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暗四所料，半夜时唐居楠发了高烧，暗四守在床边，严肃认真地替唐居楠施针搭救，暗一则按着暗四的药方给人熬药，待暗四说要喂药的时候，便暴力捏着下颌把药给灌了进去，看的暗四眼皮狂跳。
“你轻点儿喂，药都要吐出来了。”
暗一道：“他牙关咬得紧，不这样药根本喂不进去。”
暗四……暗四没什么话可说，没瞧见赵彦琮都没有发表什么异议吗。
经过后半夜的紧张退烧，天蒙蒙亮时，唐居楠的高烧终于退了下来，脸颊上的潮红也消散，只是脸色苍白有些虚弱罢了。
暗四给人诊脉检查了一番，对赵彦琮道：“殿下，这位公子如今已无生命危险，身上的伤仔细将养着，不出半月就能好。”
赵彦琮闻言长舒了一口气，绷紧的心弦稍一松懈，困倦便如潮水般袭来，赵彦琮捏了捏眉心，掩着唇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他这一晚一直守在这里，眼皮都没有合上，眼底都隐隐有青灰。
暗一道：“殿下，既然这位公子已经无事，您也可安心休息，暗四会照料这位公子的。”
赵彦琮点了点头，捶了捶有些发麻地双腿，站起身来，道：“有什么情况要及时告知。”
“是。”
赵彦琮去了旁边的房间休息补觉，暗一暗二则留在门口守卫着，暗四则将唐居楠清洗一番，重新上了药。
赵彦琮一觉醒来，方过去一个时辰，便没了困意，想到昨天打听的事情，决定亲自去看看这位县令究竟是个怎样尸位素餐的人。
县令住在衙门后的小院，这小院是方便官员办事休息的，一般来说没有多大，正常供应人日常生活，可赵彦琮站在房顶上看了看，整整扩建了三倍有余，占地面积甚至比京中一些四品官员的家宅还要大。
赵彦琮捏了捏手指根，从房顶上一跃而下，转身去了粮仓的位置。
这里原先是蕲州的产粮主要区，位置又好，交通往来便利，故而就地建有大型粮仓以储存粮食。若是他没有估算错，开仓赈粮完全能够满足当地及周围地区人口所需两个月的口粮，是可以撑到朝廷的赈灾钱粮到的。
然而……
粮仓所在地有些远，要出了县还要走上几里地。
赵彦琮为赶时间，索性同暗一他们一道用了轻功赶去。
只是赵彦琮虽然练了轻功，但一直没有用武之地，故而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熟练，常常没前行几步就落了地，竟还不如走路来的快。好在他上手快，没几下便熟练了起来，速度也就提了上来。
一刻钟后，一行人来到粮仓所在地，远远的就瞧见来往车马运输粮食。
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彦琮朝暗一他们使了个眼色，纷纷避开找了地方隐藏身形。
探头看去，赵彦琮便见门口处，有个身着青色官服，腰配七品鱼袋，正是这一方县令萧酌。
萧酌跟前站了一人，背对着看不到面容，不过冲着萧酌那点头哈腰的态度，也能猜得出此人颇有来历。
那人不知说了什么，萧酌脸上的表情神态愈发的谄媚，转身挥手，似乎让人快点儿运输粮食。
赵彦琮数了数，就他现在所见，运走的粮食差不离也有七八车了，每车能装个一二十个麻袋粮食，这么一核算，数量可观。
就这还是他今日所见，那么在前几日呢？
赵彦琮眼神一凛，抬眸朝那粮仓看去。
一共五个仓库，如今开了三个，另外两个已经被上了锁，赵彦琮可不觉得萧酌是想给自己留两个，只能说，那两个已经被搬空了。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萧酌不开仓赈粮，为何要将唐居楠狠打一顿还仍其自身自灭，若是被人知道他私自开仓搬运粮食不为救灾，别说这一身官袍给罢了下来，就连这命他都别想要了！
只是，这么多的粮食是要往哪运？
可气，离得远，根本就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赵彦琮躲在原地看了半晌，而后朝暗一他们打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地离开。
“跟上那运粮的马车，我要知道他们是要把这粮食运到哪里，要干什么。”赵彦琮冷声道。
暗一暗二齐声应下。
回了客栈，唐居楠还没有醒，赵彦琮索性拿出纸张，磨墨提笔写字，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记下，折叠进信封中，道：“将这封信快马加鞭递到李大人那。”
“是。”
那位李大人是此次运送赈灾钱粮的主官，也是知道他身份的人，将这封信给他也是要人带着粮食过来。
就那个搬运法，能够支撑这里的百姓所需恐怕不足半个月，而因为这里有粮仓，故而要紧着的地方不会首先考虑这里，等转过头来想起这里了，恐怕已经尸横遍野了。
一想到这，赵彦琮眼中便是难掩的升起戾气，当着父母官，却不为百姓考虑，啃食着百姓的血汗，好啊，可真是好啊！
“唔……”
