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十被狠狠地砸在废墟砖石之间，疼的几乎整个身子都要散架，挣扎着站了起来，吐出一口血，握着匕首眼神如狼一般紧紧地盯着那个人。
赵彦琮下意识地走了几步，脚步忽然一顿，转首看向那个斗篷人。
斗篷人随手将剑扔到一旁，抬眸看了眼往这边赶来的暗卫们，身形一闪，鬼魅一般掠到赵彦琮跟前，刹那间点住了赵彦琮的穴道，抓住他的肩膀便踩着废墟飞身离开。
“殿下！”
斗篷人的速度很快，赵彦琮只觉得寒风似刀一般刮在脸上，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
过了一会儿，赵彦琮感觉周围的风小了不少，应该是甩开了暗卫们放缓了速度。
落地之后，赵彦琮被人直接甩在地上，扬起的尘土糊了他一脸，一些都飞进了鼻子里，呛得他咳嗽好几声，但是因为被定住，不能甩掉脸上的黄沙飞尘，视线之中也只能看得见那人的靴子。
被黄沙模糊了的视线中，他看到那人缓步直到跟前，而后在面前顿了下来，紧接着，下颌被人扼住一抬，一些沙尘顺势滚进了左眼里，刺的左眼生疼，生理盐水从紧闭着的眼缝中流了下来，右眼却睁着紧盯着眼前的这个人。
斗篷人似是没有看到他迷住了的左眼，单手掀开了遮住大半面容的帽子，露出了一张极为年轻俊俏的面容。
赵彦琮的瞳孔略略一缩，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进唇角，略微苦涩。
“真的是你。”赵彦琮似叹似笑一般地道。
“殿下，好久不见，某实是想念。”宇文谦松开了扼住他下颌的手，没了这道力撑着，赵彦琮猛然后脑勺砸地，虽然有黄沙作为缓冲，但是这扬起的尘土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宇文先生，我自认没有哪里得罪过你，你这一门心思想要我的命究竟是为何？”
等黄沙落尽，赵彦琮睁着不适的眼睛仰视着宇文谦的面容，左眼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竟十分可怖。
宇文谦微微一笑，俊秀的面容因着这一笑而灿若春风，可以想象，若是姑娘家看到了他这笑容，定然是要将一颗心都要放在他身上。
“殿下如此聪慧，都能猜得出来我是想要你的命，那么你不妨再猜猜看，我为什么要杀你呢？”
宇文谦就这么蹲在他跟前，歪着头说话，语气轻松自在，就像是在跟多年不见的好友叙事一般。
赵彦琮却感觉到一股极致的危险窜上脊梁，喉咙不自觉的上下一滚，盯着他的眼睛云淡风轻地道：“是因为，我是赵家人？”
宇文谦眼眸缓缓一眯，闪烁着莫名的冷光，唇角轻勾，意味不明地道：“殿下，真是聪慧啊……”
猜对了……
但是赵彦琮并没有猜对过后的放松感，反而更加紧绷神经，眼神中染上了几缕难以置信。
毕竟，没有人能够活这么久，而且还是这样一副不老的模样。
“你究竟……是人吗？”赵彦琮压下心中升腾起的对未知的惊惧，勉强镇定地问。
宇文谦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先是低低地笑了起来，然后就是放声大笑，笑声极为张扬，但却从中听出了莫名的悲凉，赵彦琮的心口骤然一紧。
“我是不是人？我这样，应该不算是人吧？”宇文谦抬手擦拭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神容平淡地垂眸看着他，道：“哪有人能够活上百年之久？又有哪一个人能够面容不老？你疑惑的是不是这个？”
赵彦琮：“是，不知道先生能否解惑？”
语气平淡，神色镇定，真不愧是一国太子啊。
宇文谦被他这么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给逗乐了，伸手捏着他的下颚左右端详，似乎是要透过他看到另外一个人，眼眸深处浮现出浓浓的厌恶。
