况下能成为先发呢?”我窃窃地偷笑,就像逮到了小鸡的狐狸。

“咦?”狄珩琪困惑。

我的双腿已急速地朝目标迈进,走出餐厅,穿过大堂,立定他的身后。

“仓铭!”两个字在我的唇齿间跳跃,心脏随之一起跳,“扑通扑通”,好像快跃出口腔。

仓铭闻声转身,看清我的脸后,眸中闪过一丝怪异,但极快地,怪异被环境变换的色泽所掩盖。他缓缓地将双手插入裤袋,然后扬起笑容,“你好!”

“你好!”他脸上的温柔笑意牵制住我的目光,无法移动。心跳如此之快,令我几乎无法负荷,“我……正准备吃午餐。”

“喔?”他点点头,“这家餐厅食物味道不错。”

“那,一起好吗?我请客!”我脱口而出。

他似未料到我如此直截了当,微怔,“我说过……”

“我知道!预约是吗?可是一个月零五天……”我的口气有丝委屈,“为什么我必须与你的秘书预约?不能以朋友的身份直接邀请你吗?此刻我绝非代表公司,只是以私人名义,极有诚意地请你吃顿饭,以感谢上次你助我脱离险境,仅此而已!”

真的仅此而已吗?可为什么话语从唇齿顺溜而出,心却隐觉不安?不管了,我不能错过难得的机会!

“抱歉,我有……”

“不要抱歉!只是一顿午餐而已,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瞧,狄珩琪也在,我们点的菜就快要上桌了。”我迫切地想留住他,大脑未做更多、更周全的思考,便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越身拦住他,伸手指向狄珩琪的背影。仓铭被我缠着,无法脱身,只能顺着我的手指方向看去。

“你也还没吃午餐吧?工作永无止尽,只有劳逸结合才能让工作事半功倍。既然称赞这里的食物味道不错,那定是常来这里用餐……”我径自叙述,仓铭却不再挣扎,并且奇异地沉默,我渐缓语速,渐渐消音。咦?仓铭顺着我的手指的视线竟未转移,也不出声。他看什么?我无法从他温柔的表情中深入猜测他心中的想法。他愿意留下?或是不愿意?

“嗯,仓……”

“我肚子饿了!”他突然开口,态度急速一百八十度转弯,说话的同时出其不意地伸出左手轻抚我的腰侧,似合似分地推我走入餐厅。

我错愕,怔怔地随着他的步伐往前行。当意识到他的手正搁在我的腰间,当切肤的感受到由他指尖透过衣料渗入皮肤的温暖时,我的脸顿时红得像只刚蒸熟的虾子。我觉得我的双脚已经离开地面,飘浮在空中,若没有他扶着,我准会瘫软倒地——当然,若没有他扶着,我压根不会这么失态。

他绅士地扶我入座,我发现狄珩琪呆呆地盯着我们,艳红“大口”足以塞入三个驼鸟蛋,我更窘了。

“……今天我请客……”我憋了好半晌才吞吐出五个字,刚才为了留住仓铭,说了一大堆超乎本性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倒有些强人所难的味道。但他怎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呢,而且还、还……

“老老老……老板?”狄珩琪总算也憋出了五个字。

“怎么?狄秘书不欢迎我加入?”仓铭打开侍者送来的菜谱,温柔地微笑,眼光却瞟去了斜对面的邻桌。

“岂敢岂敢!只是略微有点吃惊而已。另外,极好奇现在屋外的天气状况,太阳是否正从东边落下呢?”狄珩琪嘻嘻一笑,“老板今天是不是被人横摆一道?按行事日程,您现在应该正与‘顿莱斯特’的陈小K吃饭,讨论下季度原料供应的事。怎么,他放你鸽子?”

“他的女朋友闹脾气,一道电话懿旨命他十分钟内现身,否则宣判死刑。”答话间,他的眼光又瞟向邻桌。

“陈小K?那个风流倜傥的陈小K?哇哇,想不到他也有败在女人手里的一天耶?”狄珩琪吃吃地笑。

“相爱的男女,因倾慕而坦诚真心、因依偎而坦露真性,不分彼此、携手互溶,直至合为一体,这有什么不对?”我忍不住为狄珩琪的“败”字而驳。

狄珩琪听闻,笑得更为娇艳;仓铭听闻,突地转头深深地看我一眼。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暗忖:是不是言出唐突,显得幼稚了?