一阵略微痛苦的呻吟声忽然响起，赵彦琮敛下眸中的怒火，起身走到床边看去，唐居楠眉头紧蹙，眼皮底下眼珠不安地转动，有些干裂的唇瓣微张，喃喃地吐出几个字。
赵彦琮弯腰俯身凑近了听，隐约听到他在说“渴”“水”等几个字眼。
赵彦琮转身取了水来，小心地托起唐居楠的脑袋，将茶杯抵在他的唇上，一点一点小心地喂着喝水。
唐居楠宛若离了水的鱼，一下一下急迫地喝着水，没一会儿水便喝完，还嚷着“渴”，赵彦琮只好给他再倒了一杯水来。
如此喝了大约两杯半的水，唐居楠这才解了口渴，赵彦琮随手放了茶杯，将人放躺在床上，还没起身离开，唐居楠忽然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说老实话，前世的时候面对这个一言不合就怼人、怼不过就动手揍的“大舅兄”，赵彦琮的压力颇大，虽然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对他妹妹有想法，但是前世留下的阴影还在作祟，在一瞬间，赵彦琮的身子是僵硬着的，不过他反应也快，僵硬不过一息之间就恢复了正常，温和道：“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唐居楠在不怼人的时候，是个虽然不爱说话但也是彬彬有礼的人，闻言眨了眨眼，似乎在缓神，等意识清醒后立即也明白了自己此刻是个怎么一回事，对赵彦琮感激道谢：“多谢这位公子相救，在下唐居楠，若是公子日后有唐某所尽力之事，唐某必然全力以赴。”
对了，唐居楠还是个说一不二、干脆利落的人，绝不跟你来虚的。
赵彦琮微笑道：“唐兄可气。在下赵彦琮，经过此地，偶遇唐兄，也是有缘。”
赵彦琮……
唐居楠将这个名字在口中过了一遍，神色忽然一变，眼神古怪地看向赵彦琮，在后者微笑注视下，耿直地问道：“你是太子？”
这位兄弟还是如此的直言不讳。
赵彦琮笑容略微凝滞了一瞬，点头大方承认：“正是。”
在唐居楠面前还是别想着隐瞒什么，这位可不管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唐居楠呼吸略微错乱了几分，而后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似乎不大相信堂堂太子殿下不在宫里好好呆着，竟然跑到这个地方来。
赵彦琮见状，将代表自己身份的龙形玉佩露了出来，这下唐居楠是真的相信了，连忙要撑起身子，被赵彦琮一把按下。
“你身上还有伤，先别乱动，免得伤口挣开。”赵彦琮以绝对力量将人老老实实地摁在床上，道：“有什么话，躺着说就好了。”
唐居楠有些懵，现在的太子都这么的……“平易近人”？
还好他也没有太过纠结，加上身上的伤口的确因为刚刚的挣扎而隐隐泛痛，也就不作死地要起身行礼，躺在床上抬手行了一礼，看起来有些滑稽。
“吉州州府唐允之子唐居楠，拜见太子殿下。”
嗯，就算是躺在床上，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赵彦琮再一次见识到唐居楠难能可见的“圆滑变通”。
心底笑笑过后，赵彦琮也不在意这讨了巧的行礼，在床前的一个小矮凳上坐了下来，开始询问起他是怎么被打的经历过程。
堂堂州府公子被人打成这鬼样，还奄奄一息险些命丧黄泉，任谁讲述起来都要带上愤恨怨怒，而唐居楠在描述中完全是平平淡淡的语气，好似说的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联，也是心大的可以。
事情起因也很简单，在旱灾将将开始时，唐居楠游历此地，因着一些原由耽误了行程，便没有旱灾全面爆发的时候立即离开。而后，发现县令不干正事，整日里闲散作乐，完全不把百姓的水深火热看在眼里，这位大兄弟果断怒了，上门就把人给怼了一遍。
听到这里，赵彦琮用难言的眼神看向唐居楠，心道一句“果然”。
唐居楠继续用平淡的语气往下讲述。
县令被骂了，那还得了，当即就让人把唐居楠给打一顿关进大牢里。
先前说过，唐居楠是个能怼就怼，怼不过就打的人，自然手上的拳脚功夫是上得了台面的，十几人围攻之下，也只受了些还算说得过去的伤。
若是如此，唐居楠打完就能溜，也不至于被人打的遍体鳞伤丢在街上等死。
坏就坏在，唐居楠提到了粮仓，还说要去粮仓一看，究竟是不是他对百姓所言那般粮仓无粮。
这可就坏大事了。
萧酌偷运粮仓本就犯了重罪，若是被唐居楠捅了出去，他也就没什么活路了。
于是乎，原本只是把人打出去就可了绝之事，最后变成了一定要要了唐居楠的小命，然后，唐居楠就……
可以说，唐居楠是凭本事拉的一手好仇恨。
最后也算他命不该绝，萧酌突然脑一抽，把打的只剩一条命的唐居楠给丢到街上以示众。
也正是因此，唐居楠才能撑着等到赵彦琮救他一命。
听完之后的赵彦琮：“……唐兄，否极泰来，日后想必也能逢凶化吉。”
唐居楠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古怪神色，看向他的眼神中又带了些许的怀疑。
若不是那龙形玉佩做不得假，估计唐居楠又要怀疑赵彦琮是不是在假扮太子。
