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令既尧陪她到叶明公寓楼下,他瞒着岑今说是要去见朋友,其实是要去取定制的戒指。一瓶麦克伦威士忌和下个月拍卖行的清单,这些交到叶明手中,她的工作就正式结束了。
电梯门打开,一如寻常映入眼帘的是当代艺术家小克里夫特市值三百一十万美金的色彩拼接画。这幅画还是岑今陪着叶明在拍卖会上成交的。她目不斜视绕过画往客厅走,一般电梯铃响,叶明都会走到客厅等她。今天很反常,公寓里静悄悄的,也没有叶明赶过来招呼她的脚步声。
岑今已然站在沙发区,放下了包和酒,没有急着坐下,她环顾四周,又喊了一声主人的名字,还是无人应答。可能在二楼的书房,岑今正跨出沙发区准备上楼。这时候,“砰”地一声,巨大的声响在广大的空间里异常吓人,在无法做出判断的最初两秒,耳边似有回音。紧接着是细密的一丝一丝玻璃开裂的声音,微弱到像是蚂蚁在啃食。当力量像是汇集达到了极点,很快便传开爆裂的声音,玻璃碎片从二楼喷洒下来,似银河的星屑,绚烂迷人同时又危险交加。
岑今浑身一抖,潜意识里迅速抬起手臂挡在眼前,待没了动静,撤下手臂,目光往上看,叶明的后背重重地撞在玻璃制成的楼梯围挡上,那面玻璃就在刚刚天女散花,仅剩的一根金属骨架横栏保护住了摇摇欲坠的叶明。
岑今惊呼他的名字,只听到细微的呜咽。此时的房子主人已然是意识不清。隐在楼梯墙面后有人下楼的声音,那人的脸一进入岑今的视线。本来神经紧张的岑今松了口气,是叶明的保镖,尤里。她赶紧说:“快帮他!”边说边想上楼查看叶明的伤情。
尤里看了一眼岑今,像是看多余的累赘。此刻他是拥有点球机会的球员,临门一脚,重重地踢在叶明身上,叶明被这一脚直接从空了的下围栏缝隙里掉下来,坠落在一地碎玻璃上。
又是一声惊呼,叶明基本上砸在岑今的脚旁。她拿手挡住自己的半张脸,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赶紧蹲下准备去抱着叶明的脑袋,满脸是血的叶明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清来人,声音虚弱,“走!”
尤里手心一撑,直接从不高的楼梯拐角那里跳下来,来到两人面前。他也听到了叶明的单音字节,岑今背对着尤里,正要转身与尤里对质的同时,后脑勺的头皮像是要被人剥落一般,头发被尤里揪着,重重一甩,岑今被摔到一旁,后背撞在沙发背上,整个人狼狈地趴在地上。
事态不对。她痛苦地爬起来,去按警报铃。按钮被人损毁,拖拽出了电线。当下反应过来,是叶明的保镖反水了。如果只是贪财还好说,但是如果他的主雇另有其人,不堪设想。保镖成了杀手,这一切让叶明奄奄一息,岑今也危在旦夕。尤里把她的包打开,里面的东西通通像倒垃圾一样散落,尤里用后脚跟碾碎了手机,向岑今走过来。她挣扎起来,想随手拿东西反抗,还是迟了。尤里走到她面前,把她按在地上,拽着头发,让她仰面被迫看着施暴者,来回扇巴掌,又重又凶,岑今哪里受过这种酷刑,脸一下就又红又肿,基本没了意识。岑今的上空像是有一个黑洞,一切的自我意识和主张在暴力面前主动消失,强制承受男人的武力。慌张错乱直接抵达崩溃失智,都不用中转。疼痛是一步到位的,从内核到四肢末梢,拼命用双手护住脑袋,无果,绝望的洪流奔腾至彼岸。
岑今是个女人,好对付也好处理,根本不是障碍。在天然赐予的力量角逐上,悬殊太大,男人轻视她。她看上去像是棉花充的布娃娃,残破就在男人的一念之间。待岑今没什么动静,他又站起来去处理叶明。男人疯狂地质问伤痕累累的叶明,像是在问一串数字或是密码。岑今在地上疼到轻微打滚,试了好几次,连睁开眼睛看定目标都十分困难。危机时刻,肾上腺素飙升,人总是要奋力一搏。自救,同时也要救人。
岑今在地上爬,伸手去够摆架上的花瓶,好不容易挺起半身,跪在地上,然后像握着啤酒瓶那样猛地对准蹲在叶明身旁破口大骂的尤里砸去,可惜男人多年的从业经验,专业性不在话下,身后有人,迅速转过去,岑今只打了一个擦边球,男人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岑今没了力气松了手,花瓶没有彻底粉碎,掉在地上,缺了一个角。男人扯着岑今站起来,扬声恶骂她婊子,连说了好几次。如今她是任人宰割刀板上的鱼肉,被提起来,双脚离开地面,两腿不断前后摆动,窒息,无尽的窒息。刚才的举动激怒了男人,这下怕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她的手不断去拍打男人坚硬的手臂,喉咙越收越紧。先是被推到墙上,后脑勺磕在突出的画框上。再次被摔到地上的瞬间,岑今的余光里第一次看清从墙上掉下来即将砸在自己身上的油画,飘着香,是洒满了琥珀粉。注意力在她的背部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再次亲密接触时,像打在锅里的鸡蛋花,一触水就涣散了。脑袋的麻疼,脊背的重创,腰腹被踢打的苦痛,窘迫瑟缩,换了谁都会希冀于救世主的降临。
