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类：譬如一系（组诗节选）
布
有一个动词需要从上到下
譬如一次精神的崩溃
于木纹和油漆的喧哗中
奔腾
就以“譬如”为例
一匹布在自身中冲洗和显影
像曾经的寓言，陈旧，不安
这在“他们”，什么也不是
但在石头的夹击中间，它
高高在上，成为永久的象征
火车
在街道背面行走
譬如我，一个少年老成的男人
常常想起远走，却仅止于
在街道背后的闲荡和玄想
在街道背后，更远地想起远走
这个城市一节一节地收缩
并且唯一而不容质疑
在街道背后，黑暗和声音
隐现时间的词锋
一程又一程
Iam
我承认我是个思考者
可耻的部位紧靠着肉体的树桩
多少年，依靠双手深入雨水
更远的故事都在窗外
所以我要练习倾听
从阒寂中听到快乐。依靠树桩的路径
听出雨水更深，听出更大的
阴影。我摩习火中的蝎子
扭曲，坚韧，果敢和冷酷
敢于响亮地使出阴毒的手腕
但我只是自己的钥匙。没有一把锁
属于一次专属的开启，这令人忧心
令人坚定。Iam
全新的语汇帮助我说出：
所有的事物都挂在腰上
以譬如的形式响动永久
抽屉
清理的念头环顾四周
清理的双手肮脏而疲倦
陈年的吊扇伸进井然有序的空想
这时有什么令人如此不安？
是谁把一切搅乱？声音
和冥想，隐喻一寸光阴一寸金子
来回游离，反复和迟疑
耗尽多少繁星？
而我在第几层，准备被谁清理？
抽屉的某个角落，掺和着账本
电话号码，食堂饭票……一个人的生活
背负宿命中的困顿和凌乱
一只手就要伸进抽屉。她要
清理什么？无数的譬如
在指尖跳舞。不可假设的故事中
抽屉越是清理，就越是混乱
汉语
我记住的陨落，无数颗流星
的舞蹈
我记住的没有真相
只有词汇，在夸张
或者遗忘
我应该记住的，不是所指的细节
我不能忘记的，只有能指的抽象
这不是人生的选择。在深夜
深陷文字的深渊。把梦想置入
一座座未知的庄园。在言辞内部
清洗，或者卷入
沉沦的两面
爱情
更多的人将要谈及爱情
声音响亮。人们一边谈论
一边东张西望。他们以为谈论和张望
就譬如爱情本身
“爱情真是个好东西，是吧？”
“她曾是我的爱人”，她？
爱情在众人口中传说，弄出的响动
占据每个人的大多数时间
谈论的人，最后都迷失在譬如里
谈论的人扛着身体和性
爱情本身却陷入孤独。这是不是宿命？
“这问题真古老”，问题指着每个人
譬如引诱你独自消失在异乡
雪与蝴蝶（二首）
大雪
听一听雪后的声音！浑身羽毛
掠过了蔚蓝的天色，在湖心群聚
在水中慢慢退隐。在积雪
的栅栏里，大雪比湖水略深
大雪就飘下了头颅，听一听
雪后的声音，骨头也比大雪轻
听她们隆重的白在叹息中零落
看无数双巧手，打磨过历代的爱情
但是她们，临风时刻终究陷入巨大的黑洞
把一生的秘密都托付给深谙的湖水
在此时就只需听一听大雪的叹息，听
西风带走了万物的骨头，你就知道那秘密
的笔记里，还有什么会比骨头更轻
这常年的飞翔呵怎不令人沉重
大雪在昨夜飞动，她有隔夜的叹息
但是在另一本书里，骨头和大雪毕竟不同
而她们究竟都是谁的骨头呢
呵，大雪呀落入了湖泊，大雪在区分一切
大雪洞悉了沉沦的深度，却永远在飞
在把一世的白色都埋进漫长的黑夜
蝴蝶
听！神在临近黄昏，在迟暮的光中
是神的笑容在火焰中飞翔。像一片彩色的云朵
多么依赖人的内心。在黄昏时分，她们