“是你不懂得把握!当初他苦追你,一天一束玫瑰,一天一通电话,你却摆足了傲姿,甩都不甩人家一眼。”

“哼!不到三个月就打退堂鼓,另觅新欢,这种没有恒心的男人,我才不稀罕咧。”狄珩琪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不过话说回来,平筱好大的魅力,居然不用预约便请到我们家老板做客。”

“呃……”我对狄珩琪的调笑无计可施。

“你的腓力牛排来了,多吃些,塞住嘴巴。”

仓铭温温地瞪狄珩琪一眼,不着痕迹地替我解围。我感激涕零,正巧服务生端来了我的嫩笋鲜贝粥,便顺势推到仓铭面前。

“这粥是餐厅最新推出的招牌菜,尝尝看。”

与狄珩琪对话完毕,仓铭的眼光第三次瞟去邻桌。我把匙子塞入他手里,他无意识地挖一匙入口。仓铭究竟在看什么?我很好奇,顺着他的视线一起望去。

邻桌坐着两个西装笔挺的男子,其中一个背对着仓铭侧对着我,左颊处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仓铭的眼光就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仓铭认识他?

“老板!你在吃什么?”狄珩琪突然惊呼。

“怎么?”我亦被吓一跳。

“他……他对嫩笋过敏,吃了会生疹子。”

盅里的粥已被仓铭扫完一半,他回神,望着形状独特的盅变了脸色;我闻言,也变了脸色;还有一个人更是变了脸色。他就是邻桌背对仓铭侧对我的疤痕男子。当他被狄珩琪的惊呼而吸引,目光发现仓铭时,猛地仓皇站起,椅子倒落地面,发出“砰”然撞击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

梦里梦外齐鸣的撞击声让我混淆,睁开眼,发觉是急促的拍门声。头痛欲裂,我抚着额从床上坐起,床头的电话突然大震,震得神经更痛了。闭上眼,考虑先接电话还是先开门。喘息间作了决定,披起睡袍站起来。走出卧房,墙上的夜光时钟指向凌晨二点五十二分。

门外,一脸气急败坏的狄珩琪正手持手机拨号码,看到我,狠狠地挂断电话,一脚踹上铁门。

“有没有搞错?大门没人开,电话没人接!如果你再不出现,我就准备报警了。”

咦?这是什么道理?莫非凌晨三点时分,我应该宅门大敞,灯火通明,迎接狄大小姐兴致突起的大驾光临?趣味的思路减缓了欲裂的头疼,很想笑,但眼角触及狄珩琪的表情后,立刻识时务地正襟危“站”,免得点燃导火线,被轰成炮灰。

“我正在睡觉!”我裹紧睡袍,轻咳一声。

“睡觉?”珩琪逼近一步,“我问你,你老公呢?”

仓铭?她为仓铭而来?刚减缓的头疼瞬时加剧。

“他不在家。如果有事找他,不妨打他手机试试。”

“不在家?老公彻夜不归,你倒能高枕无忧,酣然入睡?你怎么不打他的手机试试,关心一下他的行踪?”

关心?关心他在情妇处混到几时?

我恍惚地一笑,“不必了!他会照顾好自己。”

“照顾?”珩琪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拽住我的衣领,将我提出门槛,“这样照顾自己吗?”

