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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大哥的女人你们也敢动?

佟千意几乎是从宋峥屿的家里落荒而逃的,催眠也没有做。在那种情况下,她哪还有心思做什么催眠。

回到宿舍,她心不在焉,温灿雪找她借洗面奶,她却给了她一支护手霜。温灿雪问她为什么走神,她差点儿想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她,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了回去。

她潦草地洗漱了一下便上了床,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依然还是宋峥屿。

他说:“不管你走了多远,只要你回头,我都在。”这句话就像被录播了,在她耳边循环着。

她记得,他曾经说过这句话。

那是在他第一次约她去游乐场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还处于暧昧阶段,还不是男女朋友。

当时,游乐场的中心广场上正在举办一场大型的嘉年华会。有几个不知名的乐队充当表演嘉宾,表演本来不冷不热地进行着。但是,主持人却忽然宣布,这次主办方还邀请了神秘嘉宾,而他们就是国内正当红的摇滚乐队夜宫青鸟。当时在广场上的人一听,不管是真的出于内心的激动也好,还是只想凑热闹也罢,都立刻奔着舞台涌了过去。佟千意和宋峥屿就那样被挤散了。

佟千意被后面的人推搡着,身不由己地往舞台那边跌跌撞撞地奔去,还差点被挤倒。她心里有点慌,踮着脚回头张望,想找宋峥屿,可是,人太多了,转眼她和他之间就隔了无数个人头。

忽然,她看见人群之中有人举高了右手,手里面还拿着一只绿色的恐龙绒毛玩具,她知道那是宋峥屿。

丑丑的绿恐龙是他们刚才玩游戏的时候得到的奖品。

宋峥屿就那么傻乎乎地站在人群里,别人挤他,他就挤回去,反正就是守着他们被冲散的地方,高举着那只很丑的恐龙,等着佟千意回头来找他。

当所有人终于都贴到了舞台前面,佟千意身边没那么多人了,她飞快地奔到宋峥屿的面前。

他还是像根标杆似的,高举着恐龙,站得笔直,低下头,眼里温柔含笑地看着她。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你这样看起来呆傻呆傻的。”

他幽幽地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不管你走了多远,只要你回头,我都在。”

“嗯?”

有点肉麻又有点文艺的情话来得猝不及防,佟千意的脸红了:“你干吗啊?”

宋峥屿噘了噘嘴,放下恐龙,问:“你知道你刚才为什么一下子就被人给挤跑了吗?”

她调皮地说:“因为我瘦。”

他摇头,伸出左手说:“小瘦子,你如果把手给我牵着,就不会被人挤跑了。”

佟千意的心里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是紧张也是甜蜜,她的脸更红了,转身就走。宋峥屿背着手,乖乖地跟在她的后面。

走了没多远,她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伸出手去,冲他笑了笑:“大胖子,那你得把我牵稳了。”

宋峥屿狡猾一笑:“你‘欠吻’?”

“什么鬼?!”她笑出声,伸出去的手被他一把握住,他把她拉近一点,用手里的恐龙嘴巴碰了碰她的脸,“那就暂时用它代替我一下,先给你一个吻。”说着,像逗小狗似的对着恐龙,“啊,大胖子?”

从那一刻开始,小瘦子就成了大胖子的女朋友,他们在一起度过了短暂却甜蜜,却也刻骨铭心的时光。

偶尔有点小吵闹,她发脾气不理他,他也还是会像那天一样,背着手,乖乖地走在她身后,等她气消。

他说,要确保她回头的时候能看见他,知道他一直都在,这句话,竟然不只是情到浓时的一句戏言,原来,他真的一直都在。

那她呢?她自己呢?她问自己,佟千意,你还在吗?

这个问题好像很难回答。只是,这个难回答本身,难道不就已经是一种回答了吗?佟千意这么一想,更加感到无所适从。

这天晚上,她失眠到凌晨两点多,第二天早起,无精打采地去教室上课。去教学楼的途中看到剧组的车经过,剧组还是依照原计划,又来学校拍戏了。

接下来几天的拍摄还挺顺利,没有再出任何意外。只不过,顺利的情况维持了还不到一个星期,更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当佟千意看见人群涌向三区教学楼的时候,她刚吃完午饭,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听一个小跑经过的同学说,剧组又出事了。于是她也跟着大家往三区教学楼跑,想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

三区教学楼是学校占地面积最小的一栋教学楼,平时在这里上课的主要是艺术设计学院和音乐学院的学生。

这天,剧组在这里租借了一间教室拍戏,其中有一场戏是说女主角发现自己的一位学妹被人跟踪,可能会有危险,她尾随学妹想保护她,但却被学妹误以为她意图不轨,于是学妹躲进了教学楼,并且藏在教室门背后,等女主角一跟进教室,学妹就掏出了自己刚买的一支啫喱水向她喷过去。

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在扮演学妹的小演员按下喷头的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女主角范尔尔的尖叫声几乎惊动了半层楼的学生。导演还觉得她的反应太夸张,立刻喊了停。是宋峥屿第一个意识到不对劲,他看范尔尔捂着脸,人已经弯腰跪到地上了,他冲过去一看,范尔尔的脸和脖子一片通红,脸上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泡点,并且还在恶化溃烂。

那么生动漂亮的一张脸,突然就变得狰狞恐怖。在一旁站着的小演员好久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等她反应过来,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手里拿的道具啫喱水一松,咕噜滚落在地上。

那支啫喱水是道具组为了拍这场戏而专门准备的,里面装的本来是普通的自来水。但后来经过化验,证实那里面被人掺入了腐蚀性液体。很多人由此联想到上次静端楼栏杆掉落事件,觉得是有人故意针对范尔尔。警方也把这件事定性为一起恶性伤人案。

