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父亲深思的目光，东方祈毓的脑海里忽然闪过母亲黑不见底的眼，还没等他仔细思考，话却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爸，乐瑶真的是大伯的女儿吗？”
话一出口，连他也觉着有些莽撞，但既然话出口了，他便坚定地迎上父亲的目光。
东方玄亮忽然就一声叹，他起身走入林立的书架中，少顷，他拿着一本封面有些古朴，有些年代却无丝毫灰尘的硬皮书回来了，递给东方祈毓。
触手是木质质感，上面雕着精美的花纹，感觉还有点熟悉。
翻开封面，东方祈毓一怔，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相册！第一页是爷爷奶奶、爸爸和大伯的全家福。相片已经有些年代了，但保存得很好，真实地反映出相片上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幸福。原来，东方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严肃而冷淡的啊。看着照片上父亲邻家大男孩般的幸福微笑，实在很难将他与眼前寡言少语的父亲联系起来。
后面的几页，几乎都是他们一家四口十几年中的生活照，可以看出，他们一家的感情真的很好、很好。特别是大伯跟父亲的感情，那种手足情谊，让他顿生羡慕。不知为何，看着大伯平凡的脸，他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几乎翻到最后，父亲和大伯都成长为青年模样了，他们的相片中，出现了一个女孩！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丽女孩，她真纯的笑容，让人情不自禁也想要微笑起来。特别是她亮若星辰的美丽眸子……
乐瑶？他终于想起来了！为何会在某些时刻看着乐瑶，脑海里会闪过一些什么，因为除去她的眼睛不谈，她显得有些平凡的脸长得是那么地像大伯！
尽管家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张挂任何有关的大伯的照片，仅有一些爷爷奶奶垂暮之年显得颇为严肃古板的相片。
但曾经，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他还有属于孩童的探险的童心的时候，曾经在书房里，看到过大伯的照片……那时发现他的老管家告诉他，那是大少爷的照片。他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个大伯。
只是，当他在饭桌上提起大伯时，母亲那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让他再也不敢提起“大伯”这二字。
而乐瑶的眼睛……相片上的女孩……他很难不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相册的最后，是那美丽女孩的独照，乐瑶的独照，大伯与那女孩还有他们怀里抱着的婴儿的全家福，还有父亲与乐瑶的合照……看样子，似乎是在不久前才拍的。父亲一手搭在乐瑶的肩上，脸上慈爱的笑是他从未见过的。
“乐瑶……”东方祈毓想要问些什么，但脑海里仿佛一下子全被放空了，又仿佛一下子被塞进了很多问题，乱哄哄的，导致他最终竟什么也问不出口。
“她是你大伯的女儿。”东方玄亮肯定地道。
东方祈毓心里一沉，其实看着这一系列的照片，他本就不该存有母亲撒谎的心思，抱有这一切都是做梦的幻想。
若她是大伯的女儿，那么，按长幼有序，东方集团确是该由她来继承了。毕竟，父亲的董事长之职，也是在大伯去世后，才顶替上去的。
那么，母亲说的，都是事实吗？乐瑶真的是回来抢回原本该属于她的东方家的财产？
“她是东方集团的真正继承人。”东方玄亮语调清晰地说道，看到儿子眼里的打击，他实在有些不忍继续往下说。但有些事情，与其让他听信某人的胡言乱语而胡思乱想、独自苦痛，倒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因为，我并不是你爷爷的亲生儿子。”东方玄亮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把压在心里多年的对儿子的秘密说了出来。
震惊到极致，大概每个人都会目瞪口呆吧，东方祈毓此时就是这么一副神情。从小到大的信念，一直以身为东方家唯一继承人而生的自豪和骄傲，一直为这么一个几乎人人仰望的身份而付出的巨大努力，突然间如镜花水月般破碎了一天一地……
接连的沉重打击让东方祈毓突然想望天疯狂地大笑，他该情愿乐瑶不是他的亲妹妹还是该情愿父亲是爷爷的亲生儿子？
“我的亲生母亲是你奶奶的闺密。我的亲生父亲曾是大学讲师，却因文化大革命而不幸丧命，不久，母亲也因病逝世了。你奶奶怜我年幼，便收我为养子，待我如亲生。”东方玄亮叹息般地叙述着鲜为人知的过去，“当时，国内局势很不平静，我们举家迁到了国外。当局势平静之后再回来的时候，知道我不是东方家的亲生儿子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了。”
