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早朝,群臣神情肃穆地坐在各自的席垫上。刘彻和董仲舒高声阔论他们的孔儒之道。董仲舒四十出头,不知道是不是研读经书太多,浑身的书生气,走路说话很是拘谨守矩。
他这几天在朝堂上比较活跃,刘彻一上朝必先传唤他,与他切磋统国的政治主张。董仲舒深得刘彻赏识,其他官员听董仲舒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地挑着眉毛,摆出不屑的面孔。刘彻和董仲舒忘我地谈论着,自然不会注意到其他朝臣的表情。我站在刘彻的背后,那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在心里嘲笑那些浅薄的官员,他们不过是多读了几本经书,穿着大汉的官服坐在这里装装样子,有什么能力为百姓做些好事!个个肥头大耳的,说不定背地里搜刮了多少百姓的血汗呢。
刘彻问董仲舒:“先帝以和治天下,善待百姓,为国事可谓鞠躬尽瘁。然而,百姓还是受灾频频,收成不如意,再加上乱贼猖狂,百姓叫苦连连。朕问你,百姓之中,为何有善恶良莠之分?莫非是朕没有尽到职责,使百姓安居乐业?现在当务之急,要怎么做才能使百姓和乐,祥瑞普降呢?”
董仲舒恭敬地跪在朝堂中央行礼,说:“回陛下,自古以来,天灾始有之。臣以为,天与人之间是有感应的,是可以相互影响的。国家政治有失,天将显相来谴责;如若不知改过,天再降灾;如果还不知悔改,天会改变成命,使其丧邦失国。”
刘彻一下子来了兴致,鼓励道:“接着说。”
董仲舒继续说道:“祥瑞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是对美德的报答,是王者世世代代积善累德的效验。孔子云‘德不孤,必有邻’就是这个道理。陛下也不用过于忧虑,陛下怀有一颗爱惜百姓的仁德之心,善政亲治,国家定会安定,百姓也能过上舒心的生活。”
刘彻听了这些话,心情大为舒畅,忙亲自请董仲舒免礼,用赞赏的眼光对他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殿外忽然有骚乱之声。殿门口看守的士兵在怒斥着什么人。
朝堂上的官员开始窃窃私语。
刘彻皱了皱眉头,不高兴地说道:“是何人在殿外喧哗?”
有个士兵跑了进来回复:“回禀陛下,殿外来了几个养马的侏儒,哭着喊着要见陛下。”
有些官员一听“侏儒”二字,失声笑了出来,又马上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丞相田蚡高声斥道:“他们简直大胆,陛下在上早朝,岂容他们胡来,快轰下去。”
“诺!”士兵领命就要回身退下。
“且慢!”刘彻思索了一下,道:“他们平时为朕养马尽心尽力,何故跑来前殿闹事,想必有内情。你去将他们带上来。”
“诺。”
那个士兵赶紧跑出殿外,把那四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侏儒叫了进来。
侏儒们是跪着爬进来的。他们那么小的身体,穿着朴素的衣服,和朝堂上衣着严整而正襟危坐的官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觉得侏儒们看着真可怜,不由地同情起他们来。
“参见陛下!”侏儒们颤颤巍巍地请安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你们这是为了什么事,非闹到朝堂上不可?”刘彻板着脸问道。
一个大脑袋的侏儒回道:“陛下,奴才们求陛下开恩哪!奴才们一直在尽心尽力地为陛下养马,从未做过越矩的事情,陛下不要砍我们的头啊。”
其他侏儒也跟着求道:“陛下开恩呐!”
刘彻霍地站起身,双手放在背后,走下方台,问道:“朕何时说要砍你们的脑袋了?这是怎么回事?”
侏儒们一听刘彻并不知情,都蒙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怎么答话。
田蚡命令道:“陛下问话呢,你们都哑巴了?”
大脑袋侏儒说:“回陛下,是公车令东方朔告诉我们,陛下说我们只知道养马,不会种田,更不能打仗,也没有治国安邦的能力,所以要砍我们的头。奴才们这才来向陛下求饶的。”
“东方朔?”田蚡这个狡猾的家伙,老眼珠一转,“陛下,这个东方朔是什么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妖言惑众?”
刘彻背着手踱着步子,仰着头想了一会,忽然笑起来:“朕想起来了,当年,东方朔上书三千片竹简自荐,自命不凡,朕因佩服他的气概,故赐了他一个公车令。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如此狂妄。”
刘彻给田蚡使了个眼神,田蚡会意地吩咐一个士兵,速将东方朔唤来。侏儒们知道自己的脑袋保住了,原来是虚惊一场,都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
我是知道有东方朔这个人的,但是对他的事我一点也不了解,倒很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玩笑开得未免太过分了,竟然欺负几个可怜的侏儒。
“东方朔到。”
随着一声太监喊,众人都往殿门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风度翩翩地快步走了进来。他的个头特别高,绝对不下一米九。他面带自信的笑容,一股凌然傲气流淌在英俊的眉间。
百官又开始窃窃私语了。
果然人中龙凤!我不禁在心里惊呼。
东方朔行礼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刘彻微笑地走至东方朔旁边,说道:“东方朔,你好大的胆子,可知错?”