佟千意跑到现场的时候,范尔尔已经被救护车接走了。拍戏的那间教室的门一直关着,拉上了百叶窗,剧组大部分人都在里面,等着警方的到来。警察来了以后,为免受干扰,把整个三区教学楼都清空了,入口的大铁门也锁上了。看热闹的人只好散开,这时,佟千意在人群里看到了温灿雪。

温灿雪来得很早,她看着范尔尔用围巾挡着脸,被抬上了救护车。宋峥屿也随车走了。

温灿雪说,宋峥屿从三区出来的时候,右手好像裹了纱布之类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触了范尔尔,所以也跟着受伤了。她还听一个副导说,范尔尔的情况好像挺严重,弄不好就会毁容。

余下的大半天,佟千意一直心不在焉,不停地刷新微博,想看有没有关于宋峥屿和范尔尔的消息。

晚上,宋峥屿的经纪公司发布了一条简短的声明,说宋峥屿白天在片场不慎沾到了少许腐蚀性液体,手掌轻微受伤。而范尔尔目前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面部的腐蚀性伤害较为严重,医院还在极力抢救。至于道具啫喱水里面为什么会含有腐蚀性液体,警方会再做进一步的调查。

看见经纪公司说宋峥屿没有大碍,佟千意心里总算踏实下来。

她也很清楚,这一次的事情绝对跟她无关。她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做梦梦到自己偷偷地往啫喱水里灌腐蚀性液体了。而大概从上周末开始,她就已经彻底摆脱了那个噩梦,没有再重复那个可疑的梦境了。

这天晚上,佟千意为了赶白天落下的作业,很晚才睡。一夜无梦之后,天一亮,宿舍里四个人都还睡着,却被敲门声惊醒了。

门外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我是学生公寓管理中心的,807宿舍的同学,都起床整理一下,两分钟后开门。”

这次来的依旧是那个高个子管理员和那个身材矮小的警察,两个人的态度很明显没有上次和善了。佟千意一见他们,忽然有很不好的预感。

警察开门见山:“佟千意,我们要再搜查一下宿舍。”

四个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反对,拉着佟千意站到了门外走廊上。

此时已经临近暑假了,气候炎热,穿廊而过的晨风里也夹杂着一股热浪,但佟千意却还是后背发凉。

没多久,警察就从佟千意床位下面的一个鞋盒里面找出了一个茶色玻璃瓶。

玻璃瓶盖拧得很紧,还用报纸裹着,警察走出来问佟千意,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似乎还站在悬崖边,而现在,却被人推了下去。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个瓶子是从哪儿来的,那个鞋盒里本来是没有放任何东西的。

虽然佟千意极力辩解,可这次警察态度很强硬,不但没收了瓶子,还要佟千意跟他一起回警局接受问话。

到了警局,佟千意接受问话后不久,就有一个警察拿着化验袋走进审讯室,把化验袋往桌子上一丢,说他们已经化验过,从宿舍里搜出来的茶色玻璃瓶里面装着的正是导致范尔尔毁容的腐蚀性液体。

佟千意吓得全身微微发抖,捂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刻,她甚至忍不住怀疑,整件事情的幕后黑手,针对的也许不是范尔尔,而是她佟千意。

经过化验所的化验,大致可以推断出,腐蚀性液体被掺入啫喱水中的时间大概是昨天清晨六点到八点这段时间,当时剧组刚到学校,所有人都在忙着准备当天的拍摄,道具被存放在一辆保姆车上,保姆车停在路边,无人照看,是任何人都可以靠近的。

审讯室里,警察问佟千意,昨天清晨六点到八点这段时间她在做什么。

她想了想说,前天晚上她回了一趟家,没有住校,学校对于本地学生是否住校管理比较松懈,所以佟千意向来是家和学校两头切换的。而昨天上午九点开始,佟千意有课,所以她在七点左右离家,搭出租车来学校。到校的时间应该还不到七点半。

由于出租车司机转错了一个路口,所以车子并不像平时那样,停在学校正门口,而是开到了中门。佟千意说:“我从中门下车回宿舍,要经过学校那片荷塘,当时,我觉得清晨的荷塘很美,就忍不住逗留了一会儿,回到宿舍里应该是八点过不少了,因为我泡了杯咖啡,还没喝完,大家就催我去教室了。”

“所以,七点半到八点这段时间,你人是在学校里的?”问讯期间,警察一直在用手指摩挲着录音笔,指甲刮过笔头,发出难听的声音,这个动作和声音都令佟千意感到紧张,她知道他们是故意想令她紧张,想干扰她的思考逻辑,这样更能促进她说实话。但她说的就已经是实话了,她强调:“我在学校里的荷塘看荷花。”

警察问:“有熟人见到了你吗?”

“如果面向全校征集,也许有当时见到我的人可以来给我做证。”

“哦,也就是暂时没有。”警察态度傲慢。

佟千意生气地说:“从中门回我们宿舍,是不会经过三区的。”

“一个人要是有心干坏事,还管什么顺路不顺路的?”

佟千意忍着脾气不发作,问警察说:“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宿舍有那瓶水的?是不是跟上次的螺丝刀一样,又有人举报我了?你们不会觉得这也太巧合了吗?明显是有人针对我!上次我没弄那个栏杆,这次也一样,都是无中生有的事情!”

警察一听,冷笑着说:“同学,诡辩挺溜的啊?!”

佟千意义正词严:“这不是诡辩,我说的是事实!”