透露灵魂的蓝光，穿过水泊和山岗
最后又要回到水泊的中央，在群起的倒影中
她们一半是火红一半是蔚蓝，她们移动
并非缓慢地飞翔
她们保持了动荡的精确，以微妙的矜持
显现出灵魂炉火纯青的部分
又有谁能听清这遥远的声音？在暮色里
一群蝴蝶和一只蝴蝶有什么区别
没有颜色和众多颜色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们来过，闯过了寂寞和孤单
在天空中留下灵魂的影子，在死亡之前
就盖过了死亡。这是美丽的翅膀，像蝴蝶
掠过昼夜的分界，寻找一点点降落的灯火
葬礼
你们盛大的开放使果实趋于更小
倾向回忆和收藏。北风扫地
远道的盛情是你们玻璃的骗子
在暗夜里随风穿行
为这飞逝的时刻欣喜
以你们全部的手加入进来吧
平滑的移动，饮尽最后的玄机
你们的啼声布于大野内心
进而有人将深深融入泥土
你们的盛大更加盛大
你们的北风度过了最后的关口
下沉的命，丝绸，含笑的白花
一路浩浩荡荡，使你们做出明智的让步
握紧归去的日子犹如落叶和黄蜂
最后的秘密，怎肯为你们说出
痛觉
那东西向我袭来！在我
无力细微辨别的时刻
持续潜入
对于一个自命不凡的男人
隐忍和卑微是不是就够了
在一张纸上，更薄的是什么
弱水三千，命是臭鼬的气息
和寸寸分离的光明。当声音很多
声音便把声音淹没了
而我坚持把他们供出，它离去不久
余寒犹存。秋水之下
你们看见我的移动
似烟，似水，以些微的光
沿额部以下缓缓离去
清晨
看吧！让她们紧急跟随
经过一生的劳作，常常是她们
留住了我的结果。看
这岁月一天深过一天。在秋日午后
听见清晨关上门扉，听见美好的夜晚
谷物飘香，雨水踩着节奏进入内部
而我已学会沉思。在这些胶着的夜晚
揭示向内的秘密，在她们移动的体内
这已经是众人的秘密？这方式
靠近命本身。并由此深入，直到
清晨再次降临，像渐渐收紧的
伏击圈
秩序
我踩响身体内外矮小的双重布景
冲动而隐忍，住在最老的红屋
在风尘中经受时光的锻打
我升起，在消失中
被末尾的声音打动，聆听生命里
诗歌的飞翔。在抵达以前
笃信守口如瓶
在我抵达之前，饱受青春
的冲洗和引领。音乐，爱情，倾听。一小段
曲调，留在寂静的山岗
在抵达之前，将有白光横贯穹顶
你听见声音在分开，在跨越
在穿过虚拟的森林。呵
那生命中的隐患
在体内预演死亡的惊呼
我钟爱这所有的一切
用笔墨的影子掩盖空洞的内心
让言语去辞退时间，留住音乐
海水，薄命
直到回归永恒的芬芳。我在惶恐中劳碌
承接每一条鞭子对生活的驱赶
我以这样的承受，感怀声音的分开
在巨大的黑暗里
“我天宽地广，心性不纯
用笔墨也淘洗不尽”
而我仍将爱惜事物的真实
埋伏在它最初的白光里
我身怀野性的大海
容留了更远的风暴
自行车
就是在那儿，悬崖的最尖锐处
它停留，以轻轻之动
进入未知的空间。在那儿
谁的声音穿过，像坠落的星辰
又诚实又困顿
而我凭借什么张开翅膀
在那儿飞扬？招致穿越的阴影
像石头一块磊过一块。层层加高的危险
吸引虚空的的声音，在内部回环
这究竟怎么回事？自行车
以杂芜的步态濒临绝境
我在哪儿逢生并预见这一过程
将声音更空洞地传向
深邃的渊。咫尺的黑暗
挡不住的诱惑，自行车，或我
停在悬崖，境遇凶险，意味深长
这绝境，源于未知的预谋
永远在暗处，显露锋芒
从那儿，我留下梦中的自行车
包括：一个未完的过程，一副纸牌