东方朔从容不迫地答道:“陛下,微臣如此做有微臣的苦衷。侏儒身高3尺,微臣高9尺,所拿傣禄却同样多,撑死他们而饿死微臣,臣实感有失公平!陛下如若不肯重用我,我愿意辞官回乡,也不愿再白白耗费京城的粮食。”
此话一出,引得朝堂上的官员议论纷纷。有人说这个东方朔太狂妄了,有人笑东方朔长得太高是他自己的错。
这个东方朔可真有趣,自己犯下了大错,不但一点害怕也没有,反而很得理,把话说的这么幽默。
我开始有点欣赏他了。
刘彻仰天大笑起来,群臣不解地看着他。
刘彻扶起跪在地上的东方朔,帮他拍拍他肩上的灰尘,然后在朝堂上宣布道:“从今天开始,朕命东方朔为侍诏金马门。”
我注意到,东方朔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笑意。
退朝之后,我们跟在刘彻身后欲回宣室殿,忽然途中跑来了一个小宫女。我瞅了一眼小宫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却是十分漂亮,和清韶有得一比。我冲清韶挤了挤眼,清韶无声地“啊”了一下看着我,我笑而不答。
刘彻一看到那个小宫女,马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没好气地问:“怎么了,柳鹊,你们的皇后又闹什么了?”
柳鹊欢声说道:“不是的,陛下,是窦太主带着董偃进宫了,正在皇后娘娘那,想请陛下过去叙叙话。”
好大的口气,竟能请刘彻过去叙话,这个窦太主是谁?
“董君也来了?”刘彻眉眼舒展开来,“走,过去看看。”
董君又是谁啊?
我一个也不认识,好奇万分。
椒房殿内。
一个衣着华美的年轻女人,容貌异丽,眼里尽是高傲的底色。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年长色衰的女人,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用浓妆艳抹来形容不为过。
跟着刘彻一起来的太监和宫人纷纷给他们请安:“奴才们给皇后娘娘请安,给长公主请安。”
原来这个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就是历史上娇蛮的陈阿娇,另一个就是她母亲馆陶公主!
“起来吧。”长公主心情挺不错。馆陶公主的身后躬身站着一个眉眼俊丽的少年,我发现馆陶公主看他的眼神甚是暗昧。他给刘彻请安:“董偃见过陛下。”
刘彻欢愉地应他:“董君快免礼。”原来董君就是这个少年。
陈阿娇一见刘彻就挽着他的胳膊,娇媚地说道:“陛下,你都多久没来我椒房殿了。臣妾很想你呢。”
听着这么献媚的声音,我猛吞了一下口水。我想象中的陈阿娇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书上不是写陈阿娇平时骄横跋扈,从小娇生惯养,有她母亲撑腰,连刘彻都不怕的吗?
刘彻显然也吓了一跳,连忙挪了挪身体,试图远离陈阿娇贴上来的身子。长公主看着女儿,满意地笑了,还一面冲站在她身边的董偃抛媚眼,董偃也浅眉低笑着。
这是一对什么母女?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陈阿娇见刘彻不怎么待见她,脸上也不太高兴了,瞪着我们这帮奴才吼道:“统统给我滚下去!”
于是我们就被赶到殿外面守着了。
我问清韶:“那个董偃是什么人?长公主看他的眼神好暗昧。”
“嘘——”清韶打了个噤声的动作,“那个人就是董君,是长公主的面首。陛下十分喜欢这个董君。他经常陪陛下玩游戏。”
“哦,看他年纪轻轻的,和那个长公主好像有一腿。”我恍然大悟道。
“一腿是什么意思?”清韶好奇地问我。
我说:“就是那个董君和长公主有恋人的关系。我看董偃年纪和我差不多,怎么想不开跟一个老女人好了呢?”
忽然,清韶干咳了两声,扯了扯我的衣袖。
“干嘛啊?”我随口问道,然后看见柳鹊和一个比她年纪稍大点的宫女走过来了。
柳鹊身边的这个宫女,我没见过,她生得柳眉凤眼,看起来很聪慧的样子,但是气质比柳鹊那小丫头要成熟稳重多了。
我指着柳鹊旁边的宫人说:“那个宫女真漂亮,她是谁?”以我在宫里呆了三个多月的经验,这个宫女在椒房殿的地位绝对比柳鹊高。
就像在宣室殿里,玉姣的地位比我和清韶高一样。
清韶轻声说:“她是婉云姐姐,是很得皇后信任的宫人,在宫中口碑很好。”
“杨诗兰,远远地就听见你聒噪的声音了,居然躲在这里说长公主的坏话。”柳鹊拽着一张脸对我说道。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不是今天才见面的吗?”