警察收好录音笔,站起身:“是不是事实,我们会查。”又吩咐她,“你就坐这儿等着,一会儿可能还有问题要问你。”

佟千意那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后来警察没有再盘问她了,允许她离开,但是案件还有待进一步调查,她以后还得随传随到。她现在俨然已经是头号嫌疑人了。

同一时间,佟千意离开警察局,而宋峥屿则刚刚走进医院病房的大门。他是来探望范尔尔的。

范尔尔满脸缠着绷带,只露出口鼻和一双红肿的眼睛。

眼睛里偶尔有泪水流出来,在旁的范妈妈就赶紧用帕子给她擦掉,以免污染伤口。

范尔尔的面部皮肤遭到腐蚀,有些组织已经坏死,以当地医院的医疗技术,她复原的概率不高。

院方目前正在为她联络德国的一家医院,因为那家医院有一项非常先进的专利技术,对付此类案例,已经有成功的样本在先。所以,安排好之后,范尔尔就会去德国治疗,完全康复的概率虽然不敢说是百分之一百,但至少高于七成,希望还是很大的。

只是范尔尔比较悲观,面部的伤痛远没有她内心的恐惧来得排山倒海,她下了手术台之后,情绪激动,几度险些崩溃,经过院方和家人的安抚,现在才总算冷静下来。

宋峥屿来了以后,尽量想办法开导范尔尔。他说的话,范尔尔还算受用,被他安抚着,她的情绪又稳定了一点。

宋峥屿一直待在病房里,天黑才离开。

走到医院的停车场,助理接到一个电话,是公司的同事打来的。接完电话以后,助理告诉宋峥屿,警方下午盘问了兑换啫喱水的嫌疑人,是D大的女学生,而且巧的是,这个人宋峥屿也认识。宋峥屿问是谁,助理说,就是酒店事件的那个女孩。宋峥屿心里忽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他匆匆地把助理送到了医院附近的地铁站,然后就开车去了D大。

车子开到D大校门口,宋峥屿却忽然犹豫了。他没有开车进学校,而是把车停在了路边。

就这样去找她很唐突吧?上一次都已经被她拒绝得死死的了,难道还要再听她拒绝他一次吗?

宋峥屿忽然有一种胆怯的心理,他想了想,决定改发短信。

你在做什么?

不对,这样好像查岗,人家干吗跟你汇报在做什么?删掉。

吃饭了吗?

废话,都快九点了,当然吃了。又删掉。

我在你学校门口,关于上次你说的催眠,我们还要继续吗?

嗯,这样写她会不会觉得我也在怀疑她?想催眠她获取真相?不行不行,删了删了!

宋峥屿发现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那种十六七岁满怀心事的内向少年,就连问前排的女同学借一块橡皮都要做半天的心理建设。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有点生气,烦躁地拍了拍方向盘。

就在这时,他看见有人从校门里跑了出来。

那不正是佟千意吗?

佟千意出校门以后就左转沿着人行道走,宋峥屿赶紧开车跟上。

这天晚上,佟千意本来和几个同班的女生一起在附近的一家韩餐馆吃烤肉,吃完饭回到宿舍,她才发现钱包不见了。仔细一想,好像是买单之后大意落在柜台上了,想想可能老板会帮自己收着呢,于是她赶紧又回去找。

宋峥屿看佟千意走得有点急,走到一家韩餐馆门口她就进去了。

她进去后不久,韩餐馆里就有两个男生出来。紧接着,佟千意也跑出来了,追上那两个男生,正好就在宋峥屿的车屁股后面纠缠。

佟千意说:“那个钱包真是我的,你们怎么能冒认呢,怎么能这样呢?!”

有个男生轻轻地推了她一下:“什么你的?是我女朋友落在柜台的,你有疑问,回去找老板啊!”

原来这两个流里流气的家伙吃饭的时候目睹了佟千意落下钱包的过程,她一走,他们就冒认是佟千意的朋友,去柜台把钱包领了,而且领了以后也不着急离开,还是继续吃,佟千意回来找钱包时,他们才刚吃完。

佟千意倒不怯场,生气地说:“那要不咱们去找警察呀?钱包里还有我的身份证呢,你们拿出来给我看看,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你女朋友的?”

“哟,美女,怎么着啊?杠上啦?行啊,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其中一个男生说着就来攀佟千意的肩膀。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佟千意还是硬撑着:“拿开你的手!”

“干什么呢?!”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爆吼。

佟千意和那两个男生闻声扭头一看,佟千意最先吃了一惊。大晚上的,宋峥屿竟然戴了一副墨镜,还穿了一件满是链条花纹的橙色系衬衫,扣子松开三颗,在胸前开了个深V,脖子上还挂了一条不明材质的银色长链。前额的刘海儿被他临时抹了两把矿泉水,立了起来。他手里还夹了一根没有点火的烟,他用夹烟的两根手指指着那两个男生:“干什么呢?我大哥的女人你们也敢动?!”

不敢动,真的不敢动!佟千意呆呆地看着宋峥屿,眨了眨眼睛,他在说个什么鬼?

大哥的女人?!

宋峥屿当然是看佟千意被欺负,想保护她,可是又怕自己就这么贸然冲过去,被人认出来,反而给她增添麻烦。他看车里还有一袋戏服跟道具,是助理落在车上的,于是赶紧抓了一些来换上。

他毕竟是演员,演戏什么的不在话下,这一场演得是人是鬼,成不成功,就看自己本事了,他把车门一推,冲了下去。

那两个男生其中有一个是看过宋峥屿拍的电视剧的,他一走过来,男生就露出了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指着他:“哎,你?你是?”

“是什么?!”宋峥屿拉着嗓门,说话时头还一歪一歪的,“是宋峥屿,对不对?”他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我知道,大家都说长得像他。可我比他有气势多了吧?你见过宋峥屿的气场有我这么强吗?”

“不对,你是宋峥屿啊?!”男生继续怀疑人生。

宋峥屿头一低,拉低墨镜,翻着白眼看他:“是什么是?”他又看向佟千意,“嫂子,怎么回事?”

