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珍姐过世的第七天，家里把她运往山上，想在山上火化。贤赫那苍白的脸孔，芮恩看了好久，却不敢开口，离得那么远。贤赫无力地跟着队伍走，穿着白色的衣裳，头顶着淡黄色的丝绸。山上的路不好走，接连几天的大暴雨，路上都是泥泞。褐色的棺材木被抬着，雨水顺着花纹，落于地上。棺材上的黄色菊花是贤珍姐最喜欢的，她喜欢菊花的香味。贤珍经常于这条路上来回奔跑，谁会想到，在许多天之后的今天，她不再醒过来，还得别人抬着她走。芮恩跟着队伍走，她看着走在她前面的贤赫，很想扶他一把，可是不知为何，手却不能动了，是那么无力。
贤珍姐被大火包围着，芮恩站在不远处，整颗心揪住了。贤赫的眼神满带失望，憔悴的面容让人担心。芮恩曾一度以为，贤赫再也不会笑了，他的麻木，对一切的厌恶，早已使这个少年的心沉入海底。贤赫呆在那里，全部人走后，他还是愣愣的。芮恩站在他的后面，许久许久，未曾出声。
“芮恩，我要回城里了。”贤赫回过头，看到了泪流满面的芮恩，说。
“什么时候走？”芮恩问。
“可能这几天就走，我父亲来了，他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一回去，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看你们。”贤赫蹲在地上，用手摸着这一片泥土。
“这么快？”芮恩问。
“是的，不太想呆在这里，发生了太多事了。”贤赫像大哥哥一样，把手搭在芮恩的肩膀上。
“是的，事情太多了，那你具体什么时候离开？”
“可能后天早上8点走，还要运走姐的东西，父亲说要把她的东西都搬回家。”
“是吗？贤赫，我有一样东西要……”
“贤赫，还呆在那里干嘛，快点下山，天快黑了。”贤赫的舅舅折回来，叫道。
“哦……来了，芮恩，有事吗？迟点有机会再说吧。”贤赫跑到舅舅旁边。
芮恩手上的那条白布没办法送出去，她在祈祷着，贤赫能够过得平安，快乐。
那天晚上，芮恩没有睡着。外婆翻了个身，看到芮恩醒着，便坐起来，问芮恩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芮恩一直摇头，什么都没有说。半夜，外婆和芮恩因为失眠，坐在院子聊天。外婆披了件衣服，倒了杯水，递到芮恩手上。芮恩倚在外婆身边，很渴望听过去的事情。可是外婆不太想讲，只是简单地回忆了以前的生活。芮恩那时才知道，外婆不是这个院子的主人的亲生女儿。外婆说她一个人在这里，无依无靠，幸好遇到好心人收留她。芮恩好想知道那时的情景，外婆迷茫地看着远方。
“芮恩，以后好好读书，当个城里人，不要再回乡下了。”
“外婆，我会回来接你的。”
“那时外婆都老了，外婆也不能照顾芮恩一辈子。”
“那我可以照顾外婆。”
“芮恩，很乖。”
“外婆，你后来怎么到这里来了？”
第二十七章往事
“我那时只想好好生活，但凭我一个人是没办法的，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我上街买个馒头都成问题。”外婆摇了摇头，微笑着说。
“然后呢？”芮恩更好奇了，如果外婆不是这家人的亲生女儿，那外婆是从哪里来的？
“家里没有孩子，就收留了我。”外婆指着那个门，芮恩明白，当时外婆饿得蹲在那里，被屋子里的主人发现了。
“然后外婆就一直生活在这里，没有出去过吗？”
“是的，一直在这里。”
“后来呢？”
“后来，过了很多年，父母都去世了。我那时已经三十多岁了，还带着孩子，村里村外的媒婆都想帮我找个婆家，嫁到村外去。”
“孩子？外公呢？”
“三十多岁才遇到你外公，他很负责任，心地又好，一直帮家里干活。”
“这么说，妈不是外公亲生的？那妈是？”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把水喝了，就睡吧，这么晚了，再不睡，天就亮了。”外婆回了屋里，听到她的咳嗽声，芮恩心里挺难受的，也就没有过问。芮恩躺下，帮外婆盖好被子。外婆一直在咳嗽，芮恩轻拍着外婆的背部。
从小，芮恩和外婆相依为命，外婆很了解芮恩。芮恩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外婆都知道她想做什么。芮恩却猜不透外婆，她想着外婆应该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小时候，芮恩想买糖吃，外婆身上真的没钱，没办法买，跟芮恩说了以后，芮恩哭得很厉害，外婆也哭了。那天晚上，外婆通宵没睡，一直在绣花。白天，拿到钱后，外婆带芮恩到市场上挑了她最喜欢的东西。芮恩那天过得很开心，外婆也跟着开心。长大后的芮恩知道家里的环境，没再向外婆要东西，而是想尽办法挣钱，去买东西给外婆。每天晚上，芮恩都蹲在院子里，数零钱，她想为外婆装假牙。外婆的牙已经咬不动东西了，怕芮恩知道，每次都把食物切碎，才放入嘴里，说这样好吃些。芮恩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芮恩从小就是个小美人，村里的人都这样说。有些人想把她抱回家，说是生活比较好，外婆不肯。芮恩没有去过城里，一直在乡下。外婆说活了大半辈子，连城里都没去过。芮恩说一定要带外婆出城，外婆说到了城外，生活会很不习惯的，还是乡下好。
在乡下，破房子里，留着一段段美好的记忆。
乡下唯一的学校已经压倒了，全村的小孩子都辍学在家。有些家长说这样更好，家里有个人来帮忙。有的家长把小孩送到城里去念书去了，芮恩很羡慕。芮恩在淘米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一段孔雀舞。她会抱着锅，在那里跳起来。外婆看到了，称赞她跳得很好。芮恩想起了贤珍姐，想起了小教室的一切。她仿佛听到贤珍姐在说话，叫她的身子移动得快一点，这样子，节奏感强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