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老怪展开身法，疾向一处狭谷奔去，到达谷内，随在一处依山所建的坟墓前停下道：
“这座青坟就是令尊杨大侠坟墓了。”
杨无缺举目见那石碑之上，刻有一行楷书“剑神杨三空之墓。”不禁触发父子天性，悲喊了一声…爹……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固可勉强做作，但此种发乎内心的哀痛，那是无法做作的。
寒冰老怪经验何等丰富，经察之下，已然确认他真正是杨无缺，遂上前劝道：“孩子，人死不能复生，徒悲无益。”
杨无缺大哭一场，把内心的衰伤尽情发抒了一番，方才渐渐止住眼泪。转身对寒冰老怪一揖道：“承蒙前辈替先父收殓尸骨，晚辈感激不尽。”
寒冰老怪喟然叹道：“江湖上均认老夫乃是邪魔外道，唯杨大侠不嫌，推诚相交，老夫自感力薄，不能与他报仇雪恨，这点小事不过略尽心意而已，何足言谢。”
杨无缺复又道：“前辈既有机会为先父收殓尸骨，想亦知道先父遇害的经过？”
寒冰老怪点了点头，拍着一块岩石，示意他坐下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且坐下，容老朽慢慢说与你听。”
杨无缺依言坐下。
寒冰老怪干咳了两声，徐徐言道：“老朽虽在武林薄具声名，自问惹不起你那仇家，是以令尊遇害之事，从不曾对任何人谈起。怕的是一朝泄露，不仅于事无补，且将招来杀身之祸。”
深叹一口气又道：“老朽行将就木。对生死之事，原没看得那么重，但若老朽一死，杨大侠的怨仇，便将永沉海底了。”
杨无缺点了点头道：“前辈所说极是。”
寒冰老怪又道：“前些时江湖突然传出消息，九天阁发出招魂令判，缉获杨大侠的遗孤，老朽便知此事大有蹊跷，是以赶来泰山观察看。”顿了顿又道：“此去原不指望有何收获，嗣后细察贤侄的言谈举止，竟大有父风，才知杨大侠果然有后，且已艺成进入江湖，是以才微露口风，看看你的动静。”
杨无缺深吁一口气道：“晚辈原想早日赶来金陵，只因许多俗事未了，是以直到此刻才来。”
寒冰老怪长叹一声道：“老朽于泰山仅对你说了几句话，不想竟引来了许多麻烦，老朽并非怕事之人，只为要留这张活口，才委曲求全，东藏西躲。唉……”
杨无缺恍然大悟，原来他如此诡秘谨慎，乃是为了逃避追索他的人，当下甚为诧异地道：
“前辈乃是武林前辈，对方究竟是何许人，竟敢于公然向前辈寻仇？”
寒冰老怪冷笑道：“这还用说吗，自然是杀害令尊的那帮人，他们处心积虑，竟欲先行掌握天下盟的大权，然后再图独霸江湖。”
杨无缺想了想道：“前辈与他们碰过面吗？”
寒冰老怪摇了摇头道：“江湖上稍具声名之人，老朽大部份都认识，只是暗中掌握天下盟之人，却不知是何许人，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更可怕。”
杨无缺深叹了一口气道：“晚辈对九天阁之事，已略略摸着一点头绪，老前辈如能将往事略加叙述，晚辈前后加以对照，便不难理出一个头绪来。”
寒冰老怪仰望晴空，沉思了一会，徐徐地道：“十余年来，因天下太平，万民乐业，武林各派纷纷思痛，遂有天下盟之议，以图借此项同盟，消弭各派纷争。当时武林之中，杰出人材，不下数十位之多，而最得众望者，便是掌握天下盟的肖盟主肖玉门，再者就是你三师伯剑圣林云鹤，不过剑圣成名后便云游四海，不问江湖事了，且不说剑圣，最后便是令尊剑神杨三空，当时三人号称天下三绝。”
“他们一个刚毅正直，一个倜傥风流。武功亦在仲伯之间。而当时他俩的友好中，有一位巾帼英雄，不仅武功独特，而且貌若天仙。”
杨无缺忍不住插言道：“可是浣月宫主柳前辈？”
寒冰老怪点了点头道：“不错，三人意气相投，十分莫逆。只是男女之间的友谊，与同性之间的交情，多少有些差别。”
喟叹一声又道：“虽然肖盟主练的童子功，终生不能婚娶，而杨大侠又是已有妻室之人，终不免惹起旁人议论。其中最为不满的，是一位武功高强的侠女，另外尚有一个行踪诡秘的侠士，此人才华绝代，貌赛潘安，武功亦不在天下三绝之下，只是心术不正，行事乖张。”
杨无缺打断他的话头道：“那位侠女可是浣月宫主的同门？”
寒冰老怪道：“那就不大清楚了。”
杨无缺又问道：“老前辈可曾见过那位神秘侠士？”
