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只有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堪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和一把椅子。
因为拉着厚重的窗帘,所以即便正值天光大亮,屋里也同样显得异常昏暗、压抑。
一个年龄大约在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趴在那张凌乱的书桌上,手里紧握着钢笔,不停在一张A4纸上写写画画。
也许是由于光线的缘故,男人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狰狞。
他全神贯注,死死盯着笔尖,狭长的双眼中却闪烁着一种异于寻常的兴奋。
钢笔在纸上不停地勾画,快速书写,仿佛要在此刻把男人所有的心力都聚集在那张雪白的A4纸上。
男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狂热的表情,眸中时不时闪过一抹诡异的笑意,那模样,就好似是一个有些神经质的伟大艺术家,正在完成他倾注毕生心血的传世名作。
终于,他停下了手中的笔。
由于激动,握着笔的两个手指已经隐隐有些发青。
深深吸了一口气,男人这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异常地冰冷。
就如同一双死人的手。
男人怔了怔,把手缩到眼前,看了看,诡异地咧咧嘴,便不再理会。
转而把目光投射到手旁那张刚刚完工的A4纸上,神情也因为上面的内容而再次变得异常亢奋。
昏暗狭仄的房间里,他的脸上勾勒起一抹无法掩饰的笑,猝然看来,竟有些莫名的阴森。
站起身,男人双手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张A4纸,走到书桌对面的墙边,把它郑重地贴在墙上,贴在了一个叫“陈远华”的人名下面。
做完这些,他终于如释重负,站在墙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眯着眼,如同欣赏艺术品一般,死死盯着眼前的墙壁。
墙上,像这样的A4纸,还有四张,它们分别挂在四个不同的人名下面,冰冷且苍白。
自从梁广顺的案子过后,唐小水变得愈发刻苦了,那个记满了刑侦要诀的笔记本几乎从不离手。
对此,何苦既感到欣慰又感到有些无奈。
这天,他背对着唐小水,偷偷拉过程诚,小声问道:“这小丫头不会连上厕所都拿着那本笔记吧?”
程诚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也压低了声音:“我哪知道?我又不跟她去一个厕所!”
“想学本事是好事,可也不能这么魔障啊!”何苦抽抽鼻子,指指唐小水,“你快过去劝劝她,让她放松点儿!”
程诚一翻白眼,“你不是他师父吗?你自己怎么不跟她说?”
何苦一瞪眼,急道:“我这当师父的,也得保持威严啊,还能主动让徒弟放弃学习?”
一边,唐小水终于察觉到何苦两人正背着她鬼鬼祟祟,不禁满腹狐疑地望过来。
何苦从办公室墙上的镜子里注意到唐小水的眼神,赶紧转身用力把程诚往唐小水面前一推,快速用极低声说道:“看你的了!”
“我——”程诚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儿,就对上了唐小水询问的眼神,“啊,哈哈哈——小水啊,看累了吧,看累了就歇歇。我跟你说啊,这个刑事侦查和侧写推理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这个还是要靠日积月累的经验!你啊,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紧张!”
唐小水听了程诚的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暗,倔强地摇了摇头,旋即不再理会两人,又继续看那笔记去了。
“我说小水啊,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理负担啊——”得到何苦眼神威胁的程诚不得不再次开口。
看着笔记的唐小水身子微微一滞,终于带着有些失落的语气,缓缓开口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去做刑警,会不会有很多案子都破不了,以至于很多凶手不能及时抓捕归案?我以前从没觉得做刑警有什么压力,可我现在时时刻刻都觉得难以喘息,我要做的是人命关天的职业,一点点错误就可能放过了一个恶人,也可能毁掉了一个好人——”
说着,唐小水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何苦见了,心中不免升起一丝疼惜。
他从程诚身后走出来,来到唐小水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放轻松,这种事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我以前刚入队的时候,也犯过很多低级错误,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刑警。更何况,你还有我这么厉害的师父!”
唐小水默默地点了点头,望着手边的笔记本,深吸了一口气,随着这口气的缓缓吐出,她整个人的神情看起来都轻松了许多。
歪头看向何苦,唐小水突然俏皮地学着他抽了抽鼻子,“你虽然很厉害,但我一定会超过你的!”