令既尧送走了岑今,看着她进入叶明的公寓大厦。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上天恩赐的预警。他坐着出租,车已经开出去一段距离,但脑海里总留着那个一闪而过的画面。岑今走进旋转玻璃门的时候,那里本该有高级公寓的门卫为她开门,但是今天没有。街上响起紧急的刹车声,快速掉头。
神经开始高度紧张,他一路狂奔到电梯间,岑今有说过叶明家在顶层,最上面是露天泳池。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令既尧屏住呼吸,和十几分钟前的岑今一样,心上泛起诡异的感觉。安静,太安静了,怎么都该有交谈的声音。
他转过那幅画,岑今暴露在他眼前,就在十几分钟前还完美无瑕,下车的时候还风情万种,现在如地上的玻璃残渣一般破碎不堪。残垣断壁,美则美矣,令人心碎。一男一女,相隔不远,倒在地上。散乱的头发,脖子上的红痕,脸上的红肿,嘴角的充血,手臂上的红印,身上裙子皱皱巴巴,各个角落都布满了她反抗的无力。
他是有私心的,作为医生的第一眼判断就知道男人的伤更重,令既尧还是扑向岑今,世上再没有温柔的词来形容他抚上女人的脸的珍视模样。他还来得及取戒指,他还没来得及求婚,他还没来得及看她穿上婚纱。他的宝贝,像雨后玫瑰,花瓣一地,凋零残落。岑今感受到有人的脚步声,她艰难抬起眼皮,看到是令既尧,干涸的嘴唇打开,沙哑到不行的声音,“救他!”勉强弯曲的手指指向昏迷的叶明。
令既尧用行动拒绝了,他继续检查岑今的身体。“先救他!”岑今又强调了一遍。令既尧哪里听得进去,心底掀起了****。斑斑点点的伤痕,这是人为,绝非意外,他有杀人的心。决心连神佛都救不了他。
他快速拿出手机打急救再报警,然后才转身去查看叶明。叶明还是有意识的,就是疼到出不了话了。肋骨大概率断了,至于有没有损伤内脏没法判断。就在他检查叶明的时候,楼上再次响起踩踏楼梯的声音。
岑今痛到发懵的时间里,尤里并没有离开犯案现场。他再次折返二楼,那里有叶明的保险柜。他听见了楼下的声响,下来查看。尤里看见令既尧的时候也是一愣,他没想到有不速之客。嘴里暗骂,又得解决一个。
房间里陡然升温。男人孔武有力,嘴角上扬,“哪里来的蠢货?识趣点,滚!”
岑今感受到令既尧周遭的烈焰怒火,她不能让令既尧冒险送命,赶忙伸手去抓他裤脚,扑了空。他迅速抬脚去了另一个方向,然后又快速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一把高尔夫球杆。那是叶明最爱的一把杆,定制款,是岑今送给叶明的生日礼物。
岑今的心都揪起来了。她匍匐着,像叶明用尽力气保住自己一样,她让令既尧快走。职业保镖大多都是特工或是特种兵出身,还有的是上过战场的雇佣兵。身手武力,绝不是他能抵抗的。不能再折损一个了。他是令既尧,她爱的人啊,她不能眼睁睁看他倒下。是死是活,心理上的痛才是最难熬的。
令既尧回头望了岑今一眼,眼神里叫她放心,背过去的时候,换了副模样,眼里是淬了毒的狠绝。然后两个男人厮打起来,令医生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球杆像是加长版的手术刀,开膛破肚。对方哪里是善茬,拳晕染着凶狠暴戾挥过来。尤里发出低沉的嘶吼,令既尧虽然常年打拳,重拳还是接二连三落在自己肚子上,岑今看不下去,下一秒就要飙泪了。她要起来帮他,他不能出事。
两人继续互殴,令既尧占了上风,跨坐在他身上,球杆被死死抵在尤里的喉部,狠狠往下压。尤里的头颅上青筋暴起,两人像饥饿的野兽,双眼充血,阴森恐怖。很快尤里转败为胜,这次他不想继续耗下去,要给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一点教训。东西还没到手,这样拿不到钱。手往西装内口袋里伸,掏出了致命武器。枪口抵在令既尧的脑门上,阻止不了令既尧要为岑今报仇雪恨的疯狂。尤里只想吓唬他,没想到眼前这厮是个不怕死的,但他手上不能沾命案,警察来了,他就插翅难飞了。尤里被令既尧逼着,按开了保险栓,令既尧依旧狠狠地掰敌人的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电梯铃再次响起,同一时间,枪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