她的指尖方向,左边墙壁,横躺着酒气冲天、烂醉如泥的仓铭。月光投射,影映出他的至极狼狈。树影婆娑,遮掩往我颤抖的指尖。

“我不管了,负责把他送到家门口,算是仁至义尽。现在,我要回家睡觉去!”狄珩琪气愤地盯着我,“至于你——等明天上班后,我再好好跟你清算!”她回身走了两步,“喂,我驾你老公的车把他送回来,没有回去的交通工具,车子再借我一用,明天回公司再奉还。”

汽车绝尘而去。我蹲下身,轻触仓铭的脸。

“她没有好好照顾你吗?”我叹息。似乎只有在夜深无人时,我才敢坦然面对他,面对她,面对自己。

“不……不要……”他突然大喝,猛扫开我的手,我被他的力道推坐在地,抬头时他又喃喃地陷入昏睡。

我无奈,只能挽住他的双腋,将他拖进卧室。本就沉重的他,偏偏一路不合作地挣扎,等把他弄上床时,我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伏在床沿喘息,头疼得更厉害。

“喝……我还要喝,拿酒来,快点……”他吵闹着,在床上不安分地折腾。

我有些生气了,爬起来用力拉开他胸前的衣扣,粗鲁地扯下他的衬衫。

“不会喝酒就不要逞强!”

他比我更粗鲁地挥手,“臭女人,不要碰我……”

我怔忡,狂袭而至的委屈堵得胸口发痛,咬咬牙,继续与他的手指奋战,“换掉衣服,再睡觉。”

“不要碰我……我们再喝,喝……再喝一瓶,你就会爱我、爱我……”

爱?!仓铭磁性的嗓音赐予这个暧昧字眼奇异的力量,瞬间烧毁我的理智,失控的一巴掌狠刮上他的脸颊。

“啪”!万籁死寂。

我没了主张,不知该逃跑还是躲藏,只能僵站着,全身悚悚发抖,看着仓铭一点一点地睁开眼睛,一点一点地爬向我。他似清醒,似宿醉,灼灼的眸光瞪在我的脸上。当他的手指扯开我的睡袍时,我险些昏厥。他搂住我,带我一起陷入柔软的海绵床垫。我避开他喷出的浓重酒气,害怕地尖叫、挣扎。

“嘘,不要吵……”他皱眉,对我的拳打脚踢开始不耐,扣住我的手不让我动弹。我停止,不知所措。他半眯着眼与我对望一阵,突然摇摇晃晃,露出近乎痴呆的傻笑,拉我的手抚上他的太阳穴,“我的头好痛,来,替我按摩……宝贝……”

原来他仍是醉了。但醉后吐露的真言对我何其残忍!仓铭不是个善于花言巧语的男子,从恋爱到结婚,我未从他口中听闻半句柔情蜜语,但我的情敌却有幸目睹到仓铭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我绝望,连挣扎的力气也消失殆尽,只是轻轻地推开他,但他却揪住我,将我环抱得更紧。

“不要离开我……”仓铭在我耳边喃喃低语。

我泪眼迷蒙,捧端他的脸正视我的脸,“看清楚!我是平筱!平筱!”

仓铭有一瞬的呆怔,茫然却灼热的目光真的在我脸上寸寸搜寻,最后他舒口气,将脸埋入我的怀里。

“平筱,我知道你是平筱,我的平筱。”他咕哝着,似回到母亲怀抱的孩子,渐渐安静,稳稳沉睡。

我却再也无法瞌眼。在他扎紧的双臂中,一个问题两种答案在脑中激战争斗。

在他眼中的平筱究竟是怎样?臭女人?或是宝贝?

没有解答,我的头疼得快失去了知觉。我放弃,再次将记忆向前推进。

猛然间我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中养成了一个可怕的习惯。每每在现实中遭挫,便会自然而然地躲进回忆。

不知目的是为了什么!为了缅怀与仓铭恋爱时的温馨时光?或是为了缅怀消逝无迹的追求仓铭时的勇气?

不知道!同样没有解答。

就在我请仓铭吃饭的隔日,杨守益突然接到“汉代”秘书部的电话,通知将修改的合同草案正规化后,再送给仓铭过目。杨守益喜出望外,认为他的战略收效显著,也更认定“外交大臣”之职非我莫属。

当天下午,我奉杨守益之旨,抱着文件袋再次踏入“汉代”大楼,直驱狄珩琪的办公室。

“这份合同是我亲手制作完成的,也不知道仓铭会不会满意……”我把文件袋推到狄珩琪面前,她恹恹然地趴在桌面,仿佛十天未合眼的模样,“我什么时候能把文件交给他?杨总很想听听他的意见。”

狄珩琪抬起脑袋,下巴搁在玻璃上,朝我无力地眨眼,“给你一个建议!等下见到仓铭,行事说话都得三思再三思,谨慎再谨慎。”

“咦?”