佟千意差点没被他这一声“嫂子”给憋出内伤来,她一本正经地说:“这两人冒领我的钱包。”

宋峥屿扮痞子扮得似模似样,腿一抖,手势一打:“钱包,还给她。”

两个男生你看我我看你,说:“嘻嘻,你谁呀你?今儿就算真的宋峥屿来了,那又怎么样呢?”

“宋峥屿来了当然不怎么样,但要是我大哥来了,你们可就不好说了。”正说着,旁边有路人经过,边走边打量宋峥屿,他怕被认出来,赶紧伸手一捞,攀着男生甲的肩膀,拉他转了个身,背对着路人,说,“我大哥,蒙赫,知道吗?”

“蒙赫?”男生甲不相信,“你跟我开玩笑的吧?”

整个D大,还有这附近一带,稍微爱听点八卦的,都知道蒙赫这个人的确是响当当的惹不起的人物。

关于蒙赫这个人,宋峥屿还是前几天拍戏休息的时候,听别人闲聊听来的,他说:“你看我像看玩笑的吗?蒙赫看上的女人——”他用没点的烟头戳了戳男生甲的脸,“你们也敢得罪?!”

男生甲被他一戳,打了个激灵,起了身鸡皮疙瘩。

男生乙一听,不服气了:“蒙赫看上的女人?就她?”不知道为什么目光要落在佟千意稍微有点扁平的胸部。

佟千意被男生乙的目光激怒了,丢给宋峥屿一个眼神:“这样吧,小六,你也别跟他们废话了,我知道蒙赫今晚就在对面跟几个兄弟吃饭,我这就去找他,这两人你先看着,别让他们跑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哦,好啊!”宋峥屿微微一笑。小六?

两个男生看佟千意走远,开始交头接耳,最后觉得宁可信其有,就把钱包塞给宋峥屿,一溜烟跑了。

佟千意躲在暗处看他们跑远,才松了一口气。蒙赫她是叫不来了,但是他们要是不上当,她就会叫警察来。

两个男生一走,宋峥屿立刻就收起了他的痞气,头不歪,腿也不抖了。他有点得意地笑了笑,坐回车里,重新整理自己的发型。

佟千意走回到车子旁边,弯腰凑到窗口,礼貌地说:“谢谢你。”

宋峥屿看着她,淡淡地问:“能跟你聊两句吗?”忍不住又开玩笑地补上一个称呼,“大哥的女人。”

佟千意也不遑多让,问:“聊什么啊,小六?”

宋峥屿给她把车门推开,说:“先上车好吗?”

佟千意犹豫了一下,坐了进去:“学校有门禁的,太晚了回不去。”

宋峥屿终于把刘海儿又放下来了,顺毛的样子多了几分乖巧和亲切。他笑了笑,说:“我知道了。”

佟千意把去警察局问话的经过告诉了宋峥屿,对于成为嫌疑人虽然感到不好受,但是,这件事情反而打消了她对自己的怀疑。她觉得这两次意外的矛头都指向她,彼此应该是有关联的。这一次她没有伤害范尔尔,上一次,对阳台栏杆做手脚的人肯定也不是她。

宋峥屿问她,那还要不要做催眠,她有点骄傲地摇了摇头,不做了,没做亏心事,何必心虚?

他们聊了一会儿,宋峥屿把车开回校门口,佟千意就下车了。

走到宿舍楼下,手机响了一声,佟千意一看,是宋峥屿发来的信息:我们以后都可以像今晚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吗?

佟千意没有回复,把手机揣进兜里,像只兔子似的蹦跶着上楼了。

因为范尔尔受伤,佟千意再次成为全校瞩目的焦点自不用说,而这一次,情况比上次更严重,有几个范尔尔的女粉丝差点想对佟千意动粗,幸亏温灿雪机灵,喊来了班里几个男同学,才把偏激的女粉丝给吓退了。

有一天,佟千意回到宿舍,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礼品盒。她揭开盒盖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条活的菜花蛇!

“啊!”

佟千意一声尖叫,把盒子打翻在地。蛇从盒子里爬了出来,吓得全宿舍的人都抱头冲出了宿舍。

没有人看见盒子是什么时候被人放进来的。不过,之前是螺丝刀,后来是啫喱水,现在是菜花蛇,这宿舍每天人来人往的,至于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做手脚,大家都不觉得奇怪了。

大家好不容易齐心合力把蛇打死了,扔进了垃圾桶,过了一会儿,佟千意的妈妈给她打电话来了。

电话一通,佟千意就先听到妈妈的笑声,她一边拨电话一边还在跟旁边的人聊天:“哈哈哈,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呢!可不就是缘……哎,通了……喂,千意啊?女儿呀,还没到六点,你还没吃晚饭吧?”

佟千意说:“嗯,没有。”

妈妈说:“那正好,你赶紧到麓轩酒店西餐厅来,啊,大家等着你!”

佟千意茫然:“等我?您跟谁在一起啊?”

妈妈说:“不就你池叔叔,还有方城嘛!”

佟千意妈妈这天本来约了朋友来麓轩酒店吃自助餐,结果朋友临时爽约,害她落了单,没想到一进餐厅就看见池方城和他爸爸了,现在两家人已经凑成一桌,言谈间都觉得不如把佟千意也一起叫过来。

佟千意还没跟家里人提过她分手的事情,她不知道池方城为什么也没说,于是急忙尴尬地捂着手机,低声说:“喂,妈妈,我跟方城已经分手了!”

