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一个女子撑着黑色雨伞的背影,出现在广场上。
整个广场空无一人,雨水沾湿了女子的黑色高跟鞋。
她回头,苦楚绝望的神色盘踞在姣好的面容上。她的眼睛往钟楼的方向张望,没有秒针的显示,时间仿佛停止在11点。
女子的眼神充满期待,却又带着彷徨与焦虑,她在等待什么?
她在等待一个男子。
一个与她相约在此处见面的男子。
时间在流逝,雨水在伞沿边如瀑布般倾泻,肆意地侵蚀她的内心。
有人说,雨水是上帝伤心的眼泪。
终于,女子默默地离开。
走的时候,她不再顾忌,右手已经麻痹,雨伞垂落在地面上,反立着像一个大碗,装着无穷无尽的泪水。
女子缓缓向钟楼走去。
钟楼共18层高,钟面位于建筑的14楼。
女子站在顶层的围栏上,脸颊不知被雨水还是泪水沾湿。她双眼通红,湿透的灰紫色长裙紧贴着她的身体。
她一步一步往边缘靠近。
此时,她微笑着仰望天空,任由雨水重重地滴落在自己的脸上。
“啊——”
一声万般深远悲痛欲绝的余音划过夜空,极端绝望的痛哭声,随着雨水落下的轨迹与线条,停止在地面上,取而代之的是重物坠落的压抑声。
女子的身体坠落在地面上,被雨水掩埋,她再也没有动弹过。
“太精彩了!陆导演的新片《未了缘》,光看预告就这么引人入胜,真正吊足了观众的胃口!”电影发行公司陶总跟陆笙导演热情握手,表示祝贺。
东方商业大厦3楼的国际影城,正在举行电影《未了缘》的首映礼。
落地玻璃窗内,人头攒动。
影城的大堂,一幅硕大的电影海报前,云集了众多“长枪短炮”,竞相追逐采访导演陆笙、编剧唐锦湖还有男主角邹友革。
唯独不见女主角游希出现。
有记者问:“陆导演,游希什么时候来?”
陆导演也不知道游希的行踪,悄悄拉住游希的助手小菲,低声问:“你们家游小姐呢?”
这时,媒体的目光投向侧门的电梯,宝石唱片公司的欧阳齐林携夫人宋家卿到场,引起一小阵轰动。
数十盏闪光灯对着二人闪烁不停,宋家卿感到略为不适。
“咦,怎么不见游希?游希会不会跟吴宇洋一起出现?”
“欧阳先生,游希第一次拍电影就担当女主角,请问你对她的表现有何看法?”
“游希的新专辑什么时候出?”
“游希会继续拍电影吗,还是以唱歌为主?”
欧阳齐林不能逐一回答记者的问题,只说:“我觉得她的表现如何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你们觉得她表现如何,观众的眼睛才是雪亮的!媒体朋友如果还有其他问题,等会儿游希到了,你们亲自问她好吗?我们先拍照吧,谢谢大家!”
话毕,欧阳挽着夫人来到电影海报前,跟陆导演和剧组的工作人员合影。
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可是还不见游希的倩影。
宋家卿拉着小菲问:“游希呢?你不是跟她一起的吗?”
小菲一脸无辜:“我最后一次联系她的时候,她说已经到了。可是我后来怎么打她电话都没人接。我也是急死了。”
“到处都找过了吗?”
“卫生间、办公室、停车场,都找过了。”
现场观众已经纷纷进场,影城的大堂一下子聚集了大批人。
“打电话给吴宇洋看看。”陆笙导演突然提议。
“她不像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宋家卿为她辩护。
小菲立马拨通电话给吴宇洋,他的声音在耳塞里响起。
“喂,宇洋,游希跟你在一起吗?”
“没有啊!”电话那头的吴宇洋十分惊讶,“怎么?她不在现场?”
吴宇洋的声音十分清晰。
最后一个可能性也排除掉,小菲害怕起来:“是,所有人都找不到她,她的手机也没人接。”小菲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吴宇洋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马上过来!”
因为紧张,小菲手里一直握着手机。
吴宇洋正要挂断的时候,电影开始了,震撼的音效,奏起主题曲《缘起》的音乐前奏。
与此同时,于另一边厢。
东方商业大厦的顶楼,一个身穿灰紫色长裙的女子站立在围栏上!