“他这两天心情不好……不!极差!”

“为什么?”我惊异,“莫不是那天吃完粥后,他真的皮肤过敏,引至心情烦躁?”

“那天?”狄珩琪抬抬眼皮,突然猛跳起来,“哇哇,不就是你那天请吃饭请出的事端……”

“嗳?!”我愧疚,从皮包里挖出一支药膏,“对不起,我会向他道歉!瞧,这是昨天特意从医务室配来的抗过敏药,刘大夫说抹两天就会消疹的。”

“哎,哪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是,充其量也不过是在旺火上再添一匙小油而已。”

“不是这件事还有哪件事?”与我请客吃饭有关?

“来来,你附耳过来,我详细解释给你听,事情是这样的……”故事正准备开始,门外传来的吵闹声打断了她的话音,她无奈地翻眼,“天!他怎么还没死心?”

我跟着狄珩琪一起走到门口探视,就见仓铭正从茶水室出来;另有一名男子正紧随其后,焦急而又低声下气地絮叨恳求着。

“仓先生,求求你看在我们双方长期合作,而且合作愉快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仓先生……”

那名男子侧身越过仓铭拦截他,我清楚地看到他左颊处一道明显的疤痕。咦?是他?

仓铭一言不发,径直走入办公室,男子立刻跟随。

“‘汉代’最重要的销货客户之一,合作持续三年,长久以来关系非常融洽。”不等我发问,珩琪努嘴解说。

销货客户?那身份岂非和我们一样?喔,现在这么说大概还为时过早,因为我们尚未与“汉代”正式签约。

“虽说商人追求的是利润,但‘汉代’的大老板却更重视人情。对于老客户,无论货源供应或是外销价格总是特别优惠的,但他却因为贪念而被‘汉代’的同行,一家新崛起的叫‘润培’的恶意竞争对手利诱蒙骗。”

“就是我请客吃饭那天,坐在我们邻桌的那个?”

“咦?你知道?”

“仓铭那天对他们格外注目。”

狄珩琪不以为意地耸肩,“算他倒霉,被仓铭逮个正着。今年的合同再过两个星期就要到期了,仓铭大概已向他表明立场,终止合作关系吧。”

“为什么?”挑这个时候终止合作,会不会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

“为什么?!”狄珩琪挑起漂亮的唇角,“等你透彻地了解了仓铭,就会明白为什么,那家伙犯了仓铭的大忌。”

大忌?仓铭的忌讳?正想进一步询问,珩琪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大震。她旋身冲到桌边,尚来不及提起话筒,仓铭磁性的声音突然响彻走廊。

“狄秘书!狄秘书!”

“是!”狄珩琪边回应,边拿起话筒。

“狄珩琪!”叫声开始急促。

珩琪咬牙跺脚,搁下电话,十万火急地奔出房间,奔向仓铭,“是!仓先生……”

“劳烦狄秘书再次向李先生详尽解释‘汉代’新作出的决定,然后送李先生下楼。”仓铭拽握手中的文件。

这是我第一次从仓铭脸上捕捉到温柔以外的表情,恼怒、不耐。他甚至用文件敲打墙壁,为柔软磁性的声音增添威势。

“是!仓先生!”珩琪立刻行动。

“仓铭!‘汉代’并非你当家作主,等潘董回来后,我会亲自与他交涉,你、你别后悔……”被珩琪死拖活拽出的男子脸上交杂着羞愧及不甘,疤痕涨得通红。

“请便!”仓铭凌厉的眼神中带着冷酷。

“李先生,你还是请回吧,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狄珩琪软硬兼施,“要不然我们先下去喝杯茶?”

我投以一个十二万分同情的目光给珩琪:唉,“汉代”的秘书果真必须具备文武双全的超凡能力啊。

信息传输一半,仓铭发现我的存在,手持文件正指我的鼻尖,“你!进来!”