“你和他可真不像。”宇文谦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令人十分憎恨的事一般，“可惜了，你是我见过的秉性最温和的太子。”
宇文谦语气惋惜，眼神冰冷，“也是最不像储君的一个太子，这样的温善居然是他的后代，真是令人惊叹。”
赵彦琮明显感觉得到捏着下巴的手在不断的缩紧用力，几乎是要捏碎他的骨头一般地用力，偏他还动弹不得，只得承受这般几乎碎骨之痛，额头上都在不断地冒出冷汗。
“原以为，你这样的太子，不用我动手，别人就能亲手灭了你。可惜啊，赵彦钺几个也真是……太不中用了。”宇文谦啧舌感叹，笑容阴冷。
所以，你选择了赵彦琅。
赵彦琮没法说话，只能用眼神传递信息。
宇文谦不知道是不是看懂了他的眼神，接着道：“赵彦琅是个好孩子，可是我们都被蒙骗了，就算再怎么温良，身上也流淌着赵润那厮的凉薄阴狠！放过你？放过你好延续赵润的天下要开疆扩土踩着我宇文家的尸骨扬名立万名垂千古吗？！”
说到最后，宇文谦的眼眸中写满了癫狂，他狠狠地松开捏着下颌的手，恨意的目光犹如一把利剑刺在他的身上。
“先祖对你不起，赵家欠你的自有后辈偿还，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一己私利牵连黎民百姓！细作是你安排，偷袭亦是你的所为，一举之下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你可曾想过！边境动乱，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你若要泄愤，杀我便是，何故连累苍生！”
赵彦琮仰躺在地上，声嘶力竭地怒骂着，面容之上是不屈不畏，令宇文谦着实厌恶。
“苍生？”宇文谦弯着身子笑的嘶哑愤恨，猛然站起身来指着赵彦琮笑喝道：“天下苍生与我何关？！昔日赵润，不就是为了这个江山稳固忌惮我，杀我，灭我全家的吗？他这么在乎他的江山，我就毁掉他的江山给他看！我要让他死了也不得安宁！赵彦琮，你道我为什么杀你？你的存在只会是阻拦我复仇的拦路石！我会让你登基然后继续开创盛世？简直笑话！”
宇文谦猛然拔出身边佩剑，剑尖直指他的左胸膛，俯视着他的眼眸中，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我辅助赵润多年，追随多年，我那他当过命的兄弟看待，结果呢？一切都是阴谋。我的侄子外甥才刚出生，赵润那个小人为了逼我，尽然命人将他们一个一个活生生地摔死在我眼前，我的父母，我的弟妹，何其无辜，就这样死了，他们不是黎民苍生吗？可笑，后世居然还传他仁君，传他圣明，你们，也有脸。”
通过典籍秘书，赵彦琮大概知晓这么一件事，却不知道当年的赵润居然能够狠毒至此。
“御花园的迷宫石林你见过吗？”
许是怨恨埋了多年，一朝见天日，宇文谦想要找个人倾诉，将掩埋在心底、腐烂了的真相一一挖开，抛在这个受人爱戴的太子跟前，要让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将要接手的帝位是如何通过肮脏血腥的手段传下来的。
赵彦琮已然被真相给惊愕住，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迷宫中的石像看到了么？地道看到了么？知道是干什么的么？”宇文谦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阴森的笑来，不用等他回答，自顾自的解释道：“那是用来镇压我的。哈哈，没想到吧，赵润为了让自己晚年过得顺心，竟然找道士镇压我。哈哈哈可笑，光凭道士就能镇压我的么？他以为我是谁？凶煞厉鬼？！哈哈哈哈哈我要真是厉鬼，我第一个就将他碎尸万段！！”
张狂的笑声蓦然一停，宇文谦手腕一动，剑尖径直穿过衣衫，抵着他的皮肤，冰凉的触感传遍全身，激起一阵寒颤。
赵彦琮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佩剑。
“你要杀我。”
