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永远都在奔跑着,目之所及的是无边黑暗,我不是没有想过停歇,哪怕一刻、一亦或是一秒。但冥冥之中总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我,仿佛只有不断奔跑,才会有重见光明的希望。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从梦中惊醒了,拿起手机查看时间,不过凌晨三点。天空还是黑着的,下床去拉开窗帘,对面的楼没有一丝光亮昭示着人们尚在酣甜的睡梦之中,此时的我才恍然发觉额头冷汗涔涔,抬手用衣袖擦拭了一下额头,看着自己从来不肯关掉的台灯轻轻叹息,这许多年,我终究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我看着对面的大楼不可抑制的地陷入自己的思绪,一个诡异的想法油然而生,如果我会吸烟,此刻应该点燃一支香烟继而吞云吐雾,给人一种饱经沧桑的感觉。
“越长大,越不快乐。”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如今脚下的这座城市已经飞速发展起来,再也没有了儿时的麦田、桃园......
2010年夏,已经是麦秋,姥姥家的人都在忙着收麦子、晾麦子,姥爷每天还要放三四十只羊。母亲早逝,无人问津的我得空便是往姥姥家跑,左不过走路也就是五分钟的路程。
我从小就很喜欢姥姥家,因为在这里我真的会觉得轻松、自在,我的家太过压抑、冰冷。每年夏天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静谧的午后光着脚丫去蹚麦子,一趟又一趟,好像永远也蹚不完,永远也不会累。
“雷雷,回来吃饭啦。”每到傍晚就会听到姥姥无可奈何地呼唤声,这个时候的我就会高兴地应一声“就来了!”可事实总是相反的,我总是慢吞吞的,直到听到远处传来的喝骂声看到姥爷赶着一大群羊回家才肯进去。
一进屋,堂哥和姥姥正一趟一趟的把菜往桌子上端,电视上放着新闻联播,一只又肥又黑的大猫正徘徊在饭桌边缘。
姥爷洗了手就和姥姥一起坐在大炕上,我和堂哥一人搬了一个凳子就坐在两边开始吃饭。看着桌子上的炒胡萝卜丝、炒葱头以及白花花的大馒头还有每人一碗的大米粥一瞬间心头涌起一股酸意。
每到晚上姥爷都会趁着吃晚饭的时候来上一杯白酒,我尝过那东西,辛辣的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和姥爷却都好这口。
“姥姥,我一会儿吃完饭就回家。”每次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只自顾自地低头喝着自己碗里的粥,许是嘴里喝着东西的原因,话说得有些含糊不清。
“你住这儿也没人拦你,回家干去?”我放下自己手中已经空空如也的粥碗用手随便抹了一把自己的嘴,“不回去难道等着那祖孙俩给我穿小鞋?”我没有抬头看姥姥而是站起身整理了自己已经洗的泛黄而且发皱的白裙子,只听得到她轻轻的一声叹息,再看了看自己对面的堂哥和一脸平静的姥爷我的心里突然就觉得很不是滋味,为什么别人就能够拥有舒心的家庭,而我,活着都觉得累。
从姥姥家走出来,今夜的星子格外的多,难得赶上圆月,一阵晚风吹来,我轻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借着斑驳的路灯光,踱着自己悠然的小步子往家的方向走。不知何时已至家门外,我有些犹豫,心里无比抵触推开这扇家门。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醒了定心神,我还是走进了这个家。
“我回来了。”等我走进屋就看到一副祖孙俩其乐融融的画面,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双眼。再看着一旁的饭桌子上那显然被风卷残云过的剩菜剩饭,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股气。
“我爸累了一天你们就给他吃你们吃剩下的剩菜剩饭?”我的表姐装作没有听到的模样,继续给所谓的奶奶按肩,而我所谓的奶奶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我,“不想吃就滚。”我克制着,双手紧紧地攥住,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如果以后我爸还要吃你们的剩菜剩饭我不介意带着他去我姥姥家吃。”
“小贱蹄子长本事了?怎么着?拿你姥姥家说事?你别忘了你就是个领养的小野种,人家会管你不过是看在你那死去的妈的面子上,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什么东西了?人家该你的欠你的?”
看着我所谓的奶奶刻薄的嘴脸,听着她字字诛心的话语,我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她说的,是真的吗?很快我就回过神来,“呵。难道您自己就干净吗?”一听到我这话,我那奶奶眼就是一立,我笑着倚靠在门框上,“我妈是怎么死的?嗯?您来和我说一说?”