何苦眉毛一挑,鼻子也不自主地抽了抽,正要说些什么,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何苦刚把话筒凑到耳边,就听到电话里传来小赵凝重的声音:“何队,刚刚在高杉区的南清湖里发现了一具男尸,你们快过来吧!”
何苦三人赶到现场时,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了,法医也已经开始了初步尸检。
小赵见何苦来了,面色有些难看地告诉他:“已经确定过了,又是一起谋杀!”
何苦的脸不禁有些发苦,鼻子抽了抽,“人是怎么死的?”
小赵一脸心有余悸,“一开始尸体刚打捞上来的时候,我们的同志还以为就是溺水自杀,后来老张他们来了,经过他们的初步检查,发现死者肺部有大量积液,因此也确定了他是溺水窒息导致的死亡!但是,老张他们随后又发现,死者体内没有血液!”
“没有血液?”程诚和唐小水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何苦的眼皮也颤了颤,“说详细点。”
小赵像是早就知道三人会有这种反应,点点头,“嗯,我们判断,这个人在被扔到湖里之前,就已经被人用水溺死了,之后被抽干了身上几乎百分之九十的血液!最后又被扔进了湖里。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应该是今天凌晨一点左右!”
唐小水忍着震惊,飞快在本子上写下:“溺死,失去血液,谋杀,凌晨一点。”
“还有什么发现?”何苦把目光瞥向那具已经泡得发白的尸体,张平带着另一个年轻的法医还在尸体上忙活着。
小赵的脸色白了白,“死者身上有封遗书。”
“遗书?”旁边的程诚一愣,“他不是被杀的吗?”
“是被杀,可——我们在死者身上发现了一封用透明塑料袋密封的遗书,上面的内容是以死者的口吻写下的,遗书里明确写着死者的身份以及自杀的理由——另外,这封遗书,是用血写的!”
“血书?”这次连何苦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这个以死者名义写遗书的人应该与死者很熟悉吧!”唐小水的俏脸浮上一抹苍白,她望着何苦问道,“如果不熟悉的话,应该不会对死者的事知道得这么具体吧?”
何苦点点头,“嗯,如果确认了遗书上所说的都是事实的话,那么这个行凶的人就肯定是死者身边亲近的人!”
程诚在一旁插话:“小赵,那封遗书上的内容拍下来了吗?拿来给我们看看。”
小赵一招手,一旁的警员小刘拿来一沓照片,递给了何苦。
照片上满是暗红的血字,即便是蛰伏在照片里,也同样触目惊心,让人好似几乎可以嗅到那遗书上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照片拍得很清晰,每张拍得都是一页遗书的内容。
程诚和唐小水围上来,带着心惊,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
爸、妈:
儿子不孝,你们费尽心血供我读了这么久的书,可我还是选择离开了!
对不起,可我真的太累了!
我不想再看见明天的太阳,我只希望能闭上眼,好好地睡上一觉。
我不想再醒来了!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对我的期望!
我原以为这一辈子留在校园,就可以躲掉图谋钱权的勾心斗角,逃开为名为利的尔虞我诈。可我错了!
我没有想到,现在的学术圈子也是一个无情的名利场。为了利益,这些所谓的读书人,所谓的教授,所谓的学者,同样是一副食人的嘴脸,学术不再是单纯的学术,而是变成了一些人从国家捞钱的盆瓢,变成了爬向权利的长梯。
为了发出所谓的高档文章,这些人不停地压榨他们手下的学生,不停地排挤其他派系的同行学者,为把资源抓在手中而不择手段!
我至今才惨然发觉,原来,所谓的学术圈,也不过是一潭泛着恶臭的浑水!
我们这等小鱼小虾,如果不学着习惯它的肮脏,那么就只能溺死在这里,成为一具腐臭的尸体!