寒冰老怪摇头道：“此人行事怪诞，手段毒辣，且擅易容之术，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极少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深吁一口气道：“话拉得太远了，你再别打岔，容我继续说下去。”
杨无缺此时心里巳然略略明白了一点，暗忖：难道爹爹是那宫装丽人害死的？
阴风老怪继续说道：“天下盟成立之日，天下三绝俱是盟主人选，可是令尊杨大侠性情淡泊，竟自一人南下金陵，傲游风月。根本没把天下盟之事放在心上。也是事有凑巧，我亦因不满天下盟将黑道人物摒于门外，竟没有前去观礼，而与杨大侠在秦淮河畔相遇。当时杨大侠游兴甚深，匆匆谈了几句话，便即进入了一艘极其讲究的游艇。”
长吁一口气接道：“当晚老朽适有事夜行，突见杨大侠浑身浴血，踉跑向城外奔跑，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尾随追赶，至到此处，杨大侠已然不支倒地。”
杨无缺神情紧张，急道；“当时可能言语？”
寒冰老怪摇了摇头道：“老朽见状，急赶上前，伸手准备将他扶起。而杨大侠却就地一滚，挪开数尺怒吼道：“不要靠近我。”
老朽惊愕之余，仔细对他一瞧，原来他已面目全非，身上衣衫尽湿，地下遍是黄水，臭不可闻。老朽在江湖混了多年，已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当下也顾不得别的了，急道：“兄弟名叫冯元，杨大侠有何事须兄弟效劳，请快吩咐。”
杨大侠当时双目已无法睁开，强提一口真气道：“杨某不慎，被奸人于酒菜中下毒，暗害杨某之人，可能是……”狂吼一声，寂然无声，人已死去。
杨无缺满面垂泪道：“先父修为深湛，难道死时连话都无法说完？”
寒冰老怪喟然叹道：“老朽在江湖闯荡半生，什么样的歹毒暗器都见识过。从不曾见过这般剧毒之物。杨大侠死去未及盏茶时刻，已化成了一堆黝黑的枯骨，真个令人惊心动魄。”
杨无缺悲恸地道：“照此说来，老前辈也不知先父是死于何入之手了？”
寒冰老怪长叹一声道：“老朽与令尊虽然道路不同。但他之为人，老朽素所佩服，既遇事哪有坐视之理。翌日便化装为一商贾，亦去秦淮河中邀妓买醉，经多方打听，才知在不久以前，秦淮河中曾来了几个外地的歌妓，并自备有游艇，但仅做几天生意，便不再露面。”
杨无缺怒吼道：“那几个歌妓定然是毒害先父的凶手了。”
寒冰老怪点了点头道：“很有可能，老朽问明此事之后，立即兼程北上，各方一打听，才知天下盟的盟友大会已完，并推选了肖大侠为盟主，另选千手圣尊南宫凌云、修罗王郭潇、浣月宫主柳如月、与令尊四位为副盟。”
“肖大侠乃是令尊的好友，他既已应任盟主，老朽自然该把心事通知他，讵料，问遍各个加盟的门派，竟没有一人知道总坛所在，更无法找到肖大侠其人。”
杨无缺拭着泪道：“之后老前辈便没有再见到肖大侠？”
寒冰老怪点头道：“老朽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此人虽属邪魔外道，对杨三空似有一份真实情谊，跟着郑重叮嘱道：“此后你不用再去找我了，一切行动务必小心，在大仇未报之前，亦不宜常来此地。”
杨无缺点了点头道：“前辈所言极是。”
寒冰老怪复又道：“老朽自知艺业低微，力量有限，但有生之年，绝不会放弃为老友尽一份心力。”
他似是尚有甚多的顾虑，举目四下察看了一番，见没什么动静，接道：“咱们不宜在此久呆，老朽先行一步。”举步向谷外疾奔而去。
杨无缺望着寒冰老怪逝去的身影发了一会楞，突然觉得此事大有疑问，第一，兵刃乃武林人寸步不离之物，爹爹既南下游玩，为何宝剑留在北方？
第二、爹爹功参造化，纵然服下绝毒，也不可能马上就死？何况寒冰老怪见他之时，业已面目全非，难道其中另有其人？
先前估因乍见爹爹骸骨，悲愤填胸，方寸已乱，此刻冷静下来，才发觉有许多事情，根本无法连贯起来，想再问时，寒冰老怪已然离去。
于是，他决心回到客寓，冷静地想一想，同时他极希望能见到谢灵，把她所知道的，互相印证一下，也许加以连串起来，可以得到一个结论。
回到客寓，天色已经不早，此行他虽见到了爹爹的坟墓，那只是一个疑团，仍然难确定是不是真实的，也因为这样，使他感到十分懊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