宇文谦垂眸冷冷地盯着他，道：“我说了，我不会让赵润舒心，我要让他在地下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毁了他的江山。”
“噗嗤”
剑尖入肉。
北荒十五族留在草原上的没有多少能兵善将，故而当大军全面压过去时，势如破竹，要不了几日就打的十五族的人投降求饶。
赵彦钺在此战中更是冲在前头，战功赫赫，可以预想得到回朝之时该有多么的风光无限。
而吴子虞早年间便有了战无不胜的名声，过了宣扬的年纪，反而更想收敛，对于赵彦钺宛若新生竹笋般的势头，不免有些担忧。
“回朝之后，尽可能地收敛名声一段时日，勿要自视甚高。”吴子虞寻着赵彦钺叮嘱道。
赵彦钺面容平淡，闻言行了一礼郑重道：“多谢将军提醒，彦钺心中有数，定然不会给太子哥哥引来麻烦。”
吴子虞唇角一阵抽搐，忍不住扶额道：“行吧，你这么想也是好事，左右，左右太子应该不会让你陷入麻烦之中。”
身后有太子压阵，想来也没有人敢给赵彦钺惹下麻烦事。
赵彦钺唇角微微勾起，眼眸在提及赵彦琮的时候亮了几下，忍不住催促期盼道：“将军，我们什么时候返程？”
吴子虞：“…………”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要回去找你哥哥邀功。
赵彦钺眨着眼睛，一脸诚恳认真地盯着吴子虞道。
吴子虞算是败给赵彦钺了，摆手道：“明日就走。”
赵彦钺脸上的笑意更大了，脆生生地道：“末将这就吩咐下去！”
说着就转身跑开了，吴子虞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那速度，仿佛慢了一瞬他就会反悔似的，让吴子虞是好笑不已。
不过的确是可以离开了，左右十五族的首领都在手中，谈判？人都在手里了还有什么可谈判的？
心情还算不错的往关押各族首领的帐篷走去，还没到跟前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叫骂声。
吴子虞好歹也在北荒待了多年，语言怎么说也是会听会说的，本来是不想听到的，但是其中几个字眼落在耳朵里，骤然身子如雷劈一般僵直了一瞬。
大步流星地掀开门帘，面若寒霜一般走到愕然住了的一个首领跟前，一把抽出佩剑，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说，宇文谦是谁？他要对太子做什么？！”
吴子虞是用北荒的语言，发音标准，不可能听不懂，而那个首领却是梗着脖子，硬气地瞪着他，装出听不懂的模样。
吴子虞本来就因着他那脱口而出的话而心焦，见人还想跟自己耍心眼，直接翻转手腕，砍掉了他的一条手臂，血流如注，直接把那人的半个身子染红，喷出来的血液溅到身边被绑着的首领身上，把人吓得往一边倒去。
营帐中负责看守的士兵见他说砍就砍，也着实被吓了一跳，都怔愣住了。
那人捂着断臂痛的嗷嗷直叫，眼神凶恶地瞪着他破口大骂。
吴子虞冷着一张脸，宛若玉面罗刹，提着剑落在他的另一条手臂上，道：“我没有多少耐心，再不说，你的另一条手臂也保不住。”
剑身上沾染的血迹顺着剑刃滑落，反射的冷光倒映在吴子虞没有任何表情的瞳孔中，令人胆寒。
那人见吴子虞说到做到，便不甘地纷纷托盘而出。
赵彦钺刚将明日出发回城的消息发下去，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转身一看，就见吴子虞冷着脸大步走来，面若寒霜，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杀伐威压。
赵彦钺神色严肃了起来，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
吴子虞垂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咬牙道：“太子有危险。”
赵彦钺睁大了眼睛。
