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可以当皇帝，明明可以当王爷，为什么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兄友弟恭，真的只是一句废话吗？”
沾满鲜血的手轻轻将面前两个首级的碎发抚平，萦绕在李世民耳边的喊杀声逐渐平息，唯有远处的旗帜随着大风的吹拂发出隆隆声。
“殿下，要不要先去禀告陛下？现在陛下正在宫中。”
尉迟敬德擦干了铠甲上尚未干涸的血，凝视着面前依旧伫立的李世民，后者轻轻地拔出了深埋在草地中的佩剑，交给了自己的爱将。
“去向陛下说明一切吧，这种事情瞒着有什么用？都说了吧！都说了吧！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这么做的。”
李世民看着尉迟敬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而后转身眺望独属于玄武门的夜空，仿佛是映照着他的心情，眼前没有任何闪耀，只有漆黑一片的苍穹。
“兄友弟恭——真的只是一句废话吗？”
.......
“哥哥找我？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李世民看着面前的使者，窗外的一轮弯月同时将光芒洒入大堂。
“太子殿下想找秦王您叙叙旧，唠唠家常。今晚月色正美，太子殿下说是一个喝酒的好时候。”
使者刚刚说罢，一朵乌云恰巧遮住了圆月，使得原本明亮如白昼的正厅忽然暗淡了许多。
“既然是哥哥请我，那我肯定要去走一趟，也是该好好叙叙旧了。之前一直打仗，也没有太多时间聊一聊。你先去吧，我马上就来。”
身边的蜡烛忽然被吹灭了两盏，李世民瞥了一眼，并没有多加在意，看着使者消失在视线之中后，召来了等候已久的下人们。
“赶紧准备马车，去太子府上！”
下人们领命后各自准备。
李世民站起了身，慢步走出秦王府，看着已经等候在那里的马车。
夜晚的街道隔绝了白日的喧嚣，唯有留在各扇窗户上的灯笼依稀描绘着几个时辰前的繁华。
乌云依旧遮蔽着圆月，李世民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入马车，随着一阵震动，健硕的马匹拖着车厢慢慢驶向太子府。
车厢里放有精装的十三经，李世民借着似有若无的星光，阅读着手中的《论语》。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李世民垂下了眼皮，正当他准备继续往下读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他于是撩开了帘子，发现马车面前站着自己的老友——李神通。
“神通拜见秦王，看秦王的方向，是不是去太子府上？”
李神通向马车鞠了一躬，李世民于是放下手中的书本，走出了车厢。
“没错，哥哥找我去喝酒，说是要去叙叙旧。都这么晚了，神通还没有回家吗？”
李世民抬头望向天空，圆月露出了一个小角，李神通再次向他鞠了一躬。
“神通这不也是得到了太子殿下的话，说是一起去太子府叙叙旧。本来我还奇怪为什么太子会找我，见到秦王之后才明白神通不是主角，只是一个陪酒的人。”
李神通笑了一声，李世民伸出了自己的手，将李神通拉了上来。两人一起走进了车厢之中，马车在同时重新启程。
当乌云终于散去，安抚人心的月光重新播散在每一个角落时，车夫熟练地将马车停在东宫门前，下人们将两人小心翼翼地接下马车，毕恭毕敬地跟着他们进入了正厅。
“今天是个好日子，月色正美，我就想着请你们来喝一杯酒，聊聊天，叙叙旧。”
当两人被引入正厅时，酒席早已经摆置妥当，李建成坐于首席，笑着请两人分别坐于左右。略显昏暗的房间随着蜡烛被一盏盏地点燃而金光熠熠。
“太子殿下客气了，神通能力不足，还能得到太子殿下这么多的关照，实在是神通的福气。感谢殿下垂青于神通，让神通走出去也多了一点底气。”
李神通向李建成深深地鞠躬执礼，李建成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示意下人们上菜。
“因为是突发奇想，所以并没有太多的准备，只能随便吃吃喝喝，弟弟们可以不要埋怨我啊！”
三人一同大笑了起来，一阵大风忽然冲开了密闭的窗户，将一侧的金光尽数掠走。
黑暗再度笼罩了整座正厅，下人们连忙冲了过去，费力地将窗户再度闭合，重新点燃了蜡烛。
“混账东西！看不见秦王和淮安王都在这儿吗？怎么做事的！要是蜡烛倒下烫到了他们，或者是他们被风一吹得了风寒，你们就是有一千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李建成勃然大怒，愤恨地扔下了手中的酒杯，下人们惶恐地跪下，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求饶声响彻于整座东宫。
