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案发地点是石力勇家”吕智听了眼睛一亮。如果是这样,案子倒有利了几分。
“对,他们白天就说了要来打人,晚上拎着砖头就来了。家里就我叔和我弟弟。”石家二姐说着,接过侯思非的纸巾小声说了句谢谢。
“也就是说,现场没有目击证人。”
“没有,屋外头就他们几个,村里屋子隔得本来就远,人家害怕惹事躲都躲不及,弟媳妇儿领俩孩子搁屋里呆着,也没看见发生了什么。事情前头咋回事儿我们也是林林总总听弟媳妇和村里头人说,这中间发生了啥,我们也实在不清楚。”
“既然这样……”吕智分析着刚才石家家属提供的信息:对方首先寻衅滋事,又带着凶器找上门来,家中有妇女儿童并提前报警,叔侄二人与对方争执过程中,叔叔石大练造成对方死亡,并且造成人员死亡后石大练并没有逃离现场,而是等待警方到来。如此一来,遭受不法侵害的事实成立,行为人出于防卫的意识,实施防卫行为且行为满足条件属于正当防卫,但防卫过当才造成意外事件,主动自首。此时吕智心里大概已经有了数,就是不知道致命伤是什么情况。又问了一句:“对方的伤口都在哪儿,这个你们现在知道吗?”
“这……”石家二姐面上有些为难,一旁从始至终只是一直叹气的男人见妻子不说话,抬头说到:“听说卢海鹏门面上有一道子。”说着,手在脸上笔画了一下,从头顶一直斜到脖子。
吕智和侯思非都愣了一下。
“怎么会有这样的创口?用的什么?”
回答让侯思非头皮一麻,脑海中浮现出那道三四十厘米长,皮肉外翻的致命伤口。
“铡刀。”
按照石家二姐的说法,叔叔石大练跟侄子石力勇两个人拦在屋子外面,石力勇的妻儿躲在房里把门反锁,并报了警。争执中,石力勇看对方气势汹汹,而自己所处弱势,于是跑去搬救兵。石力勇离开期间,石大练卸下了门口大铡刀防卫,慌乱中砍死了恶霸卢和这对鸳鸯村霸。
警方赶到时,三人均已毙命,叔叔石大练被当场抓捕。
“什么意思?石大练一个六十多岁老头用铡刀一口气杀了三个人?还有,警方到的时候石力勇不在场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跑了吗?”结束会谈,侯思非生怕惹麻烦,直到跟吕智回了办公室把门关严了才敢说出自己的疑问。谁会相信在这么危机的情况下,石力勇丢下叔叔一个人“浴血奋战”?
“你都猜到了还问。”吕智不以为意,径直走到电脑桌前。
“我就是想不通,事到如今他们为什么还要对律师撒谎?”侯思非想到刚才交谈过程中的石家家属神情,那石家二姐慌乱的叙述和她丈夫欲言又止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单纯的担心叔叔安危,分明就是隐藏了事实,这个事实,一定跟他弟弟有关。
“石大练被捕20天后,警方以故意杀人罪抓捕了嫌疑人石力勇,但按刚才的描述,叔叔杀人的时候侄子不在场,那这个罪名怎么来的?”吕智打开了一个电脑文件进行修改,随口抛出疑问。
“只能说明警方勘察现场发现了问题,三人身上的创口一定是由不同的凶器造成,法医甚至可以根据创口力度轻重判断凶手不止一人。”侯思非顺着思路分析。
“根本不用考虑那么多,他叔叔都六十多了。就算常年务农,他的体力也没有办法维持他在对抗三个中年人的同时更换两种凶器。”吕智随口应着,眼睛不离自己的电脑屏幕。
“对啊,”侯思非见吕智没看她,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着:“也就是说,案件事实应该是:叔侄两人共同造成的凶杀案。事后叔叔一人想担下全责,包庇侄子逃跑,后来叔叔被抓,关押审讯期间,现场勘查和尸检发现问题,警方开始调查,20天后把侄子也抓进去了。”
“厉害啊侯侦探,什么证据都没有就知道案件事实了?”吕智面上调侃侯思非,心里却感慨,这孩子跟她妈妈大学的时候一样。
侯思非说完,一下子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你其实都猜到了,是因为他们家属骗你所以不接这个案子?”想到刚才石力勇的姐姐因为吕智的婉拒而泪流满面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事务所,而吕智说等她想通了可以再来找她,侯思非此刻不得不再一次佩服吕智的决断力。
吕智听罢,手上动作一顿,某些不堪回首的回忆涌上心头:“记住,律师和辩护人之间,相互坦诚,相互信任这是前提,不然要吃大亏。”
“你跟我说这个干嘛,我又不当律师。”侯思非见吕智神情严肃一改往常,倒是有些不自在。虽然从小就认识吕智,但侯思非与吕智见面仅限于吕智与母亲见面的时候,大学同学闺中密友见面能说什么,吃吃饭侃大山没个正型,她平日里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没想到她在工作时是这副模样。
吕智一笑,恢复一贯的随和,又敲打起键盘:“你就当我自言自语好了。”
侯思非嘴角一撇,心思又回到案件上:“故意杀人,畏罪潜逃,相互包庇,这叔侄俩不是凉了?”
“想救他就证明他当时因故不在场,想害他就证明畏罪潜逃,想让他活就证明他是防卫过当,想让他死就证明他是蓄谋杀人,就看你能不能对应法条找到疑点和证据,这就是律师要干的事儿。”吕智说着,手里敲打键盘的动作也并未停下,最后一个句号干脆一击,点击发送,靠回座椅靠背上:“去,把合同一式两份打印。”
“打这个干嘛?”侯思非滑动鼠标看着自己电脑上这份刚收到的文件,是一份律师委托书,委托人处写着:石力勇。疑惑地按下打印件,正要开口问吕智,办公室响起了敲门声。
“怎么了,佳丽姐姐?”侯思非起身开门,见是前台吴佳丽。
“刚刚的石家家属又回来了。”
石家二姐终于被丈夫劝服,决定回来跟吕智坦白事实。
事实与二人所想的相差无几,只是拎着铡刀的不是石大练,而是石力勇,他不是从犯,而是主犯。
“叔他年纪大了,可力勇他才三十多岁,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跟媳妇......”
吕智拍拍石二姐的肩,她自然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案发时现场一共五个人,其中三个永远地闭嘴了,剩下的两个目击证人同时也是作案凶手,除了现场证据,剩下的确实是石力勇和石大练怎么说怎么是,前提是这里两个关押在不同牢房里的人口供要一致。
吕智告诉他们两个人谁想脱罪都不可能,杀人的罪名与责任必须要有人承担。当时石大练留在案发现场等待警方到来想必就是做好了承担罪责的准备,一番商量之后石家人依旧决定把罪责尽量推到石大练身上,主保石力勇。做完这个决定,石家二姐又一次崩溃的哭了。
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侯思非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吕智旁边。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吕智歪头看着侯思非笑了笑。
“所以如果真的去人为对口供,这,不算是违背事实吗,不算包庇?不算没有坦白?被查出来了怎么办?”
“那就让他查不出来。”吕智把椅子转了过来,依旧温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她看着侯思非的眼睛:“法律工作者要关注的不是真正的事实,而是法律事实,因为真正事实无法追寻,只有通过法律事实才能捕捉。而作为律师,在事务工作中,我们不用了解到底真正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用问当事人真的干了什么,为他做到利益最大化就好了。”
“那难道这不是违反道德的?”
“但这就是我们的职业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