“吃安眠药自杀的呗。”我眯起眼睛,看着她说这话时明显有些不自然的神情,“是吗?我亲爱的奶奶,你要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雷雷!你怎么能咒奶奶呢?你怎么可以说奶奶是个老不死的呢?”叶蓁的突然出声让我心中一紧,一股不好的感觉在心底腾升,一转头就看到了面色沉得可怕父亲,我的心中有些胆怯,他没有说话,就在我猜测着他下一步会做些什么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脸上强烈的痛感提醒着我,面前的男人--我亲爱的父亲不问缘由直接给了我一耳光。耳边传来阵阵轰鸣声,我已经哭不出来了,我看着他,看看叶蓁又看了看我那所谓的奶奶,看着这个所谓的家,闭上眼心中尽是绝望。
“父亲,您累了一天了,记得吃饭。吃完饭叫我,我去把碗洗了。”我的喉咙有些干涩,还有些沙哑,内心也无比平静,绕过自己及面前的男人就去了隔壁的房间。
锁好门,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在黑暗中摸索,摸到了我一直放在床头的小手电筒,打开手电筒,借着细小的光束走到了墙上父母的结婚照的地方,借着有些微弱的光贪婪的看着自己妈妈的面容,看了一会儿,转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板药片。
“妈,这药您再熟悉不过了。妈,这是您留下的,是知道您走以后我的情况会不好留给我了结一切的吗?妈,您走了,没人再给雷雷做衣服了。妈,雷雷还没学会木须肉,您还没吃到雷雷做的木须肉怎么就先走了呢?妈,我好累。”也许我的心中是有怨的,也许一直以来都是对这个家的恨在支撑着我,但是,我真的好累。
直到吃完饭我的父亲也没有叫我去洗碗,既然他不叫我我也懒得去应付她们。许是今天觉得闹够了,解气的目的达到了,那祖孙二人也是格外的安静,没有再打扰我,我也落得清静。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低头看过去,是林致。
“喂。”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林致没有说话,我也不想言语,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不知过了多久。
“我在你家门外。”林致终于开口,我一愣,也顾不上穿鞋就急忙跑去客厅给他开门。
打开门,头微抬,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不请我进去吗?”眉轻挑,我有些愣愣地闪身让他进去。就在我关好门的那一瞬间,感觉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将我环抱住,感受着来自身后的温暖,眼泪不受控制的‘唰’的一下夺眶而出。
我整个人都有些颤抖,转过身伸手抚上自己面前人儿的脸,描摹着他的眉眼,“林致。”我的声音抑止不住的颤抖,林致的眼眶也有些红,“我回来了。”
终于,我死死地抱住自己面前的男人,舍不得松开,一刻也不想松开。
林致是我的青梅竹马。姑且称之为青梅竹马吧。
我们的第一次相识是因为我的文章。初中时候林致已经是被奉为学神级别的人物了,加上唇红齿白模样生的好看,老师们都很喜欢他。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作文写不好,所以他的语文成绩一直不算是出挑。
我刚好与林致相反,我的语文是我所有科目中最为出挑的,尤其是作文,每次都是同学们写作参照的模板。但最奇妙的是,我们在同一年级、同一楼层,却从未见过面。
那是一个明媚的午后,可惜,我的心情并不明媚。我在教室里百无聊赖地做着英语报纸上面的题,心里却盘算着下午放学要不要赶快回家,回了家怎么应付那祖孙二人,很快,我的思绪就被一阵敲桌子的声音打断了。
我凝眉看着面前身穿白色T恤的清爽少年,无声地询问着他要做什么。少年粲然一笑,“你是四班的叶晚?我看过你的许多文章,一直没机会见面,今天听说你在学校吃的午饭,就来找你了。我是一班的林致,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久仰大名。”看着林致递过来的手我没有伸手去握,也没再理他,低头继续做题。
再后来,不知何时林致已经离开,班里的女生正聚集在一处指着我所在的方向窃窃私语不知道在嘀咕着些什么。我懒得去听,右手拄着头看向窗外,刺目的阳光让我的双目微眯了眯,伸手去遮挡,阳光透过我指间的缝隙,明明该是温暖的感觉,此刻的我却是觉得如坠冰窖。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下午的课就上完了。下课铃还没响,同学们就已经悉悉簌簌开始收拾书包。
下课铃一响,大家就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我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书包,收拾到一半的时候,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还没走?一起吗?”是林致,但是我不想理他。我想要从后门离开,林致却先我一步到了后门,我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晚饭去我家吧,我家就我和我妈,顺便你还能给我讲讲怎么写作文。”我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林致,林致尴尬地摸摸鼻子,“那个,我家就在你家旁边。”
“我家旁边不是一个空院子吗?”我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林致赶紧又说“我家前些年搬到城里去了,但是我的学籍...反正又搬回这里准备中考。”我看着他,“关我什么事?”林致一听也不恼火,继续好脾气地回答着,“我听我妈说,她以前和你妈是一起长大朋友,一直想见见你,但是你们家太乌烟瘴气,就一直没得法。”
我一怔,回想起妈妈日记本里提到的那个朋友,“楚兰?”脱口而出的名字让林致也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林致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我妈的名字?”我摇了摇头,“不知道,猜的。”林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你现在同意和我一起回去了吗?”
