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鸿升在家里吃了顿热乎乎的饺子,又补了一小觉。
再睁眼,太阳已经在西边了。
他爬起身,出门的时候妹妹还在后院看书,他拍拍妹妹的脑袋:“等旬休,哥哥带你去城郊玩。”
又叮嘱马叔晚上锁好门窗,不需要等他回来,这才去了南巷。
来得有些早,才有几户上了灯。季鸿升就在戏台子那边看人胸口碎大石,想到边川敕封之前,鸿胪寺的方大人曾说要来这儿卖艺凑钱,不由得笑了出来。也不知鸿胪寺的诸位同僚,肋排可有这么结实?
真是一派平安喜乐的好景象。
从十多年前的风雨飘摇至今,京兆不能再经战火了。
年前齐王止步城下,若是他入得京兆,就是这城内两度的罪人;而鼓动他造反的那位,亦是弃百姓苍生于不顾。
要把这人揪出来。季鸿升想,既然食君之禄,就要谋国安民。
季鸿升给街头卖艺的几个摊位都扔了铜板儿,而后又挤到戏台子前头,听上头的小旦小生咿咿呀呀。
正当季鸿升叫好的时候,身后伸来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子阶兄,在下可找你半天了。”
“唐二爷。”他转头,“对不住对不住,我看这市井烟火气,心里头欢喜,耽误正事了。”
“这唱腔。”唐玉嗤笑一声,“难听。”
季鸿升赶紧把他扯到人群外头:“唐二,你砸人家场子呢?”
“我当年在长炘听过的可好多了,那班主还是个姑娘呢。”唐玉不屑一顾,“你知道那班主是……”
“行了,行了,咱们去画楼吧。”季鸿升怕唐玉再开口贬低人家,赶紧就拉着人上船去了。
这回唐玉没带着他去昨个的包厢,而是直接闯了花娘的闺房。
花娘的闺房里头,还有个油头粉面的公子。
唐玉一见那公子,就亮出了御前司的牌子,说道:“看见了?快滚。”
公子滚了。
“爷这是第几回从妾这里赶人走了?”花娘的衣裳还是穿得端庄,桌上有两碟子点心和一壶酒,想来刚才和那公子也不过是在小酌。
“知道我今个晚上来,你怎么还放别人进来?”唐玉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那公子方才坐的地方,往杯子里倒了些酒,端起时却一皱眉,又泼了出去。
“他来有他的事,二爷您来有您的事。”花娘招呼季鸿升也坐下,拿出两个新杯子,给二人满上。
“你们画楼人手不济吗?下头的姑娘不够接客了?”唐玉质问。
“小丫头们不招待,也轮不着我这半老徐娘。”花娘在唐玉身边坐下,“那位公子是想讨个姑娘带回府里呢。”
花娘把酒杯端到唐玉唇边:“就跟当初,锦娘被人讨走一样。”
有显贵人家看上姑娘之后,会把人从画楼里接出去。守规矩的另赁房屋,让姑娘住着;不守规矩,直接接到府上的也有。
昨晚来的时候,季、唐二人见姑娘们大点儿的看锦娘面善,年纪小的就不认得,唐玉就猜锦娘可能是被外头的人给包了。
唐玉就着花瑶的手将酒饮下:“谁包了锦娘?”
“黄岑。”
当时的锦娘还叫苏情,才貌俱佳,虽然在画楼里还算不上拔尖,但对她有意的富贵公子也不在少数。但她最后,偏偏让年近不惑的黄岑黄大人给赎走了。
“黄岑?”季鸿升念着这个名字,“御华门听训那位?”
刘本固主持了洪庆二年的科考,黄岑便是那时候的进士,作为刘本固的学生,自然是清流一脉。可衡光元年,这人认了内侍都知黄纹作干爹,被刘阁老在御华门痛骂一顿,自此师生二人分席。
花娘笑问:“大人认得他?”
他无奈摇头:“耳闻而已。”
唐玉出了画楼,对季鸿升道:“黄岑其人,季侍郎可不该只是耳闻。”
他讪讪一笑:“黄岑确实是我兵部的人……”
黄大人如今正是兵部武选司的郎中,上午乔允来汇报武官调动,估摸着就是给黄岑跑的腿。
唐玉挑眉:“那黄岑便交给季大人来查了。”
“季某也只能查查他在兵部的行事……”季鸿升迟疑。
“可如今若是御前司贸然查他,怕是会打草惊蛇。”唐玉道,“而且黄岑和都知监还有些联系。”
他皱眉不语。
二人上了玉水河上的小船,桨橹摇动,身后“最是人间销魂处”的金字招牌慢慢远去。
季鸿升这才开口:“若是不才有办法让二爷光明正大的查他呢?”
御书房里,虞凛正低头坐在圈椅上,手里捧着本《萤斋夜谈》。
可他的心思不在书上,时不时就往御案那边瞟一眼,看着眉头紧锁的虞清晏。
皇帝手上拿着的那份折子是海东来的,封皮上有海东司务府的字样,他看着看着,就捏住了眉心。
海东处于江南和冀东的交界处,依山傍海,常年闹海寇。虞凛当年被他爹打发去江南练水军,还曾经带着几万人马驰援海东,打退了前来犯边的海寇。
莫不是又闹海寇了?
皇帝放下折子,虞凛也赶紧把目光移回手里的书上。
“你觉得陆泊光此人如何?”虞清晏问。
虞凛放下书,扫视了一下周围,皇帝应该是在问他。
他该如何作答呢?昼间在御射场,虞清晏可是把陆指挥使好一阵夸。
这小子收买人心的本事一等一,虞凛想起当年在长炘的时候,才九岁的虞清晏借着施粥,安抚了一城的百姓。
绥安战败后不久,宁王就令朔北侯进攻长炘。
长炘街头的说书人不见了、卖糕点的人也不吆喝了,戏园子荒了。
只有一个女戏子,在街头唱着:“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
城外是朔北铁骑,城内是残兵败将和百姓妇孺。
而且长炘被围,粮草也断了。好在这里本来就是辎重中转的地方,军需还算充足,但也若无援军,也支撑不了多久。
虞凇在内城调配,加强城防;虞凛带着白天在城墙作战,晚上就带一支轻骑小队去骚扰城外的大营。
可朔北铁骑是什么样的防备?虞凛日日围着大营打转,天天都是无功而返。他们的主将大营在最前头,其他兵士营帐、军械、马匹营帐在外围绕了个圈儿,围住了粮草营。
虞凛试过在箭头上点火往粮草营射,可射程实在不足。要烧粮草营,必然要进大军营地,朔北铁骑的营地哪里是那么好进的?
小半个月过去,城内已是人困马乏、人心惶惶。
虞清晏自知在战场上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就带人去安抚城中的百姓和守将。
他站在安乐别苑的大门前,看着满街的人破衣烂衫,其中还有曾在前方战场浴血的将士。
“世孙殿下。”唐玉附在他耳边道,“您就站在这门里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