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街人气冷淡,怎么看都不像是安全的藏身之处。黄梁久居深宫三年,对洛京各街分布不甚了解,可如今这境地黄梁只能选择相信苏祁。
大梁怕是没人会信,当初驰骋疆场不见惧色的鸿鹄会大当家,当今复国元勋的护国福荣长公主,竟有一天会同丈夫翻墙闯民宅来保命。
这院子除了几颗树,不见什么景致,园中空旷,不难看出主人根本没有打理这所院子的心思。
“园中不见有下人,这是什么地方。”黄梁问。
苏祁轻咳了几声,有些疲惫回应道:“这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巡城军也不敢轻易踏进。”他看着黄梁询问的双眸,只好解释道:“这里是皇商殷氏的兵器库,做的是兵部的生意。无人看管此处因为这里库存的兵器在朝廷都登记在册,若是少了一星半点儿,只要殷家上报朝廷,便会有虎威军出动全京搜查,为少惹麻烦,除了殷家的人,没人会来此处。”
“陛下倒是信任殷家,但凡上报丢失便要出动虎威军,也不怕殷家监守自盗。”黄梁说话稍有些吃力,此刻胸口的刺痛感遍布了全身,现下站着也不得不借助身边苏祁的力气了。
察觉到胳膊上的力道渐渐加重,苏祁忙扶着黄梁往屋檐下走去:“师父配给你的药可随身带着?”
黄梁摇摇头,尽力将嘴角微微弯起,显得自己没有那么狼狈:“抱歉,本是想要帮你脱离追杀,没想到现下却成了累赘。”
“没有成为累赘,若非是你,我怕是在被那六人围困时就已经无法脱身了。”说着苏祁扶着黄梁依这柱子坐下。见她脸色愈加发白,起身道:“等不及了,我出去找人来救你。”
苏祁还未迈出步子,便察觉到衣角的重量,回头望去,只见黄梁摇头拉他坐下:“不过是胸口闷,伤不了身子。倒是你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不能运功,那些人各个都不是等闲之辈,你一个人出去怕是凶多吉少。我们还是等夜深了再回府吧,巡城军总比那些个杀手好应付得多。”
“好,听你的。”苏祁撩开衣角坐在黄梁身边:“你先休息一会儿,明日丑时我们回府。”
两人静默相坐良久,只能听到偶尔微风打在树叶上的声音,苏祁望着黄梁那张略微发白的侧脸问道:“你不问我今日为何会被追杀?”
黄梁浅浅一笑:“在这洛京中,诸人都有些许身不由己的秘密,没必要问,若是必须我知道的,王爷必定不会瞒我。”
“你这么信任我?”
当一个人无所依靠,无所牵挂时,便是放下心中计较,会去信任每个人之时。孤身一人居深宫多年的黄梁便是这个境遇,只是在苏祁面前却不仅因如此。
“王爷是陛下赐婚的夫君,无论如何我总是亏欠于王爷的,王爷不会害我。”黄梁转过头对上苏祁那似是玩笑的双眸认真回答道。
“大婚那日我便说过,你不必觉得亏欠于我。”苏祁再也露不出半点笑意。
苏祁还想解释什么,却听到院外人声嘈杂,大门渐渐大开。这园中空旷的只有几颗藏不了身的树,根本来不及撤离。
门外的身影渐渐显露,黄梁见状立刻起身伸出左臂将苏祁护在身后,紧紧盯着外面的人。
朱门开启,只见数十人之众踏进院子,为首者一身玄色描金外衫,头戴镶金黑冠,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
那人看到檐下的两人,女子将男子牢牢护在身后,忍不住笑道:“什么时候,我这兵器库竟还来了客人啊。”说着,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黄梁身后的苏祁多看了两眼。
见这人并未叫手下人动手,黄梁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向那人拱拳头赔罪道:“这位先生勿怪,我们二人遭歹徒追杀,慌不择路误闯贵宝地,实属无意冒犯,这便离开。”
“等等。”那人抬手止住黄梁,道:“在这洛京城被追杀,看来你们得罪的人不简单啊,这么说来,你们的身份也不一般吧。”
黄梁赔笑道:“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游侠罢了,当然引得官府人不喜。”