这个女子面容平和,仿佛释怀一切尘世的眷恋,长裙在晚风中飞舞,整个人更显得身轻如燕。
她眺望着香市的夜景,不远处是灯笼高挂的清风山,每天不知多少信徒前往上香祈祷,夜晚还隐约看见烟雾缭绕的痕迹。
这个她出生的城市,这个让她茁壮成长的城市,这个让她安身立业的城市,此时此刻,她好像要抛开这一切,她感觉不到依归,也感觉不到一丝留恋。
生命是一场轮回,她多么想回到母亲的孕育里,重新再做一次选择,获得新生。
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轻轻地响起一首歌曲。
她哼的这首歌曲,跟吴宇洋耳边听到的旋律一样——《未了缘》的主题曲《缘起》。
她就是游希。
游希轻轻闭上双眼,双手作交叉状怀抱在自己胸前,身体缓缓向前倾……
正当音乐结束时,重物坠下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出,然后就听见众人的惊呼声。
“我刚看见玻璃窗外有东西飞过,然后往下掉。”
“好像是有人跳楼!”
“身体跌落在广场上。”
欧阳齐林等人从落地玻璃往下看,一个身体重重地压在地上,从头部渗出血液。
宋家卿胆小,掩着脸,不敢再看,伏在欧阳齐林的肩膀上。
小菲突然认得地上躺着的人,但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用微乎其微的声音颤抖着说:“游,游希!”
宋家卿马上转头看向地面,想确认死者到底是谁。
陆笙等人连同欧阳齐林一起奔赴一楼。
为时已晚,死者已逝。
欧阳齐林当场呆坐在地上。
陆笙拨打120。
所有的一切,吴宇洋都听在耳边。
他在电话那头麻木地叫了一声:“小菲。”
小菲被吓了一跳,她居然忘记挂电话!她居然跟吴宇洋一直在通话中!
“你告诉我,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小菲愣住了,不敢回答,她看着身旁的宋家卿,用眼睛发出求救信号。
宋家卿犹豫了一下,取过小菲的电话,拔掉耳塞,强作镇定,跟电话里头的人说:“宇洋,刚才,游希……”宋家卿哽咽,“游希她……”
“宋姐,不要说!请你不要再说了!”吴宇洋匆匆挂上电话,他突然感到害怕,他害怕知道真相。
吴宇洋跌坐在沙发上,耳边仿佛传来刺耳的救护车的声音。
还有《缘起》的音乐在耳边盘旋,久久不肯离去。
他用双手覆盖在额头上,心里一下子悬空了。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齐林和陆笙出现在录音棚。
两人沉默,都不敢多说什么。
直到最后,欧阳齐林才说道:“宇洋,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可是吴宇洋没有一点动静,于是欧阳齐林上前挽扶着他,欲把他拉起来。
不料,吴宇洋挣脱了,他咆哮道:“去见谁啊!什么最后一面啊?你们有毛病吗!想把我拉到什么地方去?我要在这里等她,她今天首映,她说要和我一起去庆功。我就在这里等她!”吴宇洋狠狠地指着地面,他此刻有点歇斯底里。
“宇洋……”陆笙于心不忍,不敢往下说。
吴宇洋把两人赶出门外,欧阳齐林和陆笙无奈离开。
门被关上之后,陆笙隔着门板说:“宇洋,我俩在门外,你有什么事喊我们!”
门内传出愤怒声:“你们走吧!我有什么事?我没事!你们走啊!走啊!”
陆笙还想说什么,却被欧阳齐林阻止了。
“好!好!好!我们这就走!你饿了的话,打电话给我们。”
终于安静了。
屋子里只剩下吴宇洋一人,他顿时感到异常冷清。
吴宇洋就这样在录音棚里干坐着,直到天边微亮,他都没有合上眼睛。
眼睛干涩,一脸倦容,神情呆滞,双眼没有焦点地凝视着地面,须根清晰可见,仿佛一夜老了10岁。
大概是因为累极了,吴宇洋瞬间崩溃,他双手掩着脸。
他想好好大哭一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仿佛凝固在眼眶里,就是流不出来。他用力眨眼,想要把眼睛里面的液体挤出来,可是徒劳无益。
真的哭不出来!
第二首歌——《情初》
你的情,你的心,
坠落在深深的黑夜里,
是无奈,是无助,
还是无常的生命?