我今年已经31岁了,可我的老师还是不允许我毕业,我明明在前年就已经达到了毕业要求,可他迟迟不肯给我签字。
每次我找他诉说情况,他都是拿出一副恶心的嘴脸,许下诸多空头支票,明里暗里让我再为他工作一年——
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六年的博士生活已经磨碎了我的青春年少,难以承受的学术重压,早已击垮了我曾经的意气风发。
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因为巨大的压力,常常于深夜中惊醒。因为长期待在实验室中工作,我体内的重金属含量远超他人,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我的身体!
现在我撑不住了,我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我恨自己,恨自己没办法给我爱的人曾经许诺的生活!
我恨这个世界,恨不得变成厉鬼也不放过那些贪婪的人!
可我终究太累了,我要睡了——
爸爸,妈妈,感谢多年养育之恩,今生已矣,只愿来生做牛做马,再报恩情!
何苦读完这封遗书,只觉得胸中一阵沉闷。
侧身瞥见身边的唐小水,她的眼中已经盈满了泪花,正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何苦抽抽鼻子,望向程诚和小赵,“程子,你们俩尽快确认死者身份,调查他的社会背景,看与这遗书上所说是否相符。如果两者一致,那就立马从他身边开始追查凶手!”
南清湖中的男尸身份很快得到了确认。
经证实,死者确为青城科技大学在读博士,名叫汪亮。
通过警方多方走访调查,证明了那封血字遗书中所写的情况基本属实,其内容就如同是死者亲笔所写一般。
据汪亮身边的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同学称,汪亮因为被导师强扣着不允许毕业,一直承受着很大的精神压力。
半年前,他的女友也因为年龄压力,不得不屈从于家里的安排,选择跟汪亮分手,并在三个月后,与一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订了婚。这件事曾使得汪亮在一段时间内,几乎每天都只能靠喝酒入睡,整个人精神恍惚,经常在实验中出错,看起来就好像得了抑郁症一般。
青科大博士被杀一案很快就引起了媒体的注意,一篇“博士不堪重负自杀而亡”的报道开始在青城的大街小巷传开。
很多人在网上留言,对这件事发表看法。
青城科技大学一时间承受了前所未有的舆论压力。
学校的相关领导不得不找到青城电视台,恳请他们在青城法制频道的黄金时段对这件事进行辟谣。
考虑到社会稳定以及尊重事实等因素,青城电视台的台长同意了青科大校方的请求,在尸体发现的第二天晚上对这件事进行了报道——
“近日,位于我市高杉区的南清湖中发现了一具年轻的男性尸体。据警方证实,该男子系青城科技大学在读博士汪某。通过警方的初步判断,该男子系被人谋杀后抛尸于湖中,并非日前所传言的自杀。目前,警方正在全力侦破此案。我台也会持续关注事态的进展,希望广大观众不要随意听信所谓博士自杀的谣言——”
这条新闻播出来的时候,一个年轻男人正在一家名为“幸福园”的小饭馆儿里吃拉面。
当他听到电视里的报道,一直在咀嚼的嘴突然生生停住了。
他飞快地仰起头,左手用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然后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电视,像是生怕漏掉那主持人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当听见那漂亮的女主持人说到汪亮不是自杀的时候,男人的眼中迅速闪过一抹震惊,可是很快,那抹震惊就在他眼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他埋下头,“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狼吞虎咽地吃光了碗中的拉面,起身急匆匆地走了。
何苦等人把调查重点放在了汪亮身边的人身上。
可是,一连查了两天,却还是一无所获。
那些与汪亮关系亲近的人,都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就在何苦等人感觉有些无从下手的时候,小赵又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怀化区一个等待拆迁的胡同里,又发现了一具男尸。
受害人名叫李小峰,26岁,是来青城打工的外地人,目前在做送外卖的工作。
李小峰的尸检结果显示,他是先被人用棍棒一类的东西击中颈部,导致了暂时性昏迷,随后,凶手趁其昏迷,用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导致其机械性窒息,进而死亡。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凶手又令人发指地抽干了死者体内的血液,并用汽油对受害人的尸体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焚烧。
受害人的尸体被发现时,旁边停着一辆送外卖的摩托车,但车里没有外卖,只有一封用血写下的遗书。
令人震惊的是,那封遗书同样是以死者的口吻写下的。
所用的血液同样来自死者本人。
遗书的内容让人触目惊心,大致是说,李小峰整日做着送外卖的工作,承受每天的烈日暴晒炙烤不说,还要忍受老板和订餐人的谩骂。他觉得那些人压根不把他当人看,觉得这个世界太过于黑暗。
“李小峰”在遗书里怒称,这是一个只属于有钱人的世界,没有钱的人,只能像野狗一样乞食,卑贱地活着,所以他李小峰选择自杀!
