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钺是提前回京，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私自回京，这要是遇上个较真多疑的，恐怕就要怀疑他回京的目的不纯了。
不过皇帝看见此时不应该出现的赵彦钺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甚至可以说是早就预料到了。
不过也是，赵彦琮好不容易醒来了，赵彦钺若是没有快马加鞭的赶回来那才会让人怀疑。
而余皇后对于赵彦钺的反应也是淡淡的，待他请安过后便让他直接回李婕妤那里。
赵彦琮在一旁看着，心下的疑虑更甚。
自他醒来之后，余皇后提及赵彦钺的反应便很奇怪，疏离冷淡，但在三年前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偶尔也会喊一声“阿钺”，哪像现在，一口一个“定王”，似是拿他当陌生人对待一般。
赵彦琮想要问余皇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后者却闭口不言，让暗卫查也是什么都查不到。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转换了态度，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如此。而暗卫们查不出那也只能说明一件事，皇帝也知晓了此事，并且有意隐瞒。
那如今看来，只能问赵彦钺了。
鸦羽似的长睫一颤，赵彦琮面容如常地同帝后说话。
皇帝知道他今天去了肃宁侯府举办的诗会，便顺口问他对当今京中才子有何看法。
“文采斐然，只文人大多傲骨，若是入朝为官，大抵要受一些挫折。”赵彦琮回道。
今日看的大多数诗稿，都表达了自己才高八斗却无人赏识的郁郁之感，而赵彦琮看了也只一笑而过。
当官可不是当诗人，纵然你文采再高，若没有半点儿办事的能力，谁会让你去当官干实事？毕竟吟诗作赋可解决不了实事。真要想入朝为官，为民作诗？呐，那不是有科举一条明晃晃的路吗？
皇帝也笑了一下，道：“明日上朝，你再看看。”
赵彦琮心下了然，颔首道：“儿臣知道。”
是夜，皇帝与赵彦琮在书房中聊了好一会儿的政事，见天色已晚，便让赵彦琮回去好生休息。
“温老先生不日将会进京，倒时候再让他给你看一看。”皇帝突然开口道。
赵彦琮怔愣了一下，而后无奈道：“父皇，儿臣觉得自己身子已然大好，何况太医不也说了么？只要仔细将养着，不会有事。您和母后他们，着实不用将儿臣看的如此脆弱。”
皇帝却道：“你回京的那一日，把你母后吓得几乎去了半条命，如此也是让你母后能放下心。”
赵彦琮自知推拒不得，便只好应下，“儿臣知晓了。”
“另，”皇帝似是想起来什么事，道：“余家姑娘也会跟着温老先生一块儿进京。这事瞒着你母后，到时候记得同定王去城外接上一接。”
赵彦琮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疑惑道：“余表姐进京为何要瞒着母后？”
皇帝则摆了摆手，道：“此事你问你二弟去。”
赵彦琮更加困惑不已，这事难道同阿钺有何关系？
瞧着皇帝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赵彦琮只好行礼退下。
待回到了东宫，赵彦钺已经乖乖地在房间等着，也算他聪明，知道跑不了，也不耍什么心思。
“大哥。”
赵彦琮一进屋子，赵彦钺便站了起来，眼神坦然地看着赵彦琮，一脸坚决地道：“大哥您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呦，这事想明白了？
赵彦琮抬手指了指椅子，道：“先不急，你先坐下。”
赵彦钺眨了眨眼睛，依眼在桌子旁坐下。
赵彦琮在他对面落座后，执起茶壶各自倒了一杯茶，将茶杯推向赵彦钺，道：“李婕妤可还好？”
赵彦钺回道：“阿娘一切都好，得多谢母后派人照料。”
赵彦琮道：“她是你的生母，待你成年之后，便可离宫造府，到时候留宫还是将李婕妤接出去，全看你自己了。”
赵彦钺讶然抬眸看着赵彦琮，道：“可，这不符合宫规。”
哪有皇帝还在，后妃就跟着孩子离开宫城的？
赵彦琮却道：“无妨，到时候只说你想孝敬母亲，父皇那边也不会拦着。与其留在后宫独自苦守，我想李婕妤更希望能够为你照料打理府上的。”
无论当初有多少情爱夹杂期间，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婕妤也该明白，皇帝对她从来无意，与其留在后宫，那还不如出宫去，也能见见宫外的世界，也能更好的照顾儿子而不是受宫规约束一月都见不到几面。
赵彦钺眼神微动，沉声道：“阿钺，多谢大哥。”
就算皇帝对李婕妤无意，但要是没有赵彦琮帮忙，李婕妤离宫肯定不会有多么的顺利。
赵彦琮笑了一下，道：“你我兄弟，何须此言。来，喝茶。”
赵彦钺点了点头，而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余表姐不日将要进京，父皇让你我到时候去接一接。”赵彦琮突然开口，将赵彦钺惊的险些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梗在嗓子眼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呛得直咳嗽。