一块石头在深黑里持续地坠落
幻象：马
一声嘶鸣总在暗夜传来，远远地
寒光的锋刃，从夜的肩头
刺来
饱含仇恨的马蹄声，坚硬，冰冷
远远地
心脏的阴影倏忽而逝
这灭顶的疼痛来自注视
夜，幽深的窗口
燃烧的火焰。乌黑的马头
无法理喻的创伤和隐痛
一滴泪，俯瞰落下的高度
多么平静。这黑幕，比阴谋更冷的手势
以及裂缝。马，马，马！
无边翅翼下坚韧恒久的
煽动
这深夜，词锋的狂飙
照亮
一匹马。以及逃亡的灵魂在心头一闪
刀锋
饮恨的刀锋，面向
饮恨的疼痛。以锐利
抵达一朵雪中的莲花
倍受寒冷的清洗。轻微的动
无色的伤口布满苍穹
让轻微移动，带走
闪念之间的空隙
他纵容惊心动魄。让无声的
伤口布满内心
有限的人，将听见
头顶白色的闪电。他听见未知的响动
进入永恒
雪中的莲花不是牺牲，刀锋才是
命定的伤痛，走在死亡前面
火鸟
白嘴乌鸦行程靠南
循着黑暗隐入世人的殿堂
那飞翔，无数次贴近温暖，贴近美德
贴近轮回的方向。它以炽烈和孤傲
传递世俗的感召。它无声无息
居于乌金的城池
居于火焰的中央，更深地理解了
死亡。这生物不凡的气息
劈开一切仰望。更深地越过成长
远达未知和沉沦。金光闪耀的大飞翔
道破一切仇恨，直到更南的南方
直到另一个诗人的国度。在沙之书
占有一席之地。无所畏惧的拥有
整个宇宙。它残缺的勇气
源于无所不在的黑暗
空山
开门我看见空山
新雨之后空山寂静
湿润的黑石头把声音分开
分开的声音，洗净一切比喻
白鸟的影子穿过天蓝
关门我想起空山
弥漫的水汽浓缩了腐败的距离
空山是面镜子，透过低矮的丛林
它的鳞片显示水文的肌理
空山。南山。是一切山
空山不见人，门轴转动
那声音里隐含死亡
历代的景色黯然神伤
空山的理想招致世袭的贫寒
以水为鉴，被分开和汇聚
空山瞬间，阅尽历时与共时的宿命
走向
我选择我的穿过
在四季里冥想最终的抵达
风声很紧。此刻
秋天正亮出凌厉的手掌
这是不是天机？秋
最大的盛典将从哪儿开张
秋水渐老，水落石出
苍白的小东西啊
深秋最后收复的心脏
秋水生冷，却无人预料
掌纹的阴柔和复杂
如果还有人知道
秘密中的秘密仅仅是我的
穿过。秋天啊
太阳的杂色脸谱纷纷扬扬
这是男人无以挽回的哀蹙
清霜地里，蹄声嘶哑
深黯的季节，谁在观望？谁
把紫色的药片，送入久违的梦想
独自穿过。落下的秋风
拍出的手掌，盖住霜雪的眼睑
读荷兰诗选
一枝荷兰郁金香
从一只中国桃花上方
下方，斜身过来
经历杂交的纯色，湿润的锋刃
轻缓而无可阻挡地
切入。晃晕了中国的柳梢月影
宛若伸手推开
一扇门。轻柔而肯定的
波涛，汹涌而起的中国痛楚
其姿灼灼的桃花
在纸上哭了
大洋彼岸的浪花
源于大洋，使泪水闪亮
中国桃花 在郁金香面前持久凌乱
七色的杯盏，群起绽放
她的微笑挂在中国桃枝上
旧书：时间的影子
肯定有些什么值得提起了
一小块阳光的空地，一本书
一群蚂蚁继续忙于收藏的
这个冬天
多么陈旧的纸张！《荷兰诗选》
大堆大堆文字被蚂蚁践踏
干冷的冬天，阳光既不热也不明亮。让
他们一根接一根抽回胳膊吧！在另一个方向
从他们掉到地上开始
小蚂蚁来来回回九次有余
从枝条驳杂的阴影中间，郁金香
黑色的微笑慢慢明快
其中任意的页码：丹代雅
一匹马，在非动与大动之间完成
小小蚂蚁来回奔波秩序井然
谁会醉心于这样的陈旧
罗素推演出集合的悲剧
既然A，那么
B。在a与非a之间倾斜，指向深渊