两起案件关联甚多,何苦立刻将两个案子申请并案调查。
经过一番调查,李小峰的遭遇同样与他“亲笔”所写的遗书上的内容基本吻合。
可令青城警方苦恼的是,在生活中,汪亮与李小峰根本就没有过交集,更别说有什么人能同时这么了解两人了。
案件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何苦整日盯着案件调查报告,特别是两封血字遗书,被他反复看了不知道有多少遍,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可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奇怪。于是,何苦的鼻子陷入了连续抽搐的状态。
目前,通过两次案发现场的观察,何苦只能大致推断出这个凶手应该是受过高等教育,而且具有良好的文学素养、较高的智商以及较为敏感的情绪把控,其余的,便一无所知了。
就在何苦一筹莫展之时,突然有人神情慌张地跑来警察局报案,称自己知道是谁杀死了汪亮和李小峰!
何苦仿佛于黑夜中看到了一抹曙光,赶紧叫程诚把报案人带来询问。
报案人称自己姓陈,名叫陈远华,青城本地人,是一个刚刚经历破产、欠下了一屁股债的小老板。
陈远华的到来,带来了一个重大的线索:
据他称,汪亮和李小峰应该都是被一个名叫王和平的人所杀。
事情要追溯到半个月前。
那时,陈远华刚刚经历了破产,房子、车子、女人在一夜之间统统离他而去,取而代之的是纷纷上门来讨债的大小债主。陈远华躲在一个小旅馆里,不敢回家,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崩溃的状态,终于在一天的深夜里,他不堪内心层层积压的重负,想到了自杀。
他想到了一些自杀的手段,但思来想去都觉得过于痛苦,于是便想找一些轻松一点的自杀方式。
这时,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有人曾对他提过,现在网上有种自杀者聊天群,听说群里的人都是一些轻生的人,他们每天在群里都研究着有关如何自杀、在哪里自杀的问题。
陈远华随手就到网上去搜索了这种聊天群,结果发现果然有几个青城本地的自杀群。
随便选了一个,加了进去。
入群申请很快得到了同意。
那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可陈远华发现群中仍有几个人在线,并且正在讨论如何自杀。
看了一会儿,陈远华也默默发了一句:“我想自杀,可我没有下手的勇气。”
没想到他的这一句话竟引起了好几个响应。
“我也是,我虽然时时刻刻都想死,但我不敢下手!”
“我下不了决心,我每次拿刀对着自己的时候,手都会剧烈地抖!”
“想死又不敢死——”
然而,就在几人发出这些话时,一个名叫“解脱”的人突然发出来一句话:“你们可以把自己的信息告诉我,我帮你们解脱。”后面附有一个微笑的表情。
群里突然变得安静了,安静得有些诡异。
随后,陈远华突然接到了一个入群邀请。
下意识点进去,结果发现这是一个刚刚建成的群聊,群里的几个成员就是刚刚在自杀群里说话的几个人。
而群主,正是那个“解脱”。
“解脱”很快发出了一段话:“我们可以在这里讲讲自己的故事,然后互相帮着‘自杀’。我先来吧,我叫王和平,住在怀化区春山街,是个喜欢写小说的密室逃脱设计师……”
“解脱”介绍过之后,其余的四个人也依次介绍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职业背景和想要自杀的缘由,这其中就有已经死去的汪亮和李小峰,而剩下的一个人叫杨天利,是一个小学语文老师。
“你说那群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四个人?”何苦紧锁眉头,抽了两下鼻子,“按照你的说法,这个王和平就是凶手了!”