赵彦琮坐在对面看着他咳的眼眶都红了，眼神颇为复杂，等他缓了下来之后，叹了一口气，道：“说吧，你和余表姐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赵彦钺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搁在桌子上的手攥成拳头，松了握、握了松，赵彦琮也不催促，只慢悠悠地给他面前空了的茶杯添水。
“我，”赵彦钺开了口，语气似有犹疑，“我心悦，余表姐。”
果然如此。
那这一切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余语凝是余家的嫡长孙女，是余皇后心爱的侄女，可以说她是将余语凝看的同赵曦一般无二。而赵彦钺，虽说这几年她待赵彦钺同赵彦檀一般，可到底心中有了一个坎，而赵彦钺又是宫婢之子，纵然是皇子，但怎么着也是比不过皇后的嫡亲侄女的，更何况他们之间差了四岁！
如此一来，余皇后只是疏离已经是不错了的。
赵彦琮怎么都想不到赵彦钺会心悦余语凝，且不说他们之间这四岁的差距，就说当初见面的时候，一个是即将及笄嫁人的少女，一个还只是总角孩子，这些年又不曾见过面……等等！
赵彦琮盯着赵彦钺地垂下的眼睛，肃容道：“当年，我听说余家已经给表姐定了亲的，而你，又是什么时候见过她的？”
这话问的便是诛心了。
赵彦钺连忙抬眸急切道：“我并没有做出任何逾越的事情。阿凝的确当年是定了亲，可是那家人有长辈离世守孝，故而我再次见到阿凝的时候他们并未成亲。再后来，我无意间得知那与阿凝定亲之人竟然在守孝期间做出……他房内的通房丫头怀了身孕，其母要堕了那胎，可那厮竟然还死命护着，还说阿凝一进府便当了母亲，如此阿凝也就不用担心入府之后若无所出被人指骂。这样的人，怎能当阿凝的良配？！我将此事告知余家人，亦是愤怒异常，当即就喊了人退婚。因着是男方的过错，余二爷又命人将其丑事散播开来，故而并没有损害阿凝的半分名声！”
赵彦钺情急之下，竟然将对余语凝的称呼失口喊出，可见并非是他一门心思单恋。
赵彦琮听罢，也觉得那家人该死，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若不是赵彦钺无意间发现，等婚后再知晓，那一切都晚矣。
可是，这俩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彦琮放下茶壶，揉了揉眉心，道：“你和余表姐，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彦钺不知想到了什么，腾地一下子就脸红了，一副少年慕艾的模样，让赵彦琮看了不禁想起来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在看到唐莹水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一副模样？
赵彦钺心知余皇后对这门亲事的反对，而能让余皇后转换态度的，也就只有赵彦琮能够帮上一帮，故而赵彦钺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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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
余家同方家的婚事黄了一事让整个玢焉都惊了，还没等人缓过神来，方家子守孝期间不受规矩，与通房丫头厮混得了孩子一事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方家子的名声算是败坏了，而关于余家姑娘的猜测也因着这则流言消失的一干二净。
虽说是及时止损，但是余大夫人怎么想也不甘心，她好好的闺女，险些就得了一个便宜的长子或长女，这事换谁也不会轻易过去。
“那方家真是欺人太甚！之前竟然还瞧着那方家子与你也算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嫁过去也能得一世安宁。如今想想，真是瞎了眼！”余大夫人郁郁不平，绞着帕子恨不得亲上门去闹上一番。
倒是身为当事人的余语凝，从事发到结束，都是一副很平静的模样，仿佛不干己事一般，如一个事外人。
余大夫人骂完之后也发现了女儿的不对劲，担忧地问：“阿凝，你怎么一点儿反应没有？”
余语凝见母亲这般小心翼翼，笑了一下，道：“阿娘，我能有什么反应？”
“可那方——”
“方公子如何，已经与我无关，我又何必因着无关之人费心神呢？阿娘，既然家里已经为我退了亲，那方家人便与余家无关，阿娘你这样，倒是显得我有多么的扒着方家呢。”
余大夫人立即否认：“胡说！他方家算个什么！”
余语凝抱着母亲的手臂，歪头搭在她的肩膀上，撒娇一般道：“是啊，他方家算个什么？阿娘你就别生气了，等日后女儿嫁个比方家好上千百倍的，自有人家悔恨去。”
余大夫人被女儿逗笑了，心中的愤懑去了大半，点着她的额头道：“你也是个混不吝的，学了你弟弟的坏去，这嫁人的话，哪是你一个小姑娘家随便挂口上就能说的？”
余语凝好一番撒娇做痴，这才让余大夫人放过她的一句无心之言。
舒了心中一口郁气之后，余大夫人想起来赵彦钺这位大功臣，抱着女儿感慨道：“这事还得多亏了定王，若不是他偶然发现，岂不就是毁了你一辈子？”
余语凝想起了当初那个孩子，忍不住心下一软，笑道：“定王同太子交好，见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余大夫人笑了笑，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没有说话。