“你的名声在这未央宫里,可是众所周知。”柳鹊用嘲笑的口吻说道,“听说你仗着陛下的恩宠,横行霸道,出言不逊,连陛下你都不放在眼里。”
我在怀疑我的耳朵有没有听错,我在别人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宫里的人真的认为刘彻很护着我?没有搞错吧,我仗着有他做后台,宫里横行霸道了?
真是可怕!我感觉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在别人眼里竟成了野蛮霸道的人。我生气地瞪着柳鹊,她一个小丫头,态度却这般骄傲,想必是伺候娇蛮的皇后近墨者黑。
我有点冲动地要上前去和柳鹊好好理论一番,清韶及时地抓住我的胳膊:“诗兰,这是椒房殿。”
好吧,我忍。
柳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睨我一眼,然后转身回殿内去了。
婉云走过来,带笑地对清韶说道:“一段时间不见,清韶越发美了。”
清韶害羞道:“婉云姐又拿我寻开心了。”
婉云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温和地对我说:“你就是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诗兰仙女?”
“我是杨诗兰没错,但我不是什么仙女。我要是仙女,早飞回二十一世纪了,还会在这里受一个宫女的气啊。”我没好气地说道。
婉云知道我为在柳鹊的话而生气,她笑了笑,从袖兜里拿出三个精致的发簪,其中的两个递给清韶道:“这是皇后近日赏赐给我的,我自己用不着这么多,这两个你和玉娇一人一个。”
清韶接去,道了声谢。
她手里的那个紫色发簪却放在我的手上,笑道:“早就想去见你了,可惜我们宫人自由的时间太少。初次见面,这个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我原不知婉云和玉姣、清韶的关系这般好,不禁为我刚才和她说话的态度稍稍惭愧起来。
发簪很好看,上面还镶着一层金色,皇后赏赐的东西果然不一般。我不好意思地看着婉云,说:“谢谢。但我不能收。”
“诗兰姑娘不必客气,我和玉姣还有清韶是好姐妹,以后我和你也是好姐妹,既是姐妹,诗兰何必拘束?”婉云笑道。
我指了指我发上插的墨绿色发簪:“卫青已经送我一个了,谢谢你的好意。”
“看来诗兰很在乎那只发簪。”婉云暗昧地一笑,“那随你意,我就收回我的簪子了。”
我喜欢卫青送我的发簪,不是像她暗示的我喜欢卫青,我只是单纯地出于喜欢这支墨绿色的簪子的本意而已。我懒得解释,反正这种事越扯越不清楚。
“她真的那样说了吗?”
长公主气势汹汹地从殿房里出来了,董偃和柳鹊还有两个士兵紧跟在她后面。
“哪个是杨诗兰,把她给我捆了!”
长公主一声令下。柳鹊带着那两个士兵冲过来,他们把我夹持住了,带到长公主面前。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张地喊着:“你们想做什么?放开我!”
长公主突然甩了我一巴掌!
我急了:“长公主,你为什么打我?”
“哼,果然是目中无人的丫头,我要你再敢说我的董君。”她又扇了我一巴掌。
我的脸火辣地烧着,一股旺盛的火苗在我的心里窜上来。我盯着柳鹊,我敢肯定是她把我说的话添油加醋地转告了长公主。她正看我得意地笑着。
“打她一百大板!”
长公主狠狠地丢下这句话,就领着她的小恋人回屋里去了。那个董偃面露无奈地瞅了我一眼,便随长公主去了。
清韶哭着喊道:“请长公主开恩,求长公主饶了诗兰吧!”
婉云上前对柳鹊说道:“柳鹊,你何必这样做?大家都是宫人,诗兰与你初次见面并未得罪你,你何苦为难她呢?你这个要强的性格迟早会害死你的!”
柳鹊不屑道:“婉云姐,这是杨诗兰自找的,我可没有为难她。”
我狠狠地瞪着她,她冷哼一声,转身朝殿里回去了。
士兵搬来一张长木椅,将我按倒在椅子上,抡着手臂粗的木棍就开始打我的臀部,我疼得哇哇叫。我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挨打的滋味,以前只是在电视电影里见过杖刑的场面,能把人臀上的肉给打飞了!我不敢想象这一百个大板下来,我还能活到明天吗?
“妈妈,”我哭叫起来,“我想回家,我要回家。妈妈……”
清韶在一旁泪急地哭着,见我慢慢没有了力气,她跑进殿房里去了。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士兵在数着数。
我只觉得浑身疼得没有力气了,眼前开始发黑,迷糊中看见大殿门那边刘彻和清韶跑了出来,然后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