来不及等大军，吴子虞和赵彦钺带着侍卫骑着快马往云牧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赵彦钺冷肃着一张脸，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此刻的有多么着急焦急。
当吴子虞告诉他赵彦琮有危险的时候，他整个人瞬间慌乱了，心脏也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危险紧紧拽着，难以呼吸。
风声在耳边呼啸，脸被刮的生疼，而他却想什么都感受不到似的，心里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哥，你千万不要有事！
千万不要！
视野中无边的荒漠陡然一变，出现了一张床，而赵彦琮就一脸病容地躺在床上，长大了的赵彦则就趴在床边哭的撕心裂肺。
睁大到极致的眼中，他清晰地看着赵彦琮无力地垂下手，双眸阖闭，赵彦则扑在他的身上，绝望地嘶嚎。
不。
不！
马一阵嘶鸣，身下一个不稳，赵彦钺突然从马上摔了下去。
“二殿下！”
跟在身后的吴子虞连忙拉紧缰绳，避免马蹄踩在滚落的赵彦钺身上 。
翻身下马后快步跑到赵彦钺跟前，将人搀扶起来。
“你怎么样？腿摔到了哪里？”
赵彦钺撑着吴子虞的胳膊，摇首道：“我没事，快点儿，要快点儿！”
赵彦钺的马已经跑的没踪影，吴子虞只好让赵彦钺同他一匹马。
“二殿下，你的腿脚要是摔到哪里一定要说，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吴子虞不放心地叮嘱道。
赵彦钺却双眼一直紧紧盯着前方，嘴里不断嘀咕着：“快一点儿，快一点儿！”
吴子虞在狂风中道：“不能再快了，二殿下你先冷静下来，太子身边还有暗卫，不会有什么大事。”
赵彦钺却置若罔闻，觉得这个速度还不够快，竟然要抢过吴子虞手中的马鞭。
极速奔跑中还要扭动身体去抢马鞭，这简直是不要命的节奏！
吴子虞额上青筋直冒，干脆一手刀把人给砍晕。
在这样几乎是累死马的速度之下，要不了一天就到了云牧。
醒了的赵彦钺冷着脸跳下了马，急匆地往城池里跑，便跑便喊：“哥！哥你在哪儿？！哥！”
吴子虞眉头一皱，抬眸看了眼城门上的城匾，心中困惑不已。
好端端的，怎么往死城里跑。
来不及多想，吴子虞待人跟了上去，没走多久便听到赵彦钺的声音，快步跑到跟前，便见一堆废墟之中躺着一个暗卫打扮的人，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已经死了。
赵彦钺收回探在脖侧的手指，声线不稳地道：“人还活着，只是受了重伤，不知道还有没有救回来的可能。”
暗一一看，沉声道：“这是暗十。”
是赵彦琮身边的人。
暗卫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么……主人呢？
赵彦钺慌乱地眨了眨眼睛，深呼吸一口气，起身道：“人应该还没有走远，暗一，你让人给暗十救治，我去找哥。”
吴子虞看着他神色不对的脸，心中蓦然一紧。
嘱咐完之后，赵彦钺仔细查看了周围的建筑，在一处断壁上发现了脚印，而后顺着方向追去，吴子虞紧跟其后。
在追的路上，赵彦钺一直在祈祷着，祈祷赵彦琮千万不要有任何事，梦中的事情梦中经历就够了，他不希望，他绝不希望梦境变成了现实，他不想经历梦中赵彦则经历过的绝望悲恸。
梦境中的赵彦钺可以为了皇位而杀害赵彦琮，梦境外的赵彦钺只想赵彦琮活的好好的，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
终于，他找到了赵彦琮。
赵彦琮就如梦境一般躺在沙地上，身下血已经浸透了沙子，将身上白衣染成血红衣衫，苍白的面容上眼睛紧闭，双手无力地瘫在身侧。皎洁的月光之下，他面容如谪仙一般，却又是那么的脆弱。
脚下一软，赵彦钺跪趴在地，双手努力地向前伸着，却什么也触碰不到。他的声音似乎梗在了嗓子眼，什么字都发不出来。
终于，声音冲破桎梏，绝望悲嚎地响彻在整座死城中。
“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