赵彦钺帮了余家这么一大忙，余家自然待他更加熟稔，可惜余泽轩此时也不在余家，余泽阙这个时候也没有出生，只能是余大爷余二爷兄弟俩轮番招呼着。
赵彦钺帮忙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那么好的姑娘不能被人这么作践，而现在被余家由心当做贵客反倒是有些不自在。
余大爷他们自然也能察觉得到，便索性让旁支的同龄子弟好生招待着。
那位余家子弟是个性情开朗的，知道赵彦钺的身份也没有多加拘束，倒是让赵彦钺放松了不少。
赵彦钺来潜州是有任务，任务完成之后，想起玢焉余家，一时也不愿意回京城去跟那些笑面狐狸打交道，更重要的是……
他暂时还无颜去面对昏迷不醒的赵彦琮。
索性先找个地方躲一下，结果就被他遇上了这等事。
那位余家子弟几日下来，见这位定王殿下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心中颇觉诧异。
这位，就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么？
余家子弟想不明白。
这日，余家子弟带着赵彦钺去了城外寺庙，说是那寺庙灵验的很，去拜一拜定会心想事成。
原本赵彦钺是不想去的，但是听到“心想事成”四字的时候，他心中一动。
当他跪拜在蒲团之上，心中唯一所想的就是——愿诸位神佛保佑兄长赵彦琮能早日醒来，身体无恙。
随后虔诚地拜了三拜，方起身。
而后，便听身边人惊讶道：“大伯母，四姐，你们也来上香啊。”
赵彦钺转身一看，正是余大夫人，而她身边站着一个面纱遮脸的姑娘，一双美眸温婉如水地朝他轻轻一瞥。
正是余语凝。
余大夫人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赵彦钺，便欠了身，行了礼：“定王殿下。”
赵彦钺恍若回神，退了一步，行了一礼：“夫人乃是长辈，折煞晚辈了。”
而后，便听到一声轻微的笑声，赵彦钺下意识地看了过去，便望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余大夫人侧头嗔看了女儿一眼，而后道：“小女不懂事，殿下勿要见怪。”
赵彦钺眼睫轻颤，道：“夫人客气。”
“夫人这是要拜佛？那晚辈便不打扰。”
说罢，便同余家子弟退了出去。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大伯母和四姐。”余家子弟感慨了一声。
赵彦钺问他：“四姐？”
余家子弟道：“殿下有所不知，四姐是长房嫡女，在族中行四，我家和长房往上倒三代是一家，故而我喊她为四姐。”
原是如此。
“说起来，”余家子弟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赵彦琮，道：“还好殿下你洞察秋毫，及时救我姐于危难，不然的话我姐岂不是就要被那方家给坑害了！这也就是我七哥不在，七哥要是在，一定会让那方家人后悔打我姐的注意。哦，对了，七哥就是四姐的亲弟弟，潜州有名的神童余泽轩。”
说到余泽轩，这位倒是一脸的与有荣焉。
赵彦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在外头说话没多久，余大夫人便和余语凝出了来，见人居然还在，面上略过一丝惊讶。
余家子弟道：“大伯母，听闻这寺中斋菜不错，不知道大伯母可否赏些给小十六？”
这位余十六惯会说俏皮话，族中长辈都挺喜欢他这个性子的，余大夫人也不例外，隔空点着他笑骂道：“你个皮猴，想吃还用得着我赏？”
余十六挠着脑袋傻乐一般笑着，母女俩被他这逗得掩唇直笑，余大夫人看向赵彦钺，问：“不知殿下如何？”
赵彦钺愣了一下，道：“晚辈之幸。”
如此，余大夫人便嘱咐了身边的婆子下去安排，而后对余语凝道：“这寺中景色不错，让小十六陪你四处走走散散心。”
余语凝心知母亲这还是担心她为那门亲事所累，心下一阵无力，也不忍拒绝母亲好意，便颔首应下。
余大夫人对余十六道：“小十六，大伯母交给你一件任务，陪着你四姐散散心。”
余十六当即拍胸脯应道：“大伯母您就放心吧，小十六保证完成任务，一定会让四姐开开心心的回来。”
余大夫人笑了一下，又对赵彦钺道：“殿下不介意吧？”
赵彦钺摇头道：“自然不介意。”
这时候，赵彦钺在余大夫人眼中同余十六没什么差别，自然不会觉得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会心悦一个已经十七岁的姑娘。还想着有两个弟弟随行着，女儿应该会开怀一些吧。
然而，余大夫人是怎么也想不到，就是她觉得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余十六说要让余语凝开开心心的回去，就一定要完成任务，一路上找着乐子来逗余语凝笑，而后者也很给面子的应和几声。
反倒是赵彦钺，一路上没个声音的。
余语凝想了想，将余十六招来耳语了几句，后者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捂着肚子说肚子痛，一溜烟的就跑没影，赵彦钺还没反应过来，人就不见了，只剩下自己和余语凝。
余语凝正面看着赵彦钺，忽然欠身一拜：“多谢殿下相助，救我出方家狼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