唐小水在一旁道:“密室逃脱设计师、喜欢写小说,跟凶手的基本特征相符。”
陈远华的身子微微颤抖,大声叫道:“就是他!就是他!他知道我们所有人的信息,还说一定让我们死得轰轰烈烈!肯定是他干的!你们一定要保护我!一定要保护我!”
说着,陈远华泪流不止。
程诚有些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转头对何苦道:“现在立马派人去抓这个王和平吧!”
何苦点点头,“你带人去抓王和平,然后叫小赵带人去把那个叫杨天利的人也找来!对他也实施保护。”
按照陈远华提供的信息,程诚和小赵分别带人去寻找两人。
程诚与小赵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可还是迟了一步。
当程诚带人来到怀化区春山街王和平租住的小屋时,却发现王和平已经很多天没回来过这里了。
强行破门而入之后,程诚带人对小屋进行了搜索。
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因为拉着厚重的窗帘,显得异常昏暗、压抑。
屋子里凌乱异常,四处堆满杂物和垃圾,屋里飘着一股难闻的异味儿。
进屋后,程诚很快就注意到屋子的西墙上,依次写着汪亮等四人的名字,而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下面都贴着一张A4纸。
程诚逐一看去,只觉得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那墙上的每张A4纸上,都细节详尽地写着一套杀人方案。
先是汪亮,然后是李小峰。
第三个是杨天利。
当看到杨天利名字下面那张A4纸上的内容时,程诚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赶紧掏出手机。
接到程诚的电话时,小赵已经到了杨天利的家,并在他家的浴室里找到了杨天利。
然而,令小赵惊怒不已的是,杨天利此时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杨天利被发现时,整个人被泡在浴缸里,浴缸中填满了乳白色的液体。
经过检验,是生石灰、水和强酸的混合物。
因为生石灰与水的反应,在浴缸里产生了大量的热,导致同样泡在浴缸里的杨天利浑身皮肤被大面积灼烧,加上强酸的剧烈腐蚀,导致尸体的肌肉溃烂严重,已经难以辨别其样貌,几乎难以进行尸检。
张平来到现场之后,简单检查了一番,而后推断,这个杨天利的死亡日期与李小峰相近,甚至可能还要早两天!
得到消息的何苦,一方面叫张平把尸体带回去进行进一步的尸检,以尽快确定杨天利的身份;另一方面,立刻向局里申请了全城通缉搜捕王和平。
局里快速下达追捕令,并通知各有关部门全力配合抓捕。
值得一提的是,杨天利也留下了血字遗书。
遗书用塑料袋封着,摆放在浴缸边。
遗书的内容同样鲜血淋漓。
在遗书里,“杨天利”厉声控诉了作为一个小学语文老师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
怀才不遇的他,同样是老师,同样是每天生活在黑板前飘落的粉尘中,同样年纪轻轻就得了严重的鼻咽炎症,可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初高中的老师就过得比他好?为什么那些教理化的老师,就更能得到学生家长的重视?而他,却只能拿着最基本的工资,每天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几个钱。
杨天利已经死亡的消息传回警局,使原本就战战兢兢的陈远华几乎陷入崩溃。
他抱头坐在警局里,一边颤抖着一边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唐小水见他可怜,柔声劝慰他,叫他放心,告诉他警方会派人对他进行24小时保护。
可陈远华却像压根没听见似的,依旧坐在椅子上抖个不停。
何苦见他被吓得有些神经兮兮,只好找人对他进行心理疏导,并再次确切地告诉他,会派人保护他。
处理好陈远华的问题,何苦带着唐小水去了春山街附近的派出所,调出了王和平家附近所有摄像头在一个月之内的视频记录,希望根据视频提供的线索来判断王和平的去向。
然而,就在抓捕王和平的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之时,一个意外的情况陡然打乱了警方的所有行动。
张平叫人带来消息,经过DNA化验对比,他们发现在浴缸里发现的尸体根本就不是杨天利,而是王和平。
这个消息着实震惊了警局里的所有人。
何苦与程诚、唐小水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回过神来的何苦用力抽了两下鼻子,急急对程诚道:“快,把抓捕目标换成杨天利!”