“哥哥，今天我们兄弟几个聊聊天，就不要为一点小事儿吵架了。不过是没有关紧窗户而已，我也正好嫌有点热，刚刚风一吹，人就觉得舒服了一点。”
李世民站了起来，满饮杯中的清酒。
“二弟果然是宅心仁厚。也罢，你们还不赶紧给我滚！别在这儿碍事！”
李建成挥了挥手，将面前跪着的下人们尽数赶走之后，让侍女为自己再度满上了酒，大厅中的气氛终于回暖了一些。
侍女们也缓缓退出了三人的视线，留三人叙旧聊天。
“刚刚真的是吓死我了，太子殿下怎么火气那么大，要不是有秦王在，估计我们真的要被杀头！”
离开了正厅后，侍女们终于松了口气，感受着门外自由流动的空气。
“对啊对啊，我都要吓死了，钱都还没有攒够呢！要是现在就死了，爹娘估计要埋怨死我！”
“天哪，我都已经想到我被杀头的样子，头就这么咕噜噜地滚到地上，血流一地，那种样子真的是要有多恐怖有多恐怖。哎呀，想想身体都发毛。”
侍女们叽叽喳喳地聚成一团，但在昏暗的月色下，她们并没有发现少了一个伙伴。
悄然离开的侍女快步走在小道上，拦住了正要去送菜肴与清酒的下人们。
“太子殿下有令，清酒由我来送，你们先把饭菜都送过去吧。注意一点，现在太子殿下正气着呢！”
听到是李建成的命令，下人们不敢怠慢，马上将准备好的三壶清酒端给侍女，而后快步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有些事情我不能亲手做，所以我要你去做。记住，今天晚上我会让世民过来，我会找个理由让你们离开，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在酒里下毒，然后把毒酒给世民，看着他喝下去。
事成，千金给你。事不成，我保你万全。明白了吗？”
李建成嘴角那抹难以言明的笑容令侍女不寒而栗，但身份卑微的她不得不选择接受。
侍女于是拿出了藏于袖中的毒药，将之倾倒于一只酒壶中，轻轻摇晃，直到清澈的酒液再度出现。
在心里默默记住酒壶的位置后，侍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装作浑然不知地慢步走入正厅，将毒酒放在了李世民的面前，为他倒了一杯。
看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侍女握着酒壶的手忽然颤抖了起来。为了掩盖不安的眼神，她选择看向李建成，恰巧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阴狠与急迫。
酒壶中的毒酒随着颤抖的手洒了满桌，李世民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神色慌张的侍女，疑惑地皱起了眉，而后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将酒液精准地倒入了酒杯。
看着毒酒表面倒映出的自己，侍女终于冷静了一些，于是再将剩余的两只酒壶放在了李建成与李神通的面前，为他们各自倒了一杯。
“这可是长安城里最好的酒了。我先敬你们一杯，算作是我这个做主人的一点敬意。”
李建成看着略显警惕的李世民，暗暗嗔怪着侍女的胆小，但依旧毫无异色地将酒一饮而尽。看着自己的哥哥毫不在意地喝完酒后，李世民凝视着面前的金杯，忽然一时踌躇不定。
李神通笑着也满饮杯中的清酒，只有李世民依旧不知该不该喝下面前的佳酿。
“二弟为什么不喝？难道是嫌我的酒不好吗？来来来，那我再满饮一杯算作赔罪，这一次二弟总能给我一个面子了吧？”
李建成看着一动不动的李世民，忽然急迫地站了起来，慌忙间竟然打翻了面前的酒杯，令沉于思考的李世民忽然被拉回了现实，看着面前略显窘迫的长兄。
“怎么可能不给太子殿下面子呢？只是刚刚在想些其他的事情，耽搁了一下，这杯酒应该算是我的赔罪才对。”
两兄弟同时喝下了杯中的酒，回味的涩苦令李世民暗叹不妙，但澄清的佳酿早已被吞进肚中。
“果然是我的好弟弟，请坐吧，我们兄弟三人还有好多事情要好好说一说！”
李建成瞥向站于一边的侍女，她于是再想为李世民添酒，可当刚刚举起酒壶，李世民却忽然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令心虚不已的侍女吃了一惊。
“不要倒——酒里有毒！”
剧烈跳动的心脏令眼前的世界忽然天旋地转，李世民感觉喉咙之中仿佛淤堵着什么，不过眨眼之间，一抹红色便染在了侍女的长裙上。
李世民捂着仿佛随时都要爆裂开来的心脏，鲜血不断地从喉咙间涌出，淤堵的感觉挥之不去，犹如全身的鲜血都想要趁此机会逃离他的身体。
“保护太子殿下！”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后，李世民倒在了地上，四周忽然寂静了下来，只有刺耳的耳鸣萦绕不绝。
黑暗逐渐遮蔽了面前的一切，但在光明消失前一刻，李世民看见李神通正冲向自己。
（改编自《资治通鉴·唐纪》与《新唐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