“原先唐某以为那县令是恼羞成怒，但是现在细想起来，那萧酌如此想要我的命，应当是我无意间撞破了他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应该就是那粮仓。”
唐居楠虽然有时候直来直去的让人想把他的肠子给打弯，但是脑子还在这儿放着，正常时候稍微想想，也是能够发现其中不对的地方。
赵彦琮对于萧酌快要接近事实真相的猜测并不惊奇，似是想起来什么问了一句：“唐兄可曾告知萧县令你的身份？”
唐居楠微愣，摇首道：“并未。”
顿了顿，又接着道：“依当初的形式来看，若是我挑明了家父乃是吉州州府，只怕那萧酌不会让我活着走出府衙。”
一个是七品县令，一个是四品州府，换谁都明白其中利害，与其让人出去了找父亲告状，还不如把人直接结果了，伪装成山匪劫持所杀。
赵彦琮微叹一口气，穷途末路之人，挑明身份非但不是保命符，反而还是一道催命符。
唐居楠脑子一转，立即猜出他话下之意，不赞同地道：“萧酌明显是有诈，殿下最好还是不要立即显露身份——遭了！”
唐居楠神色猛然一变，挣扎着要起身，又被赵彦琮一手摁了下去。
唐居楠：“…………”
要不是他现在受了重伤没有力气，绝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轻松摁倒。
“殿下，如果真如唐某所料，真的是撞破了粮仓之事，那那萧酌必然是要我死，殿下你救了我，只怕要不了多久人就——”
唐居楠的话音戛然而止。
赵彦琮侧身一听，唇角微微勾起，接了唐居楠位说完的话：“咯，人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着楼梯而上，径直朝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而来。
唐居楠脸色一白，神色紧张，手指紧紧扣着身下床单，眼神凶狠地盯着门口，压低声音对赵彦琮道：“殿下快走，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赵彦琮微微挑眉，道：“走？那岂不是白救你了？安心，别绷着身子，仔细把伤口绷开。”
唐居楠见他悠哉悠哉，门口的脚步声已经愈发的接近，当即就急了：“殿下，他们可不会——”
“砰——”
门被撞开，一群衙役手持兵刃冲了进来。
按说县衙是没有多的衙役的，只是这里有粮仓，为了守卫粮仓，自然是要多配置一些人手的。
赵彦琮扫了一眼他们手里的兵器，心中冷笑连连。
那些衙役也不说什么废话，目光锁定躺在床上的唐居楠后，直接上前要捉他们。
赵彦琮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只说了一句：“留口气就好。”
暗一等人应下，直接抽出手中兵刃，欺身上前。
暗一他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最拿手的就是杀人功夫，最了解的就是人身上的致命之处。
一入人群，便如幻影一般穿梭，刀光剑影中，惨叫声一片，没一会儿，收剑入鞘，人已到了一片，捂着腿脚哀嚎不止。悄摸跟上来的小二一见这阵仗，吓得直接一声尖叫，瘫软在地不能动弹。
赵彦琮面色平淡，侧首温和地问唐居楠：“唐兄刚刚想说什么？”
唐居楠的喉咙不自觉地上下一滚，摇首道：“没什么。”
他怎么忘了，太子出行，身边怎么可能没有护卫守着？这些没经过杀伐血腥的，哪敌的过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
是他多虑了。
赵彦琮施然起身，走到其中一人跟前，往身侧一伸手，暗一了然地将佩剑递上。
“唰——”
赵彦琮握住剑柄，抽剑出鞘，翻手直接稳稳地将剑刃贴在那人的脖子上，把人吓得连哀嚎声都卡在了嗓子眼。
“你，你，可知我是什么人？！”那人色厉内荏地道，眼睛一直往下盯着那剑，一动也不敢动，深怕那剑刃划破了脖子要了他的命去。
“还能什么人？一条走狗罢了！”唐居楠冷声插了一句，双眸锐利似剑。
赵彦琮眉头一跳，接着他的话道，“尔等来此，是想做什么？”
那人抖着身子，不敢说话。
赵彦琮冷笑一声，手腕一转，直接在他胳膊上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那人立即痛呼出声，涕泗横流地捂着胳膊，嘴里止不住的咒骂着。
赵彦琮嫌他聒噪，干脆拿着剑把人敲晕。
如此一言不合就干的架势，看的其他人都畏惧不已，面对赵彦琮扫过来地视线，个个都缩头畏脑的，看着就让人生闷气。
这就是地方的衙役，如此中用不看，为虎作伥！
赵彦琮勉强压下把人通通杖责一顿的冲动想法，指了一人，道：“我知你们来此想干什么，回去告诉萧酌，为官不仁，尸位素餐，这一身的官袍，他不配。限半日，开粮仓，济灾民，如若不然，我亲取了他的狗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