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吹过了几遍
层层丘峦在路上颠簸，凉风吹拂
兀立田间的水鸟，它的羽色洁若白陶
它的倒影纤毫不动。川北的黄昏，暮色低垂
暗白的天际提示返乡的人：秋天，真的到了
中秋
中秋没来的时候你想过中秋吗
那么多人从中秋冒出来，或者借中秋
的名义打个招呼，旋即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是中国的病，一种当代的
病。关系存在手机里
只有过节的时候，人们蜂拥着出现
群发的短信，把礼节性的问候
变成一种必需
这是科技的阴谋，虚拟的关怀
掩盖了太多的秘密。时代放弃了拥抱
人们相忘于江湖，连体温也需要想象
中秋的意象也早已不在天上
像草那样
屋后的空地长满野草
秋天到了，草老了
它的味道和春天已完全两样
多久没有下雨？草真的
枯了。没有人在意野草的心意
连牛羊都顾不上了
一群鸟飞在天上
黄昏的时候，鸟的声音低沉
草枯在阴影里，它需要一场火烧
臧密（组诗）
夜色下的拉萨河
钢铁的大鸟从天而降。在邦达
大风四袭，地面洁净
表情被蓝天镇住
那宁静直到厕所才沸腾起来
一泡尿重新激起你的惊叹：拉萨河
夕阳照亮山顶的黄沙，河水沉静如银
你在林间被美学故人缚住双手：那一刻呵
一尿千金。头顶的鹞鹰，缓缓盘旋
然后你将看见一切：白云。经幡。连绵的山脉
繁花灿若星辰，从天际弥漫到崩裂的眼前
那一夜，沉睡的只有拉萨河
月光照亮的黑暗仍是黑暗
无边的阴影里：河水为每个初来的人呜咽
纳木错
天和地瞬间倒过来了
群山向下，白云荡漾，湖边静修的人
在湖边倒悬
那无垠的纯净，是天堂的映像吗
风比水冷，各国的人都在石头上沉睡
你默默看着全世界的躯壳
最后的半岛是最后的净土
天地沦为一叹，苦修的神
在幻觉中入眠。容身一爿岩穴
他是坐化的尼玛堆
无以复加的光影令时光停滞
晨昏更替就是轮回。
水边磨藏香的姑娘
浪花皎洁，藏香金黄
水边的姑娘笑容羞怯
轮转的石磨，把截短的树木
磨成灿烂的粉末
她的双脚浸在水里，像笑容
映红夕阳
雪峰皎洁，菜花金黄
十月的雅鲁藏布江波涛汹涌
喜马拉雅河谷春意初现
游人停下，在藏香的前世
陷入冥想
笑容皎洁，藏服金黄
地广人稀的藏地，使行走漫长
行人的渺小，使每座村庄
都是亲人的向往
江孜：阳光照耀的古堡
我听见一声呐喊，江孜的古堡
金铁交鸣之夜，无数咒语被枪声击中
我听见中午的阳光，双眼血红
异国旗帜飘扬
我听见历史的鼾声，残垣下的江孜
旧世的农奴还在青稞地里挥汗如雨
我听见引擎轰鸣，盘山公路是根飘带
游客来了去了，调不好一个清晰的焦距
惠远寺
十二朵莲花，显灵于雪中的空地
十二颗巨树，回应历史的神迹
十二个活佛，轮回在惠远寺的转经筒里
十二座殿堂，野花开满
一百零八个座像，身姿洁白
守住两座大山。那寺庙
坐落在跑马溜溜的山谷
达赖的行宫，走不出历史
藏密，或者顿悟
消逝的神明，在传说中不声不响
两首玫瑰
不同的玫瑰
告诉我，一支玫瑰和十万支玫瑰有什么两样
开放的玫瑰和含苞的玫瑰有什么两样
告诉我，江南的玫瑰和河北的玫瑰有什么两样
云中的玫瑰和水边的玫瑰有什么两样
告诉我，乌鸦的玫瑰和狐狸的玫瑰有什么两样
等不及开放的玫瑰沦落在江湖上
如今我坐在重庆的桌边，提笔书写的
玫瑰和那些玫瑰有什么两样
诗歌背后的玫瑰和玫瑰的汉字有什么两样
只是再不会有人称呼她“玉雕的心脏”
所有的玫瑰都是放弃的隐喻，时代的
爱情已经放弃最低程度的品行和想象
花园里的玫瑰
从楼上看到的玫瑰，混迹于月季中间
他们零星的花朵敌不过有备而来的盛放
在花园一角，玫瑰势力孤单
黯淡的火焰在风中摇晃
像是剩余的灰烬，无法挽留一缕晚霞
像是失散的马匹，消失在未知的草场
陷入荒芜的大花园，仍然留着枯荣的冥想
仅仅几支玫瑰却无法左右那些定期的芬芳
那些葳蕤的月季，高举着近亲的笑容
犹如当代的自画像弃置在大地上
有关夜郎（三首）
夜过赶水
这场春天的雨水
终于在多年以后赶来
她趁着夜色飞落，在赶水
遇到的人，历尽十年的渴盼
在漆黑的夜中，她的降落无从知觉
她使这样的夜晚，显得这样遥远