“游侠又怎样,我也是游侠出身,可现如今也是朝廷的座上宾。”那人得意道,随后向黄梁抱拳道:“殷长伯。”
“你姓‘殷’。”黄梁喃喃道,即刻就明了了对方的身份。
他们本就是为借着殷氏的兵器库藏身,却不料遇到了正主。正如这殷长伯所言,他本就是游侠出身,却能在朝廷打压江湖侠士的时局之下成为朝廷的座上宾,这样的人黄梁不敢保证会就此放过他们二人。
本着拼死一试的念头,黄梁暗中拉起苏祁的胳膊。就此时,黄梁只觉得手背被令一只富有温度的大手盖住,她回头,只见苏祁神情自若,丝毫没有半点紧张。
“这位姑娘护着的,是什么人?”殷长伯问。
“他是我夫君。”黄梁毫不犹豫地回答:“殷前辈,今日躲入您的兵器库实属无奈之举,不知前辈可否行个方便,就当未见。”
“同是江湖中人,当然要行个方便了。”殷长伯挥挥手让身后的人尽数退出这个院子,“今日我就当忘记拿钥匙了,明日再来提货,告辞。”说罢便挥袖转身离开。
殷长伯太过容易放过他们,听着门外落锁的声音,黄梁微微蹙眉:“这便给了我们一日的时间。”
“殷前辈当初便是出了名的侠义心肠,江湖侠士在这大梁奔走都不易,他自会手下留情,给予方便。”苏祁道。
虽是有些疑惑,却也并未深究,毕竟三年不问世事,对于京中各个豪绅贵族黄梁的了解不如苏祁的多。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黄梁这才能放心将护着苏祁的手臂放了下来,没了威胁支撑这疲惫的身子,黄梁不得不重新走过去靠在柱子上。
“撑得住吗?”苏祁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到黄梁身上,“若你信得过我,便靠着我先睡一觉,养精蓄锐晚上才好回府。”
“我不能睡。”黄梁将身上的披风拿下来还给苏祁:“王爷的身子可比我的好不到哪里去,别受凉了,否则我倒是不好跟整个王府人交代了。”
“你是王府的女主人,不需要向任何人有所交代。”见黄梁拒绝,苏祁倒也没有过多勉强,只是扶着黄梁坐在台阶上休息:“早些年我听阿郁说过,他的师妹是少有的英雄,年龄不算大的女孩子却不曾将希望往别人身上寄托半点,他们曾一起被狼群追赶到猎人的捕兽坑里,那一晚小姑娘一宿没有合眼,因为她怕睡着了就再没机会醒来了。”
“陛下?”黄梁问,想起当年的事情也觉得自己胡闹,黄梁笑道:“那年我十一岁,突闻阿娘去世实在难以承受,一时冲动便下了山。”
那一年的陛下还叫苏郁,还是时时刻刻担忧她会因着伤痛而有了轻生念头的师兄,时时刻刻跟在她的身后护着她。
“在山下我孤身一人被狼群盯上,好在陛下及时出现带我脱离,只可惜我们逃到了猎人狩猎的范围,掉到了猎坑,在哪里面呆了一夜,我的腿也摔断了。”黄梁回忆着。
她记得那年腿上的痛和心中的痛一齐冲击着她,缩在苏郁的怀中撕心裂肺地发泄着,她不知道那年流下的泪水多少是因腿上的伤,多少是因母亲的离世。
“那年我第一次知道爹娘一生的拼搏是为大梁的复国大业,而我学成以后也必将为大梁复国而效力。”黄梁喟然道:“若说在猎坑那一晚我不愿合眼是因心中的愁绪,可在我得知爹娘一生所做究竟因何时,我便是真的下定了不能靠任何人的决心。”
天下人看来黄梁是少年巾帼英雄,复国首位功臣,曾手握天下兵马大权,功绩自古以来无人可比拟,而今又是唯一的公主,一品公爵,何等风光无限。
可又有多少人知晓这个姑娘,本该在呵护之下长大的再平凡不过的姑娘两岁便被送到五溪山学艺,一年不过只能与亲人相见两三面。她十一岁丧母,十五岁丧父,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凭着那瘦弱的肩膀扛起整个鸿鹄会,甚至没有给她为父亲服丧的时间。八年来她带领义军同前齐作战大小上百场,双手磨出的茧子比寻常男人还要厚,身上再也去不掉的疤更是不在少数。
“你可曾试过去依靠一个人?”苏祁问。
黄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苦笑道:“有过,车裂而死。”
不需要言语太多,苏祁便已经明白了,慕容弃终究是黄梁心中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