“什么?啊!”佟千意妈妈的尖叫声去到最高点又落了下来,赶紧捂着电话,“你在说个什么鬼哟?”说着她又抬起头对方城爸爸说,“哦,我宝贝女儿说她都饿昏头了,人也饿傻了,马上就来。”

池方城看到佟千意妈妈的反应,似乎猜到佟千意说了什么,暗暗地冷笑了一下。

佟千意妈妈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佟千意来,还说这是池叔叔的邀请,她不来就是不给大人面子。佟千意再不想来,也不好拒绝池叔叔,只好答应了。

这天因为有体育课,白天佟千意穿的是一件藏青色的短袖T恤,配一条松垮的休闲裤、一双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懒散不讲究。虽然知道麓轩是五星级的酒店,酒店餐厅更是城中最高级的餐厅之一,可她一点修饰打扮的心情都没有,把包斜着往身上一挂,直接就出门了。

她知道自己的父母都很喜欢池方城,可她也知道,他们喜欢的是池家与佟家旗鼓相当的经济地位。

佟爸爸早年在滇缅边境做翡翠生意,因为眼光好,赌石一赌一个准儿,积累了不小的财富,后来就自己带学徒,办公司,做起了珠宝生意。生意越做越大,到现在,佟氏珠宝的门店已经遍布全国各地了。

池家的绿赋城是本地最大的一站式购物商场,佟氏的珠宝专柜也有入驻绿赋城。目前绿赋集团计划将自己的商业王国向外扩展,已经锁定了上海、南京等几座城市。去年佟千意还听池叔叔说,要跟佟氏长期合作,以后有绿赋城的地方就有佟氏珠宝。在公,池佟两家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在私,他们还期望彼此可以亲上加亲,佟家的人喜欢池方城,而池家的人何尝又不想跟佟家进行强强联合呢?

佟千意想来想去,决定如果池方城不提分手,她也不提,先相安无事地吃完这顿饭,以免双方尴尬。

到了麓轩酒店,佟千意只见池叔叔和妈妈正聊得高兴,池方城不在座位上,说是去洗手间了。她刚坐下来,池叔叔的手机就响了一声,他拿起来一看,顿时变了脸色。原来池方城故意给佟千意难堪,所以,她一到,他就借去洗手间的机会溜了,还发了条短信给他爸爸,说他和佟千意已经分手了。佟千意随即也收到池方城发过来的信息,要她自己跟大人解释清楚分手的原因。

佟千意没有细说个中的曲直,只说自己和方城之间有误会。妈妈不问情由,立刻在旁边打圆场,说年轻人谈恋爱闹别扭是难免的,改天让佟千意再约方城道个歉,把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方城爸爸也觉得很尴尬,除了为儿子的任性无礼道歉,几乎没怎么说话。这时,正好有朋友来约他谈生意,他就提前把单买了,先走了。

他走后,佟千意妈妈立刻把佟千意一顿数落,数落完还是觉得气不顺,开始打电话约人打麻将。

只要有不顺心的事情就想打麻将,这是佟千意的妈妈周女士保持了几十年的传统作风。

佟千意没有跟妈妈一起走,她还没吃饱,她可不想因为池方城那家伙而委屈了自己的胃。于是她又追加了几个菜,吃着吃着,见外面夜上浓妆,万家灯火,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六岁生日那年,家里人第一次带她来麓轩酒店吃饭,坐的好像也是这个位置。

那天,她小小的身体贴着大大的落地窗,很兴奋地喊:“妈妈,妈妈,这里能看到咱们家吗?”

妈妈正在专心地给弟弟佟孝楠整理歪掉的小领结,于是敷衍佟千意说:“能,能。”

佟千意来抓妈妈的手:“妈妈,妈妈,那咱家在哪儿呀?你给我指嘛!”

妈妈不轻不重地拍了她胳膊一下:“别吵,这里是高档地方,你闹嚷嚷的,像个什么鬼样?你看你弟弟多乖。”

只有四岁的佟孝楠动也不动,像个假人儿一样坐在妈妈的大腿上,什么都不做不说也总有亲戚来捏他的脸,夸他精乖伶俐,看着就喜欢。大家好像都忘记了那天是佟千意的生日,一来全都围着佟孝楠转。

佟千意虽然年纪小,但她也明白,亲戚们对弟弟的热情夸赞,是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样做能令自己的爸爸妈妈感到高兴。

那天,到了开席的时间了,爸爸还是没有出现。佟千意问妈妈,爸爸到底还来不来了,妈妈说:“爸爸要工作,来不了了。”

佟千意很委屈,问:“我过生日爸爸都不来吗?”

妈妈摸着她的头,哄她说:“乖女儿,你看爸爸妈妈都包了这么贵的宴会厅来给你过生日了,你就听话,一会儿啊,到那边给叔叔阿姨弹个钢琴,让大家看看你多有本事,给妈妈长个脸,好不好?”

六岁的佟千意一直记得,那天当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一块蛋糕的时候,她正要伸手去拿,却被妈妈把胳膊拽了回来。妈妈说,最后一块了,你弟弟还想吃,让给弟弟好不咯?

佟千意乖乖地点了头。

再后来,轮到佟孝楠过六岁生日的时候,原本在北京出差的爸爸却搭夜机赶了回来,给佟孝楠过完生日,他又搭夜机返回了北京。

是的,在父母的心里,弟弟佟孝楠才是他们最疼爱的孩子,这一点,佟千意从懂事起就知道了。年纪还小的时候,她是会乞怜,也会抗议,甚至还会抗争的。但是,长大一点她就学乖了。

其实,有些事情发生了以后,她就已经不奢望能够和弟弟平分父母的爱了。她只希望父母能稍微重视她一点。

就好比刚才,听到她和池方城分手的消息,哪怕妈妈说的是,孩子的事情就交给孩子们自己去处理,这样她心里也会好受一点。可妈妈却不问情由,开口就向池叔叔承诺,会让自己去找池方城道歉和好。

她心里再不舒服,却也只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望着窗外出神。

过了一会儿,察觉到有人站在她身边,她以为是服务生,喃喃了一句:“能帮我倒杯白开水吗?谢谢。”

旁边的人站着一动没动,也没出声。

佟千意扭头一看:“池蔚州?!”