爱上你的当初,
却不懂得你的苦楚,
告诉我,相信我,
其实你并不孤独……
“晴芝,进来!”程军鹏站在总编室门口,目标明确地盯紧方晴芝。
《精彩日报》的总编叫程军鹏,是个很有城府的中年男人。
编辑部的人都称其为“老程”。
老程的另一个绰号叫“黑面神”,皆因他的眼神足有导弹的威力,但凡他扫射过的地方,生灵涂炭无一幸存。
他的言语更有“核武器”之称,骂人从不带脏字,而且句句有针有刺,杀伤力不容小觑。不经过他的“洗礼”,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错别字跟你家祖宗十八代有何关系。
要是交稿迟了,吃喝拉撒睡你都休想离开办公室,直到他看到你的稿件为止。
他每次跟你训完话,当你走出总编室的时候,背部早已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箭靶,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方晴芝脚步沉重地往总编室走,邻座的同事们都为她祈祷。
怕事又八卦的萧媛媛用哀怨的目光一路目送她,她将方晴芝视为即将行刑的死囚一般,然后她作为第一目击者,向广大群众发布方晴芝的死因。
正直中带点小邪恶的钟卫明用有生以来最为绅士的方式跟她握手,然后道别,为曾经跟她争抢一条头版新闻而道歉,假惺惺地挥泪说再见。
“老程。”方晴芝看向正在低头写字的程军鹏,她轻轻把门带上,正要拉把椅子坐下。程军鹏突然抬起头,扶了一下眼镜,看着方晴芝良久,然后缓缓吐出一句话。
“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跳楼自杀的游希?”
方晴芝不晓得老程为何提起此事,来不及反应,又不敢坐下。
“啊!喔,呃……”方晴芝一时不知如何答话是好。
程军鹏用手上的笔指着前面的椅子,说:“看到椅子怎么不坐啊?!”随后又继续低头写手头的案子。
方晴芝小心翼翼地坐下:“嗯,我记得。”
“嗯!说,我听着。”程军鹏依然埋头苦干。
方晴芝虽然对老程的态度十分不悦,但还是把自己的所知徐徐道出:“当年,我初到报社,第一宗外出采访的新闻就是这单,那时是跟随明哥一起去到案发现场,说起来也巧,当年是明哥最后一条新闻,却是我第一单跟拍的新闻……”
“说重点!”程军鹏没有抬起头。
方晴芝唯唯诺诺:“之后全香市的头版头条都是这条新闻。”
日复一日的常规工作,让方晴芝感到无比郁闷,她也想做一些突破性的新闻,可是,香市所有的娱乐头条,没有比两年前游希跳楼更轰动的了。难道叫游希再死一次吗,又或者叫游希复活,那也是挺轰动的新闻。
但,有可能吗?
老程今天突然召见,不知所为何事,方晴芝一颗心悬在半空。
突然,她眼睛扫过办公桌边上一叠游希的唱片,预感有些不对。
“老程,难道,难道您想让我写游希?”
程军鹏终于停下笔,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方晴芝差点没跳起来。
他们不知道,外面的同事为这一下拍桌子的声响也吓了一跳。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没有刻意要求与安排!不过呢,纵观整个编辑部,我认为你是最适合的人选!”程军鹏居然使出一招打蛇随棍上!
程军鹏一边说着,一边往窗户走去。
“游希自杀两年了,警方一直束手无策,当然,没有人叫你去侦查破案。”程军鹏老谋深算,“可是呢,其一,当年你也在现场;其二,游希之死至今仍是个谜,我们得挖出新点子!”
然后,老程转过身双手搭在方晴芝的肩膀上。
“方晴芝,听说,你哥哥方威震也是本市乐坛的知名音乐人。”程军鹏满脸含笑。
方晴芝想起自家哥哥方威震:“啊,是,他的确是做音乐的,不过……”
程军鹏没等她往下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推到方晴芝面前。
“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着他了。”方晴芝只能把话在心里说完。
虽然游希的的确确是一位受万人拥戴、星途灿烂的红歌星,可是她人已经不在了,要写一个已故的名人,从何入手?
难道从两年前,自己到案发现场那刻开始写起?
