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丽,今夏哼着小曲儿,顺着阴冷的船廊回到自己的舱房内。
“师父?”今夏一推门,便看见杨程万坐在小桌旁的凳子上,面露愠色。杨岳站在一边,担忧地望着她。
“跪下!”今夏刚料到大事不好,定是陆绎那家伙背地里给她使了绊子,还没来得及辩解,便在杨程万的吼声中乖乖跪了下去。
“师父……”今夏抬头,眼巴巴地望着杨程万。
“你可知错?”杨程万狠狠地瞪着今夏。
今夏偷偷瞥了杨岳一眼,见他也面露难色,只好装作不知情:“徒儿不知所犯何事……”
“以下犯上,不敬师长!”杨程万额头上的青筋蹦起来多高,眼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你一个小小的六扇门捕快,竟然向陆经历打听为师的过去,行事没有半点分寸,为师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
“师父,对不起,这事是我欠考虑,可是陆绎他……”
“放肆!!”杨程万气得将手中的拐杖狠狠拄向船板,“陆经历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叫的吗?看样子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才让你没大没小,目无尊卑!今天晚上,你就给我跪在这儿,好好反省!”
“爹!”杨岳没料到杨程万会如此重罚今夏,求情道:“可这船上阴冷潮湿,如果让今夏在这跪一宿,她肯定会受寒生病……”
杨岳从杨程万背后闪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今夏旁边:“爹,没有看好今夏,我也有错,要罚,您还是罚我吧!”
今夏垂着头,默默拽了拽杨岳的衣袖。
杨程万沉默半晌,终是改口,起身离开船舱:“那你写个悔过书,明天一早交给我。”
“谢谢爹,谢谢爹!”杨岳满面陪笑。
“师父!”今夏出言想反驳,却一把被杨岳给拉住:“别说了。”
“写悔过书……”伴随着舱门被杨程万甩上的那一声巨响,今夏便知逃不过去了,幽怨的目光散漫无神,身子差点瘫软在地上。
“好了好了,起来吧。”杨岳站起身,搀扶起仍跪在地上的今夏,“疼吧?”
“麻了……”今夏哀怨着,两条腿沉得像是灌了铅一般,微微有些麻木感,一瘸一拐地向前挪着,嘴中道:“陆绎……”
“小心小心。”杨岳扶着今夏坐到圆桌边的小木椅上。
“这个陆绎,简直卑鄙,真乃小人中的小人!”今夏气不过,狠狠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蒙着一层灰的茶碗也颤了三颤,“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才在我的脚底下泄气!”
“你就知足吧你,这锦衣卫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就你以下犯上的这个事,要事换作别人,早就没命了。我看这陆大人啊,还是挺讲理。”杨岳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抹布,擦了擦茶碗上的灰,公正道。
“大杨!”今夏本趴在桌上,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下窜起来,“你到底谁的人?”
“你的人啊,”杨岳脱口而出,“要不是我给你求情,你现在还在那儿跪着呢。”
“我宁愿跪着,我也不愿意写那个什么悔过书!”今夏忿忿地用手戳着桌面深浅不平的几个小坑洼。
“我就知道,这写字,就是对你最大的惩罚。”杨岳放下手中的小瓷茶碗,轻轻笑起来。
“小爷我打打架,吵吵架还行,你要是让我写那种文绉绉的什么八股文,真的,还不如一刀杀了我。”今夏无奈扶额道。
“行,我早就帮你想好了,你等着。”杨岳安慰地拍了拍今夏的肩膀,转身从后面取来笔墨纸砚,“来,我念,你写。”
“你这是料定了我要被罚呀……”今夏看着杨岳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禁感叹。
“行行行,别废话,赶紧写。”
“得嘞,不就是写个字吗。”今夏挽起袖子,提笔在墨盘中使劲蘸了两下。
“事此,无妄矣。”
杨岳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今夏却早已神游天外。
曹府黑洞洞的铳口,冷峻的目光,嘴角边时隐时现的一丝嘲讽般的微笑;城外狠狠地被踢了一脚,被拎小鸡一样地扔到了白马上;马厩里臭气熏天的味道;城隍庙中寒森森锐利的刀光……
“今夏,今夏?”杨岳的声音再次响起,将今夏拉回了现实,洁白的宣纸上鬼画魂般地留下了几条粗细不均的墨痕。
“你写什么呢?”杨岳无奈地看着今夏。
“重来重来。”今夏“呼”地把纸揉作一团,随手向后扔到地上,又重新将笔在墨盘中用力怼怼,使得毛笔炸开了花,拿起第二张宣纸。
“事此,无妄矣。”
陆绎整洁明亮的船舱里,今夏光着脚满地乱窜,手中攥着脱下来的长筒靴,一会趴下来看看桌底,一会踮起脚看看房顶,四下寻找了半天,偏偏连一只蟑螂的影子也没有。
“奇怪,上哪去了呢?”今夏干脆一屁股坐在正座上,正苦苦思索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伸出双指摸摸桌面,摸摸窗边,摸摸床柱——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再摸摸茶碗,甚至连个茶末都没有……
这摆明了就是骗她啊!
“今夏,今夏!”杨岳再次将今夏从记忆中唤醒,“你看你……”
“你说,他今天把我当一天的奴才使也就算了,他不告诉我师父当年离开锦衣卫的原因也罢了,他居然还跑到师父面前说我坏话给我穿小鞋,让我写这样文绉绉的东西!”今夏音调极高,语速极快,似是要把心中的不忿全都发泄出来,“小人中的小人!”
今夏站起身来,把宣纸使劲揉成一个小团,狠狠地朝桌子前扔去,“此仇不报,我就不叫袁今夏!”
“姑奶奶,你小点声!”杨岳不停地做着噤声的手势,却使得今夏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掀起层层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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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绎背手立在房中,凝视着堂桌上的那个黑色的小虫子,双眉紧锁,半晌无语。
“岑福!”
舱门外的岑福循声而至,“大人,有何吩咐?”
“把那个,给我弄走。”陆绎嫌恶地朝堂桌点了点。
岑福抬眼,一眼刁住堂桌上那个黑色的小蟑螂尸体,赶忙快步上前将其捡起,自责道:“属下失职。”又弯着腰大步带着蟑螂向船舱外走去。
“等等。”陆绎喊住急匆匆往外赶的岑福。
岑福回头,不解地望向陆绎。
“把那个桌子,给我擦十遍。”
“是!”
陆绎盯着那被反复擦了十余遍的檀木桌,仍是心有余悸,“袁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