池蔚州的身后还站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孩,笑得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池蔚州问:“在等小城?”

池蔚州在来酒店的路上刚和池方城通过电话,发生了什么他都知道。他说:“小城不想见你。”

佟千意轻蔑地说:“我也没说我想见他。”

池蔚州笑得邪气:“你如果不想见他,也不想我家里的人再对你抱有什么幻想,我可以帮你。”

佟千意眼皮一翻,瞪着他,说:“好啊,我求之不得!反正你的本事可大着呢,我还真指望上你了。”

池蔚州挑了挑眉,向斜对面的服务生打了个手势,说:“这位小姐需要一杯白开水。”

佟千意站起身,用口型对那位服务生说了句“不用了”,又瞥了池蔚州一眼,傲慢地离开了。

池蔚州是带身边这位女性朋友来餐厅吃饭的,女伴看佟千意和池蔚州针尖对麦芒,为了讨好池蔚州,等佟千意一走,就开始数落佟千意。先是说她穿着土气,又说她跟人说话的态度差,没家教,连带着把她口红的色号也吐槽了一番。

池蔚州不是不知道自己对面坐的这姑娘有多跋扈刻薄,损人的话他以前也听她说过,都没在意,但现在,她刻薄的对象是佟千意,他听着竟然有点别扭。

“你这么说,是间接说我弟弟的品位差吗?!”

女伴立刻撒娇:“哎呀,人家哪有那个意思嘛,你弟弟不是都悬崖勒马了吗?说明他也是有判断力的嘛。”

池蔚州低头看手机,不说话了。

女伴察觉到气氛变僵,便开始努力找话题,但池蔚州很少接,大多数时间他都在沉默地吃东西。

吃完饭,他们又去了酒吧。

酒吧是池蔚州的一个朋友开的,在明苑广场商业区一楼,正对着广场中央的喷泉。池蔚州到了酒吧还是一副寡淡的样子,只跟朋友寒暄了一小会儿,酒也只喝了几口。忽然,他看见喷泉那边有个把裤腿挽到了膝盖上、光着脚、用一只手提着鞋的女孩,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水池里。

水没过她纤细的小腿肚,她摇摇晃晃的,好几次险些扑进水里。

池蔚州看得目不转睛,女伴顺着他的目光找过去,吃惊地说:“哎,那不是你弟弟的前女友吗?”

池蔚州嘀咕:“她在干什么?”

佟千意在喷泉池里缓慢地移动着,时不时还弯下腰,用没有提鞋的那只手在水里摸索。最后,她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个什么东西,还很开心地踮脚冲酒吧这边挥了挥手。女伴一脸嫌弃,酸溜溜地说:“嘻嘻,我长这么大还没当街脱过鞋呢,更别说跳喷水池里捞东西了,她可真有趣!”

池蔚州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佟千意已经朝这边跑过来了,还是光着脚。

酒吧的灯箱旁边有个小男孩站在那里,原来是他的飞行玩具落进水里了,佟千意好心帮他捞玩具。

佟千意蹲在小男孩面前,把玩具还给他,男孩用肉乎乎的两只小手捧了捧她的脸,还嘴甜地夸她说姐姐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佟千意高兴得眼睛笑成了两条缝,露出一口白牙。池蔚州见状,忽然觉得她看起来有点像一只在打哈欠的小猫,他竟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女伴察觉到池蔚州的反应,顿时敏感起来,故意说:“你一个晚上就能见她两次哎,我听人说呀,谁要是一天里面跟另外一个人发生三次不期而遇,那他就算跟这个人想没缘分都难了。”

池蔚州一听,立刻换上严肃的表情,说:“走吧,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去打车。”

“打车?”女伴有点吃惊加抱怨,“你不是开车了吗?你不送我回家啊?”一个媚眼丢过去,仿佛在暗示什么。

池蔚州说:“我喝了酒。”

女伴噘嘴说:“就几口,你又没醉。”

池蔚州淡淡地说:“谨慎起见,我不想开车。”说着就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不等女伴,自己先走向吧台,和朋友道别。

道了别以后,走出酒吧,佟千意已经不在外面了。

池蔚州走到路边,叫了辆车,让女伴先坐进去。女伴满怀期待地把旁边的位置挪出来,叫他上车。可他只是却手扶着车门,把地址告诉司机以后,就把车门一关,歪头笑着跟女伴挥了挥手。

车里的人气得干瞪眼:“什么人哪,有没有风度的?不把我送到家门口也就算了,至少替我把车钱给了吧?!呸,活该他到现在还单身!”

池蔚州并不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他不是不懂得怎样讨好女人,只是不想去讨好那些女人。他曾经也有过想要尽心去讨好去呵护的女孩,那个女孩叫阮音淇,大学的时候比他大一届,是他的学姐。进校以后他追了她大半年,对方终于答应做他的女朋友,那是他的初恋。

阮音淇是个狂热的户外运动爱好者,池蔚州那时还为了她去学攀岩,陪她参加川藏线骑行,还跟她一起到泰国参加一个真人户外竞技的比赛,拿了个优秀奖。其实,这些都是池蔚州的短板。他根本不喜欢户外运动,他最大的兴趣不过就是在室内打打保龄球,在健身房里吹着空调踩踩跑步机而已。可是,当阮音淇兴奋地告诉他,她的毕业旅行计划是要到卢德本纳跳伞的时候,他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陪她一起去。然而,阮音淇毕业的时候却跟池蔚州分手了。

阮音淇后来有没有去卢德本纳,池蔚州不知道,只知道她答应了去亲戚在波尔多的酒庄帮忙,从此跟他天各一方。

从那时起,池蔚州就开始故作冷情,喜怒无常,向靠近他的女人竖起了一道无形之墙。

他也知道,身边的亲人朋友都觉得他可能一直没有放下阮音淇,但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不是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人。他跟阮音淇分手的真正原因,其实也并不是因为阮音淇要去法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包括他最亲的弟弟池方城。

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容易动心的人。以前朋友还开过他的玩笑,说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动了心,就是天地万物都要化成虚有的,说不定就连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这种荒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笑着调侃对方:“那种事情啊,只有你这样的大情圣才做得出来,我只要江山,不屑于美人。”

朋友指着他说:“你太狡猾了!都有江山了,还愁没有美人吗?”