所有的嫌疑开始指向杨天利。
王和平的死,迅速使杨天利从一个受害人变成了嫌疑人。
通过对王和平家附近以及杨天利家附近的摄像头进行排查,警方发现杨天利曾在汪亮被杀的第三天下午,去过春山街。
并在第二天凌晨才在另一个摄像头里出现,离开了春山街,并且在他离开的时候,身上架着另一个人。经过仔细辨认,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王和平。
至此,杨天利的嫌疑基本已经可以确定。
何苦又反复看了几遍案宗,对比了那几篇遗书,终于发现之前产生的奇怪感源于哪里了:通过仔细阅读对比,何苦发现,第一篇遗书与后两篇的写作风格隐隐有些不同,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不仔细对比很难发现。
何苦立刻联系到杨天利工作所在的学校,找到了一些他曾写过的文章,再次经过仔细对比琢磨后,何苦觉得这后两篇应该是出自杨天利之手。也就是说,杀死汪亮的,很可能是王和平,而杀死李小峰和王和平的,是杨天利。
杨天利落网的速度之快超过了何苦的想象。
杨天利是在去杀陈远华时,被负责保护陈远华的警员抓到的,而且出乎意料的是,在被抓时,他几乎没有反抗。
经过一番审讯,杨天利很痛快地便交代了自己的全部犯罪过程。
他承认是自己杀死了李小峰和王和平。
据杨天利交代,他与王和平早先便在自杀群中有过交流,因此对彼此有一些了解。
王和平老早便对杨天利说过,他想设计一个“解脱游戏”,帮助那些想自杀却又没有勇气的人,去完成他们的心愿。
对此,扬天利也颇感兴趣,于是也有意无意地了解了一些王和平的“解脱游戏”。
陈远华几人出现后,王和平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于是兴奋地建立了“解脱游戏群”,杨天利也同样被王和平拉进了这个新建的聊天群。在群里,杨天利更多地了解到了王和平想帮他们“自杀”的意图。
得知汪亮死后,杨天利立刻意识到王和平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他真的已经开始执行那个所谓的“解脱游戏”。
杨天利害怕自己成为王和平的下一个目标,他知道王和平其实就是个疯子。可是在害怕的同时,他心中也莫名产生一种兴奋,他突然也想成为那个操控游戏的人。
这个想法让他越来越兴奋,想到一直默默无闻的自己,终于可以干出一件让世人震惊的大事,他愉悦得几乎难以自持。
于是,他利用之前在群中得知的信息,偷偷来到王和平租住的小屋,假装作快递员,在王和平开门后,用绳子勒死了他。
然后,他仔细阅读了王和平的全部计划,并趁夜把王和平的尸体带回了自己的家,伪装成了自己。
这时,杨天利胸中积压许久的戾气终于爆发了出来。在处理好尸体后,他立刻离开家,根据李小峰曾提过的信息找到他,并按照王和平设计的方法杀死了他。
杀死李小峰并帮他写好遗书后,杨天利把最后的目光投在了陈远华身上,可当他来到陈远华提供的地址时,却发现他并不在那里。为此,杨天利蹲守了好几天,可还是没等到他的出现,杨天利甚至以为陈远华是因为害怕而提供了假的住址。
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陈远华竟然回来了,兴奋的杨天利即刻便准备动手,然而刚刚有所行动,便被负责保护陈远华安全的民警抓住了。
交代到这里,杨天利不屑地撇撇嘴,“哼,孬种——”
何苦冷冷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么做会造成多么恶劣的社会影响?”
“恶劣的影响?这才是我们想要的!”杨天利先是冷漠地笑笑,而后突然激动地叫起来,“如果没有血,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人关注我们这些小人物每天在遭遇什么!你们知道吗?你们知道那个汪亮经历过什么吗?你们知道他李小峰遭受过什么吗?你们不知道!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活得有多艰辛!”
何苦没有理会他的歇斯底里,依旧冷淡地望着他,等他喘着粗气停止叫喊后,才缓缓道:“活在这世上,谁又不辛苦?在我看来,你们才是自以为是的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