方晴芝一脸无奈地看着程军鹏,她很明白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程军鹏的决定。
程军鹏示意方晴芝打开盒子。
盒子里面尽是游希的照片,还有报纸杂志。
“游希就在里面,但这是过去的游希,我们《精彩日报》要呈现一个全新的世人所不知道的游希!”
程军鹏在憧憬方晴芝能写出怎样精彩的报道,独自莫名地兴奋不已。
“可是,老程,我手头还有很多稿子。”对于方晴芝来说,正常轨道的工作必须要按时完成。
“晴芝,当年,你也去了现场是不是?”
“是,可是……”
“可是稿子并不是由你写的,觉得遗憾是不是?”
方晴芝挠了下头:“是,但我……”
“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后交给我。”程军鹏又恢复严肃的表情,“就这样定了!”程军鹏挥挥手,示意方晴芝出去。
是的,全世界人也已经无法阻止程军鹏的决定了。
方晴芝捧着一个盒子从总编室出来,回到座位上,同事们以为她被解雇,以前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大家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好可怜的晴芝,‘黑面神’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够可恶的!”
“是不是那天坐电梯,人多,你把老程挤出去,他心生怨恨,所以现在来报复你?!”萧媛媛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她那扩散式的思维。
“没事啊!东家不打,打西家,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说《时尚周刊》在招责任编辑,晴芝,以你的经验,说不定能混个主管位置!”钟卫明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落井下石的打狗棒法。
方晴芝深深叹了一口气,把程军鹏给她的盒子打开,展示事实的真相。
“现在你们明白怎么回事了吧?”方晴芝无奈地说。
“老程要你写游希?!”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写啊?”不知谁说出这样的话来。
方晴芝不知从何而来的火气:“请对死者尊重!”
突然鸦雀无声。
萧媛媛翻着盒子里的照片,惋惜道:“真美!红颜薄命啊!”
“那又怎样?她的花边新闻跟她的人生一样精彩。”钟卫明指着报纸报道说。
“呵,要是明星没有绯闻的话,那我们还用干活吗?”萧媛媛说。
方晴芝强调:“我不是狗仔啊!我只写人物故事。”
钟卫明笑:“那她肯定有很多故事可供你撰写!”
萧媛媛:“新闻和绯闻只是一线之差,看你是从什么角度来报道而已。”
钟认同:“呃,这话说得对!”
萧媛媛继续说:“晴芝,你现在要写游希,对!你不是狗仔,但游希她人已经不在了,你从什么方面去了解她呢?那些所谓的正面报道,你能从中看出什么呢?唯有绯闻!我告诉你,这年头绝对没有空穴来风。”
“只有树大招风!”方晴芝不是刚出来混的黄毛丫头,“这我懂。”
“我同意!”钟卫明点头。
“写这稿子的人是我,你们让我自己去找资料吧,要是没有头绪的话,再请你们帮忙好不?”方晴芝还是坚持自己的信念。
“随便你,我们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萧媛媛把照片放回盒子里。
怎么说,萧媛媛和钟卫明的热心肠是出了名的,可同时,这对拍档好心做坏事的“功德”也是家喻户晓。
回到家,方晴芝开始在电脑前搜索游希的资料。
游希最红的时候,影视歌三栖发展,她的言行举止都十分规矩正派,基本上没什么绯闻,报道最多的莫过于她自杀的消息。
两年前,一直在歌坛发展得如火如荼的游希,接拍了第一部电影作品——《未了缘》,也是最后一部。
首次进军电影界的游希,却在自己担当女主角的电影首映礼上自杀,这引起外界莫大的关注和揣测。
想当年,各大媒体在当晚随即把头版头条撤掉,换上“歌坛天后游希跳楼自杀”的新闻。
《未了缘》这部电影也因为游希跳楼事件而被媒体大肆宣传,作为一部文艺爱情片,在香市上映以来获得了最高票房成绩。
电影的主题曲《缘起》在众多音乐排行榜上持续稳居首位,也成为多家电台的主打歌。
这两年的娱乐新闻,都是针对游希拍完电影之后那段时期。
有报道说,游希在拍摄电影过程中,对角色太过投入,以致入戏太深。
又有报道说,游希患了重度抑郁症,意外失足坠楼。
更有传言说,游希并非自杀,是他杀,而且是情杀。
关于游希的死因,社会上众说纷纭,可是警方早已以“自杀”定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