我看着林致,把包扔给林致,“喏,眼前还有个麻烦没处理呢。”我伸手指了指来人,对着林致说“闪一边去,小心溅你一脸血。”话音未落,来人就想删我一个耳光,我一个闪身那人的胳膊落了个空,面上怒色更重。我指了指楼道的监控,“不想惹麻烦你最好进来。”那人的面上一闪而过的愠色看的我有些想笑,“要打架就快点,磨磨唧唧的,浪费我时间。”
那人再次向我扑过来,我抬脚对着她的肚子就是一踹,原本插兜的双手左右开弓给了她四个耳光。“尚明珠,你散播我谣言我不在乎,你明里暗里给我使绊子我也不在乎,但是你造我妈妈的谣言让她死了都不能安息,你,该死!”尚明珠被我弄得有些懵,我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尚明珠,我妈就是我的原则我的底线,别再有下次!”说完,松开手里的头发,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林致也顾不上看尚明珠的狼狈模样,抱起我的书包就追了上来。
回去的路上,林致没有说话,我双手插着裤袋心中却是思绪翻涌。三年了,本以为自己掩饰情绪已经做得很好了,可今天还是破了功。感受到林致的视线投射在我的身上,我挑眉,“怎么了?”
林致没有回答我,只是沉默,良久,已经到了家门口,我从他手上拿回书包,正准备开锁,只听到林致低低问我一句“你,是不是很辛苦?”我看着林致,面无表情,整个人都是木然地。林致按住我要开锁的手,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就朝着隔壁他的家走去。
“妈,我回来了,还把叶晚也带回来了。”林致高声叫喊着,随之而来的从屋里走出一位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妇人保养得宜,那张脸和林致竟然有七八分相像。感觉到妇人看到林致拉着我的手腕时笑意更甚,我不露痕迹地挣开。
“快进屋快进屋。”妇人招呼着我进屋,我扫视一眼,屋内的家具陈设都透露着古色古香的意境,林致接过我的书包放到一旁便被妇人赶去泡茶了。
我任由面前的妇人打量,那妇人拍了拍我的手,“好孩子,受苦了。”我看着面前的妇人,透过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妈妈,鼻子,忽然有些酸。
“兰姨,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听到我这声‘兰姨’妇人先是一愣,随即笑得更加灿烂,眼眶都有些发红了,“哎哎,好,想吃什么?兰姨一会儿去给你做。”我心下一暖,摇了摇头,“兰姨,不用太费心,我可以去给您打下手。”兰姨看着我眼神愈发慈爱,给我顺了顺头发,“傻孩子,兰姨不用你打下手,你和致儿去写作业吧。”
我顺着兰姨的目光看过去,竞不知何时林致已经坐在了我们对面,我看着林致也起了身,他带我朝着他的房间走。
“我作业都写完了。”我毫无形象的往林致的大床上一躺,还不忘翘个二郎腿。林致扶额,“真难想象,你是怎么写出那么惊艳绝伦的文章的。”我坐起身,“看见的,就一定是真实的吗?”林致像是被我问住,也不再言语。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当我看到饭桌上的菜,终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眶也湿润了起来。糖醋里脊、木须肉、千叶豆腐、紫菜蛋花汤,都是妈妈最喜欢的。许是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兰姨一个劲的给林致使眼色,林致伸手给我盛了一碗汤,我怔怔地看着林致递过来的汤,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脸颊上划过两道温热。林致伸手温柔地给我擦干眼泪,兰姨的眼眶也红红的,“傻孩子,兰姨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按照你妈妈的口味做了点,你瞧瞧你,怎么还哭上了呢?”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低头喝了一口汤,熟悉的味道,感觉温暖在包裹着我。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汹涌的夺眶而出,我整个人都有些颤抖,林致按住我的双肩,兰姨也握住我的手,我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紧紧地抱住兰姨,有委屈有无助有怨恨有迷茫有绝望还有彷徨,像是被丢弃了的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现在的我,一如当时的我,只不过这次紧紧抱住的是林致。
“傻丫头,怎么哭了?”那一瞬间,我哭得更加的凶,林致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回来了,不走了。”
我止住了哭声,一脸的不可置信,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林致笑得更加温柔,“怎么?傻了?”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林致‘噗嗤’笑出了声,食指轻点了点我的额头。皱眉打量了一圈我的家,“还是会留着灯?”我垂下眼帘,推开了林致,林致温柔地牵起了我的手,“我在呢。”
我被林致牵着走,每走一步,心就颤动一下,残酷的记忆困扰着我许多年,让我害怕却又无法摆脱。我抬头看着林致的背影,他还是那么的好看,那么的挺拔,他是注定活在阳光底下的人,而我,只配在阴暗的臭水沟里发滥发臭。
林致拉着我回到了房间,将门关好,把我安置在床上,“睡吧,晚晚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慢慢闭上双眼,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林致看着缩成一团的我,关上了床边的台灯,给我盖好被子趴在我的床边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