至今依然清楚，东方妈妈的戏说：“我跟你妈妈就想要一个像诸葛亮和周瑜那么聪明厉害的儿子，所以就给你们一个起‘亮’，一个起‘瑜’啦。我们原来都想要‘瑜’的，谁都知道‘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出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多么风流倜傥！你大哥出生比你早一个月，所以我就抢占先机了。”
至今依然清晰记得，东方妈妈念苏轼的词时，那豪迈的神情。“书上说，‘既生瑜，何生亮’，我偏要两个都好好地生下来！”
然而东方妈妈的志存高远最终还是未能实现……大哥如周瑜一般，过早地离开了……
从此，东方家族便只剩一个孤独的“亮”。
“就连你的母亲，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说。她知道后，看着他的眼神里，那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轻蔑，至今依然清晰。那时的她，大概觉着，嫁给他，为他生孩子，都是人生中最大的耻辱吧？他该庆幸吗？他不爱她，甚至谈不上喜欢，不然，心该是多么地痛彻心扉啊！
“有一段时期，东方集团经营上遇到了困难，出于对你大伯的爱慕，你母亲说服你外公施以援手，条件自是不言而喻。既不是亲人，又不是至交，试问谁愿意为陌生人奉上庞大资金，承担不必要的风险？”东方玄亮露出了丝苦笑，在那样的一个年代，她的做法算得上是大胆了，只可惜，大哥的心里没有她。
“大哥喜欢的，是我们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也就是乐瑶的母亲。她是一个好女孩，美丽而善良。”东方玄亮至今依然忘不了，那么灿烂的一个人，那大概是，这一生中，除了两位母亲，为数不多的能在他心里烙下印记的女人了吧。
“大哥是一个对婚姻负责的男人，他无法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被迫跟心爱的人分手，跟不喜欢的人结婚。他说，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是一个男人对他爱的女人一生的承诺。”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一番话，因相爱才结为夫妻的东方爸妈才会选择尊重大哥的意见吧？
“你爷爷奶奶都是开明的人，所以，东方家说尽好话后，拒婚了。”东方玄亮微微一笑，“你外公自是勃然大怒，甚至扬言要给东方家好看。可是，这时你母亲却做了个不可思议的决定。她决定嫁给我。”别提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时，他们有多震惊了。他简直有些惊呆了。
“你答应了？”从那一张张照片上，不难看出父亲的心意，东方祈毓不认为父亲会是轻易妥协的人。
然而，事实上，若不是有他父亲的妥协，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东方家和他东方祈毓？
“对于我来讲，东方家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明知对方只是为了赌一口气，明知以后占据大半生的婚姻生活会在冰天雪地中度过，他还是答应了。东方家对他的恩情，注定他要用一生去还。大哥的愤怒与愧疚，东方爸爸、东方妈妈的心酸与心疼，那已经是对他最好的补偿了，不是吗？
东方祈毓沉默了。对他来讲，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乐瑶的身影。
“为了不使大家尴尬，大哥与大嫂结婚后搬出了东方家。乐瑶出生后不久，便被人拐走了，不久后，警察送来了她的死亡信息。大嫂悲痛难抑，精神恍惚间，被一辆大货车夺去了性命。大哥也因抑郁得了重病，几年后也撒手人寰了。”那是黑暗的几年，东方爸爸和妈妈经历了连续性的沉痛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还是挚爱的儿子一家，就连他，也几乎精神崩溃了。
一度有流言指向他，说他为了得到东方家的财产而不择手段，狼子野心。他除了默默承受这一切以外，什么也做不了。也许，这也算得上是一种自虐吧。
东方爸爸妈妈，在悲痛之中，依然坚定地站在了相信他的立场。他更不能负东方家，惟有加倍加倍地努力工作，哪怕熬出病来。
而那女人，一直都只是站在局外，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不得不去怀疑，她在这一系列不幸中扮演的角色。直到乐瑶出现，什么都再明白不过了。
“前些天，我遇到了乐瑶。”东方玄亮说，见儿子有些惊愕地看着自己，他淡定地继续往下说道：“东方集团的真正继承人是乐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