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二十岁那一年的夏天,城里的热气流推着人往外逃。我回到了家乡借以避暑,顺便短暂地休整疲惫的身体。从城里走的时候仅带了些衣物和几瓶百威。在从小镇的汽车站下车后,先去看了离小镇有五六里地住在乡村的外公。外公那年有六十岁多,但身体依旧很硬朗。
外婆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如果不看摆放在外公家里的扣箱上的黑白照片,很难在记忆中去复刻外公最常提起的--外婆最喜欢抱着我边缓缓的摇着边哼着轻柔的安眠曲。一提到这儿外公就不愿意往下说了,随之而来的是沉默,老人的皱纹也跟着紧张起来。每每到这时,我也感到那种憋在胸中那股不能释怀的气团在紧缩着。
在那次的探望中,外公没有提起这件事。他坐在炕上,愣愣地盯着我,那种感觉很陌生。我把从镇上买的鸡蛋放下后,叫了几声“姥爷,小峰来看您了”,外公才回过神来,眼中的呆滞也一闪而过,连忙下了炕。“你回来怎么不跟外公说一声啊”外公的声音很大,像是在给他自己说一般。拉着我的手,劲儿还挺大,捏的我想要挣脱出手来。说我瘦了但是又长高了。张罗着要给我做饭吃,让我坐下,给我倒了水,从屋子最里面的衣柜中拿出一袋子水果糖放在了茶几上。
“姥爷,简单点儿就行”,“那咋行,一会儿就中午了,姥爷给你做饺子吃,你先看会儿电视,孩子都瘦了,肯定是在外面受苦了···”外公一边说这一边又进了屋子的最里面,从里面拿出几根胡萝卜,一小塑料袋核桃,还有半碗的芝麻。做起饭来一点儿都不含糊,饺子馅儿隔着里屋的门帘都能闻到一股专属于热油烫到芝麻、碎核桃仁儿上的香。里屋传来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剁馅儿咚咚的声音,擀面砰砰的声音,热油滋滋的声响,饺子下锅哒哒的声音连贯成一曲节奏紧凑的歌儿,捞起饺子时热气窜起,满屋飘起核桃仁胡萝卜饺子的香气。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饺子就被端出来。外公刚想说什么就被我提前说了出来--“饺子要趁热吃”,“小峰最聪明了,从小到大都这样,哈哈。”,“姥爷做的这个才香,我妈做的根本不能比。”,“多吃点儿,外面的饭没油水,不香。”吃完饺子后,我去里屋收拾,老人家一个人坐在炕沿上拿着烟斗抽起烟来。
收拾完里屋后,外公说是要给我看样东西。从炕沿的油布下拿出一个形似小剪刀的物件儿,“最近呢,我常梦见你姥姥,我看她穿的烂糟糟衣服,我问她,‘你是不是过得不好啊’,她不理我,像是不认得我。我想去拉她的手,就是走不过去,每次到这个时候就醒过来。醒过来的时候,天刚亮,满头是汗,也睡不着了,就下地走走去。小峰,你最聪明了,你说你姥姥是不是受欺负了?”外公佝着背,眉毛皱在一起,下巴颤颤地紧紧地盯着我看,生怕我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姥姥当然过得好啊,可能一时儿没认出姥爷来呢,这不是正赶上夏天,说不定姥姥那边也热,可能没衣服穿了”我说出来时,心里还打着鼓,这种话连我自己都糊弄不过去。“是啊,你说的对。那个算命的就是吓唬人,明天我就去给你姥姥烧几件短衣服去。你说她走的时候是冬天,生怕冷着她,都是长袍大褂的纸衣,也没一件短的衣服。小峰你最聪明了”外公的眉毛舒展开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趁着这会儿功夫,我急忙岔开话题“姥爷,那这个小剪刀是个老物件,怎么以前没见您拿出来过”,“我前些天儿不是梦见你姥姥了,我就去问了一下,看看怎么回事,算命的说了一些话,到最后给我拿了这个,说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下。我说我都活到这年纪了,还有什么怕的”说着把小剪刀又塞回了油布下。
过了中午的那阵儿热劲儿后,我跟外公道了别,就回到了小镇,开始了接下来的单人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