众多蚂蚁的走失在文字中间
一面镜子在另一面镜子里寻找答案
换一个方向，一年之中
第365天从水中抽回盲目的枝条
黑蚂蚁开始乱了阵脚。大堆的文字
埋伏在蚂蚁的脚下一动不动
阳光打在来不及抽回的手臂上
来自皮肤的灼痛激起意外的惊喜：
“发生火灾请拨119！119！119！”
每本翻开的书都是一次明确的暗示
除非指定另外的可能
要么就是这个冬天不宜外出
一个人独行迷失在文字的结石
其余的一个接一个陷入雪里
此时蚂蚁调动了最充分的想象，这样的下午
真好。小小的木格窗，从一杯三级花茶里
萌出新芽来
读史
一个青瓷花瓶在线装古书里跌伤了关节
铮铮铮的咳嗽响彻整个夜晚
触及，关键部位的伤寒
竹林七贤醉眼看人
始皇帝的呼噜一气打了五千年
沉疴盖世，沿途的伤寒
落下的病根，被中国隐含
青瓷花瓶头重脚轻心宽体胖
O型嘴撮到明朝就豁了
无尚的称颂沉渣泛起
伤寒病症垂而不死，历久不衰
煞有介事的咳嗽铮！铮！铮！
孔丘老儿悠悠然一个呵欠
节。奏。不。急。不。慢
唯一幸免者蓑衣芒鞋，西出阳谷大限
线装书沉重得像颗脑袋
囊萤映雪的夫子们偏食黄粱
韦编X绝了又能怎样
某先生一拍大腿：“田园将芜胡不归？”
却更伤寒复发，铮铮铮一通发泄
最终为五斗米折了腰去
首阳山头红尘飞
祖先的怪物满头红毛
四库全书在一场大火中作古了3/4
大半的伤寒失了注脚就四海为家
关键部位的伤寒更是关键
咳嗽的青石板深入竹林深处
林中的阮姓诗人拍拍桃木剑
一杆秃笔饱蘸了口中的鲜血
却写不下整行的文字：阮大侠……
韦编再绝了一次
X+1：阮姓诗人=豁嘴瓷瓶
野棉花
要像野棉花开过八百里秦川到湖北
为爱情点燃浩荡的灯盏。那遥远的光芒
是今夜滚烫的大河，即使零星的灯火
也能够送我抵达江汉，让你读懂黑暗的双眼
我骑着这灯火奔跑，在群峰之上高声歌唱
带领她们，像风中的旗帜，铺开秋天
纯白的宣言！哦，薄命的情色
在另一盏灯下落尽铅华，以冥冥中的攀谈
等待一场大火把欲望变得金黄
这是真实的秋天，南风洗过干净的苍穹
使你们变成另一片飞舞的云朵。这些年
我远在川北，目睹野棉花淳朴的开放
把约定的飞翔，埋进文字的沙堆。让
你们不在孤单里陷入宿命和哀伤
花朵
成群的花朵，起飞的花朵
未知的花朵开向内心。追踪的流水
让灵魂的影子开向内心
又不免为开放规定容颜。把冥想领进
开放。像把一个人带进飞翔
时间的花瓣在呈现
在呈现之前，轮回辗转。经历
悲痛。冒险和欢乐。可是
从一次落花，到另一次盛开
没有世袭的死亡你怎么能到达
到来的时间将把果实打开
将把睡眠和幻觉打开。把飞翔领走
让花朵维持原样。让开放暗中抵达
在美之前就证明死亡。是呵，短暂的一天
要靠花朵延长。未知的花朵在聚集
在寻找一个陨落的借口。她们在何时起飞？
向前飞
像每一个用力的人，在春天起飞
在远大的梦境中练习，在春风沉醉以前
深埋在剩余的梦想中努力
在嘈杂到来之前学会向前飞，向前
飞动，身怀天才的痼疾
像一朵未知的花朵，力争成为玫瑰
在残酷的岁月装着不懂，一双翅膀
掀开天气，在阴暗之中向前飞
只用自己的声音向前飞，用平凡的姿势飞
又不暗恋太阳，只在黑暗里飞
像一朵玫瑰只在内心里飞
要飞成一个夸张的寓言，像但丁
只凭三尺薄命在神曲的幽暗里飞
花事缤纷
曾经有段时间
我沉醉在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