狄珩琪垮着脸投送一个二十万分同情的目光回应:嘿!自求多福啦。

我微吐一下舌尖,跟随仓铭进入办公室,他坐进待客沙发。而我,顺手关门后立于他的身侧。

“文件!”显然他的火气仍未消,以致言语、动作简洁得吓人。我乖乖地将袋子塞进他摊开的手心,他的眸光才瞟向我,“坐!”

这回我没有听令,仍站在他的身侧,近距离看他审阅合约的专注神情。偶尔他会腾出一只手轻挠脸颊、颈项及手臂上的皮肤。我定睛细看,才察觉上面到处分布着红红的肿块。

“我不知道你对笋过敏,对不起。”我从包包里掏出药膏递给他,“抹这个试试,会舒服些。”

他没有焦距地瞟一眼,又回到文件中,“放着吧。”

他的手指仍不断地挠着皮肤,连带殃及了那些原本没有肿块的地区。我盯着他的动作半晌,终于忍不住了。

“你看文件,我替你抹药膏。”一屁股坐在他的身侧,拧开盖子,挤一点白色软膏沾上指尖,均匀地涂抹在他的脸、颈、手臂的皮肤上。

他的思绪因全神贯注投入于合约,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动作;而我……却因他的“忽略”,放肆地感受着他的皮肤在指尖下的触感,及磨擦后产生的温度,又一次陷入自我幻想的绝妙境界。

“不行!”仓铭突拍纸张,满是恼怒。

我吓了一跳,指尖一抽,整条药膏被挤出封口,沾染了裙摆。

仓铭盯着我的苍白手指,将我的失措尽收眼底。

“很好玩?”

“不、我不小心……”我笑得勉强,心虚无措时,他抽了张纸巾俯身替我清理秽物,自然而然的动作令我心跳顿然漏跳一拍,手指僵硬地抓住沙发边沿,感觉身体里流动的血液正在沸腾,直冲头顶,脸颊冉冉燃烧。

他边擦边自顾自地说道:“合约条款整体还算合我心意,但细节方面漏洞百出,需要尽快安排时间,双方协商。如果能够达成一致,下个星期签约。”

“下个星期?”这么快?总以需要时间考虑为由而回避的仓铭为何如此仓促决定?

“怎么?有问题?”仓铭抬头侧望,眼光有些凌厉。

“不!只是……”我思索着,“与那位李先生终止合作,对‘汉代’是不是会有些影响?”

“多多少少!”仓铭揉掉纸巾扔进废物篓。

“多多少少是多少?”我不死心地追问,脑袋里忆起狄珩琪说过的话——合作已久的老客户、重要客户?!

“每年包销‘汉代’十分之一的产量,你认为有多少?”仓铭居然没有回避敏感的商业机密。

“十分之一?”我瞪大眼,“那你、你就这样轻易地终结合作关系?虽说对李先生是不小的打击,但相对‘汉代’而言,岂非同样是一项重创?作出这样的决定,会不会显得太过意气用事?”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仓铭,他微眯起眼,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让我无法正确解读他的真实心境。

“我的意气用事,不正是你们插针的好机会?”

“呃……话虽如此,但……”

仓铭眸光直闪,逼得我无法直视。

“我是个无法容忍伙伴隐藏、欺骗、三心二意的人,我付诸百分的精力投入,对方就必须同样付注百分的精力回馈,一分一厘也偏差不得,否则我宁可毁之。”

我震惊!“在明知自己同样遭受重创的情况下?”

他颔首,“在明知自己同样遭受重创的情况下!”

“可是……”这是惟利是图的商人该有的脾性吗?

“这就是我的工作原则!”仓铭突然用文件抵住我的脖子,“你最好将我的原则回去详详细细、一字不漏地转达给杨守益,请他考虑透彻后再作决定。”

薄薄的纸仿似闪着寒光的刀锋,麻痹我的神经,我不敢动弹,怔怔地仰望。

“听清楚没有?”他逼近一分,脸上难得闪现的偏执、威严及非凡气魄耀花了我的眼。天!这一刻的仓铭好帅,好有魅力!猛然间,体内气血上涌,鼻腔渐潮渐湿,我倏地捂住鼻子。

“唔……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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