对于那些远行的人，要在雨中
赶上这趟午夜的班车，多么难
他们背着沉重的包袱
从黑暗里突然显现，他们
带来车站的潮湿、奔波的惊恐
夜行的陌生使所有遭遇都不再简单
但这是一场迟到的大雨，整整迟到了十年
十年里有多少故事消逝，就有多少少年的世界
变得虚无亦或沉重。只是赶水还是赶水
天大的使命隐藏了黑暗的长鞭
夜行列车
是啊，你们看不见的火车在快速飞驰
它经历众多的河流、山脉、城市和农庄
它彻夜奔忙，仿佛一场未知的使命
要在深黑的夜里，回到更远的远方
你们听见他的声响
他粗大的喉结在雨中喘息
他的武断使沿途的灯火陷入持久的迷惘
但是谁的世界这样的匆忙
连梦境也要火车搬运？
是谁刻意紧闭双眼，把表情各异的寂寞
寄托在这根钢铁的绳上
但是火车见惯了他们的差别
他目睹了众多旅程，在列车的内部
一生就是一夜，无论短暂还是漫长
他们漂浮的睡眠
串联在奔跑的床上
睡莲
清晨遇见的莲花
经历群鱼的朝拜，五彩的锦鳞
照出莲花的静谧。她的纯白、娇小
在池水中宛如月光的波痕
即使清凉的晨风吹拂，即使
鸟群飞过头顶，她平静的面容
也纹丝不动。大群的莲叶
衬出空气中云朵的皎洁
仿佛周遭的葳蕤，和她完全无关
仿佛一夜的虫鸣，只在风中飘散
这是贵州某地，小院林深
经历一夜浅睡，我在水边遇见
整夜迷梦都无法梦见的睡莲
阳明祠的春天（三首）
阳明祠的春天
可是这四袭的青草
从大院的砖缝里长出来
疯长中的嫩青让人目眩
阳明祠的大院，布满青草的格子
在阳光和风中摇晃
可是我一人一桌，香炉上煮着水
在大院中央发呆。阳明祠在翻修
屋顶上工人们在翻瓦，破碎的瓦片
掉到地上噼噼啪啪
初春的日子，没有鸟叫，没有蝶舞
这午后出奇的宁静令人警觉
一只花猫在花台上翻了个身
它头上晃着四只灯笼，各书两个字
修身。养性。问道。怡情。
阳光把枯树的影子推到院外
可是我发着呆，茶水已经淡而无味
阳明祠的春天，来了
花猫
谁知道呢，它什么时候翻上屋顶
替下翻瓦的工人
它蹑手蹑脚地在瓦楞上行走
间或停下，对着一片空虚
张嘴叹口气
太阳已经偏西
青草隐进薄溟的幽光里
高大的树木枝干枯索
未有点滴春天的气息
灯笼在檐下摇曳
风起来了，猫欠欠身
她也要走了吗
我动身前往机场，晚间七点
我将乘坐一架飞机离去
阳明祠那只消失的猫将趋向哪里
春天已经到了，它不去叫春吗
游佳的桃花
如果吃茶是种借口
阳明祠的下午立刻就栩栩如生起来。孤独的饮者
看见煮茶的女子手势洁白，点单，沏水
酒精的蓝焰呼应着明前的翠绿
漫长的午后，饮者的双眼腾起初春的蟹珠
这是通常的情节：吃茶的人眼光迷离
他手持一卷古书，书中藏着陈旧的情事
但他被春风牵引，当风撩起印花的旗袍
煮茶的女子手尖打颤，她的脸上阳光闪烁
溢出的沸水顺着桌面的裂缝游走
他攥紧滚烫的茶杯，心想当年阳明祠书声朗朗
横列的尼姑庵中眼神一片斑驳
煮茶的人，你的面容掠过春风
你梦中见到多少故事在院中擦肩而过？
夕阳西下，明前的清香淡过清水
煮茶的女子，引客深入院中看花
她的桃花粉白，她说：花开就是凋谢
说话的人眼神从容，古老的阳明祠恍如一场幻觉
风止时刻她起身送客：欢迎再来，我是游佳
云南的事
即使刚刚开始，四月也是向南的
地图上的回归线，将要牵引一次逃亡
沿着那条跑道，瞎子的眼神也被点燃了
你们说的昆明还有些什么？除开阳光
她的蓝天白云也成为你的全部吗
深夜的头痛令人软弱，你在想一个人
那个近在咫尺的女人住在昆明湖边
那边风大，黑暗的水边星星明亮
另外的人住在书里，在电话里祝你“清明快乐”
她的遥远令人想入非非，她娇小的躯体适合高举
她的柔软使昆明的大风无从着力
星星乱了，昆明的人，你是一艘丰满的船
你吃水很深，使我颠簸得想吐
大理
连续两天舟车劳顿。连续两天
你们看到的都是暗红的泥土，缓慢的坡地上
野花弥漫，你们装着熟视无睹
你们心里在不停造句：大风刮过梦中的胸脯……
这是金庸的土地？段氏的南诏王朝仅剩三座高塔
他们的王妃在湖上划船，在蝴蝶泉边跳舞
在马车上做爱，起伏的姿势隐喻着江湖的风险
在金庸看来，这真是妙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