那位朋友就是刚才那间酒吧的老板,名叫庄迪,是和池蔚州相交多年的朋友。因为池蔚州现在待人的态度越来越寡淡,身边的朋友逐渐疏远,还常联系的并不多,和庄迪算是关系很铁的了。

当时,他们说那番话,也是在庄迪的酒吧里,池蔚州跟庄迪正聊着,忽然看见一个穿红色礼服长裙的女孩走进了酒吧,他的视线顿时被对方吸住,牢牢地挪不开。

庄迪顺着池蔚州的目光一看过去,立刻露出惊艳的表情:“哇哦,不会说美人,美人就到了吧?”

那是池蔚州第二次见到佟千意。

他第一次见她,是在他去学校接池方城的时候,池方城向他介绍说,这就是我的女朋友。

池蔚州便淡淡地打量起佟千意,印象中她是个清丽的女孩,符合自己弟弟挑女朋友的一贯标准,五官出众,气质温柔。但他那时觉得,她也不过就是这世界上许许多多漂亮女孩当中的一个,大概和池方城的前两任女朋友一样,也是个空洞的花瓶而已。他对她保持了礼貌的疏远。

直到第二次在酒吧见到她,事情似乎变得有趣了起来。

那天的佟千意微微拉高了裙摆,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得气势汹汹。因为只顾专注地盯着目标,她经过池蔚州旁边时,并没有注意到他。她走到了他的斜对桌,拉住一个正在和朋友划拳的少年的胳膊,使劲一拽,少年生气地站了起来,甩开她的手。池蔚州看见她的口型,说:跟我回去!

池蔚州刚刚开办律天公司的时候,为了对自己的业务有所帮助,曾经跟一位唇语专家学过一段时间的读唇术。紧接着,他又从少年的口型看出来他在跟朋友们解释:这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姐姐。

他便想起的确听小城提过,佟千意的家庭环境和他们差不多,家里也有两个孩子,她还有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

那天,佟家的人本来在这附近的一个酒店包了宴会厅,庆祝佟家爷爷和奶奶的五十周年金婚,宾客都已经陆续到了,可佟孝楠却因为爷爷说他太贪玩,不上进,赌气跑来了酒吧跟朋友鬼混。爸妈让佟千意来找佟孝楠,还说只要他肯回去,他们明天就给他买他一直想要的那只钻石表。

佟孝楠一听有钻石表收,立刻妥协了,答应跟佟千意回席。但身边的朋友却不乐意,非说佟孝楠走了就是没义气,不准他走。后来又说,要走可以,得先喝完剩下的半瓶酒。

池蔚州只见他们先是拉扯吵嚷,然后就看佟千意冷冷地拨开佟孝楠,说:“行,这酒我帮他喝了!”

说着,她一把抄起酒瓶,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口气就把瓶子喝得见了底。

喝完不到两分钟,佟孝楠还在跟朋友拉扯,佟千意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冲进卫生间吐了起来。

大概是身上沾到了一点呕吐物,佟千意从卫生间一出来,就遭到了佟孝楠的嫌弃。佟孝楠推开佟千意,佟千意差点摔倒,幸亏池蔚州过去扶了她一下。

佟孝楠一听说池蔚州就是佟千意男朋友的哥哥,立刻把佟千意塞给池蔚州:“太好了,蔚州哥!我姐就暂时交给你了……”他还挂念着赶紧回金婚宴去,领他的钻石表的奖赏呢。

池蔚州喊住她:“你把她一起带回去!”

佟孝楠痞笑:“就她这醉鬼样儿,带回去让我爸妈一问,还不得啥都知道了?我爷爷才刚数落了我,我才不想他知道我又来这儿跟朋友喝酒呢。蔚州哥,你不想管她,就叫方城哥来管她吧……总之啊,让她清醒点儿了再回家,免得她在大人面前乱说话。啊,拜托了!”

佟孝楠那样一说,池蔚州立刻替佟千意感到不平,他本来还想教训佟孝楠几句,对方却一溜烟儿跑了。

佟千意拽了拽池蔚州的衣袖,说:“让他先回去吧,要不然我这酒也白喝了。”

池蔚州明白过来:“你是怕他挨骂,所以才替他喝的?”

佟千意鼓着嘴,揉着太阳穴,点了点头。她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说:“没关系,他回去了就行,我一会儿自己回……回学……”一句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捂着嘴,扶墙冲回洗手间了。

那个晚上,佟千意来来回回不知道跑了多少趟洗手间。而池蔚州也给池方城打了很多个电话,对方却迟迟不接听。隔了很久,池方城才匆匆回他,说他在家看球赛,正在紧急关头,不能来接人,让池蔚州要么直接把佟千意送回宿舍,要么就带到家里来,让妈妈或者家里的用人照顾她。

池蔚州挂了电话,看着趴在桌子上的佟千意,觉得她这天晚上就像一颗足球似的,被人踢来踢去,有点可怜。他无奈地笑了笑,说:“你还成烫手山芋了。走吧,只好先带你回家去了。”

佟千意这时感觉自己胃里已经吐空了,人也越来越不清醒,池蔚州来扶她,她挽着他的手问:“方城呢?”

池蔚州说:“方城来不了。”

佟千意就像没听见池蔚州说什么,还是问:“方城呢?他会来接我的。你叫他,他就会来的。他说过,任何时候,都不会不管我。”

他们走到车子旁边,池蔚州把佟千意按进副驾驶位,佟千意扯住他的衣袖,笑了笑,说:“你知道吗?方城说,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所有人都不管我,他也不会不管我,所以我就跟他在一起了。”

回家的路上,佟千意喋喋不休,说了很多遍,方城一定会来接她。她笑得一脸幸福,眼眉弯弯,但是,池蔚州却好像看到了她灵魂深处的落寞。池蔚州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对佟千意有了一丝好奇的。

于是,他开始关注她。

阮音淇离开以后,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关注过一个异性。他发现,佟千意明明出生在富贵家庭,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菠菜和白菜都分不清楚,连燃气灶都不知道怎么开火,但是,她却可以顶替技工疏通被堵的下水道;有一次,池家烧了保险丝,她正好上门做客,干净利索地换好了。

她甚至会帮园丁修剪花枝,会做木工,修理被大风刮烂的狗屋……

当地铁里有女乘客被骚扰,全车厢的人都无动于衷的时候,她却拍下了骚扰狂,坚持要告他。但是,当一位母亲疏忽弄丢了女儿,求她帮忙的时候,她却又无动于衷,冷漠地拒绝了母亲的求助。

她似乎是一个矛盾体。明明有时候是柔弱的,但有时候却又是强悍的;有时候她单纯迷糊,但有时候却又精明缜密;有时候她急躁泼辣,可有时候却还优柔而又隐忍。她就像有两副灵魂。

他看不透她。

越是看不透,就越好奇,越想看透。

等到他发现自己看得太多,太深,想悬崖勒马抽身而去的时候,他竟然发现,他舍不得了。

那个女孩,是他已经寸草不生的荒原里,忽然破土而出的一棵树。等到他发现了她的破土而出,他才意识到,一棵树破土而出的前提,是树的根茎已经在地下如织网般撒开,牢固而深入了。

一直以来,佟千意都没有想到,池蔚州那不冷不热的态度背后,却暗藏着对她的观察和考验。

一开始是因为陌生,他只把她当成了一个被观察的对象,所以,他礼貌地和她保持着距离。

旁观者清。

而后来,他和她之间就再也没有消除过那种拘谨疏远的感觉,是因为他害怕自己会转而成为当局者迷。

因为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从小城的嘴里听到点什么关于她的消息了;期待自己去学校接小城的时候,她也会在;期待她会来家里做客……然而,真的知道她来了,他却又会谎称还有应酬,故意不回家。

他对她动心了。

说不上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是哪一个契机,总之,他动心了。

明知道她的身份敏感,明知道自己和她没有可能,但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不过,他说服了自己,不要去在意这段感情。

也不要去在意她和小城之间的感情,因为小城和自己之间的兄弟情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她来打击宋峥屿,他甚至希望自己的弟弟会因此跟这个女朋友分手。

他要她退出他们兄弟俩的世界里。

从此清静。

可是,心里想清静,看到她却还是不能清静。像微风吹皱湖面,像细雨打湿屋檐,风再微雨再细,总归是有的,他想,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吧?就像他在一天之内即便能遇到她两次,但也不会再有第三次了。他的思绪回到现实,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还有一个小时这一天就结束了。

此时,他两手插兜,走在深夜行人渐少的街道上。

送走了那位尖酸刻薄的女伴以后,池蔚州一边回想起一些往事,一边独自散着步。虽然酒喝得很少,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有醉意,散了一会儿步之后,被晚风吹一吹,他才觉得清醒了一点。

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准备打车回家。旁边便利店门口的风铃发出叮当一声,有人推门出来。

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佟千意边走边拧一瓶刚买的矿泉水,瓶盖一开,她意识到有人挡道了,抬头一看,两个人四目相对。

“怎么又是你?”短暂的错愕之后,池蔚州皱起了眉头,露出一脸嫌恶。

佟千意说:“呵呵,我也不是很想看到你。”

“这么晚了还不回学校,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晃悠什么?”池蔚州教训她。

佟千意又笑了笑,一脸的“我没必要跟你汇报”的表情。她直接走到路边,准备叫车。

池蔚州也走到她旁边,也准备叫车。

佟千意回头看了池蔚州一眼,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不想见到我的话,你可以换个地方打车。”

佟千意轻蔑地说:“听人家说,一个人如果在一天之内偶遇另一个人三次,那他们就很有缘分了,幸亏我还只遇到了你两次。如果这是第三次,我一定换一个地方。”

池蔚州顿时表情一僵,没再说话。

有两辆车几乎是同时靠过来的,他们各自上了其中一辆,车门一关,池蔚州有点生气地拍了拍椅背。

司机不满这位乘客的举动,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问:“去哪儿啊?”

池蔚州缓了口气,报了家里的地址。

任何一座城市的深夜都是寂寞的。那种寂寞,晚风吹不散,高楼挡不住。那种寂寞,就像是从血液里生长出来的,由内向外,和身体发肤分不开。这天深夜,池蔚州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望着窗外光影倒退,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寂寞。

车开着开着,他的手机响了。

他一看,是个本地陌生的座机号码。

他接听,没想到竟然是池方城的声音:“喂?嗯,大哥!”带着吞吐和焦虑。

池蔚州奇怪:“小城,你怎么了?”

池方城尴尬地问他:“大哥,你现在能到警察局来一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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