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半月前卖山楂的老爷爷去世了,山庄里的师兄弟们凑了些钱给他发了丧,到现在想来也布置了下去,尸骨就埋在了庄子后面的麻子林,大师姐给做的佑道法事。”
“听大师姐说,老爷爷一生孤单,从前的风流日子过惯了,突然的变故想来也是受不住的,那场大病过后就不再与人说话了,就只是守着那片山楂林。”
“如今死了,也就什么都没了,老爷爷年轻时的风流诗句也没能流版传下,等到时间一长,没人记得他了,他呀也就算是真正的死去了。”
他没有回应她,一如云彩不会回应风声。
“师哥,你,师哥你已经很久没有陪我说过话了,自从进了这泥棋室你就不愿意出来了。这里发生了什么?傻了?呆了?师哥,你怎么了?”
“师哥。”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不想你和老爷爷一样,就待在这里,话也不说,慢慢的将自己憋死在这里,师哥,有些事不能也不会被长长久久的记住,有些事我们得学会去抛下,师哥,你。”
“你。”终究是一声幽幽的叹息,继而了无音迹。
泥棋室内无人应答,只那水滴划落,从然知冬,只那白叶飘过,恍然失秋。
冥灵白叶已经铺满徐子君的肩头,有些也顺着肩膀滑到了地上,铺成了漫漫散散的一堆。
她继续诉说着,目光从未从他的身上离开,她默默地注视着,眉头里也传达着不安。
她看向他,她突然想狠狠地揍他一顿,像小时候一样。
言语未停。
“易家的大小姐易安然前几日来了,说是要看望庄主吴觅和不言不语的雨淋宗宗主徐子君,大师姐见了她,住上几日后便也走了。”
“大师姐今日便要闭关了,她说总有一窍不得法门,要好好思索一番。余下的师兄们也是日日练功刻苦,从无懈怠。如今雨淋宗也是慢慢安定下来了,可我常常感觉这山庄百十来室间缺少了什么,无他万事总不如意。”
“算算时间,子润小师兄和子如小师兄的束发礼也快到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一定。他们两个上山时便和你亲近,做什么事都会缠着你,你一声不吭的就把自己关在了这里,他俩也是闷闷不乐的,一日里和我们师兄弟的说笑也少了许多。他们呀,就盼着你!”
“哎,你到底是聋了还是哑了?听不懂人话?你!有意思是吧!跟我摆什么宗主架子?”
“你要是还没死你就应一声,要是死了我这就回去通知师姐,给你发丧,也好让你这个瘪怂宗主走的体面些。”
“真死了?”
他就是不回答她的话,如同真的死了一般。
“你,你,你气死我了!”小姑娘几乎没了平日里的姑娘风度,手也是攥的紧紧的,深怕自己忍不住就会去狠揍一顿眼前的恶人。
而他却如同真的听不见一样,纹丝不动。他的背挺的很直,脑袋却仿佛能垂进骨头。身上的白衣白衫已被灰尘染黑,冬越近就越显得单薄。
青纱依旧。
时间过了好久,垂坐的男子从未回应眼前的姑娘,她还是选择了放弃,放弃了等待。
小小姑娘总是不能真的对他狠心,在她的心里他是如此的柔弱,就如同堂前的炉火上失去色彩的灰烬,一触即溃。又如同捧在手心的粒粒雪花,在你以温暖对待它的时候悄然融化,愧对你的好意。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成为了她时刻担心的软肋,不知何时自己看向他的目光也已经不一样。
好吧,就这样吧。
她轻声说道:“师哥,今日我要念的书已念完了,要讲的事也讲完了,师哥,我走了。”
翩翩衣裙的小姑娘收起了书简,斜插了白玉簪子,眉目间献出黯然光彩,只是随着言罢起身,默然离去,离开了这无情无他的泥棋室。
只留下来目盲失意的徐子君。
他也会思思绪万千吗?
泥棋室的泥棋刻盘密密麻麻的被写下无人知会的杂乱记刻。
这些日子里徐子君一直不停的用小刀刻写文字,竟是从未停止。
大梦三千,醉生梦死,大道迷迷茫茫,凡夫不敢轻易思量。
自长久以来,不过大死一场,从雨淋宗云起山到埋剑山庄寂寥山,有多少人事已然变更模样,有多少依然从前模样。我瞎了眼,也盲了心,我再也看不清世间的风云变幻,再也不能亲会稷下的浩然书风,从此只能在孤人默室静候死亡,只能等到风死云伤。
不能,不能就此将一直维系我坚持的念想哗然摧崩,裂缝弥补,堡垒毁亡。不能就此将我整个人都立刻杀死,不问是否在不经意间我已是别人的堡垒,不能。
我思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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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缓缓跌落天空,让出了大半夜的漆黑。在山坡那边日光还未完全褪去,借看余光,风景独好。
吴晴卸下了背行许久的血色漆枪,也卸下了几日来的疲惫。
她静静的坐在山坡草地上,细听风声。
有人说更好的风景在那边的山野,这山比不上那山,总应当去看看。或早或晚,这边的山会被黑暗驱逐,失去光照,留下冷落。那边的山还是风光大好,花草树木会犹为娇憨,叫人心神往之。
风起那山催人行走,从这山到那山。不应该就此停下脚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我愿身为狗马,一路走来沾染风雨,吃苦饮泪。我愿就此放下,在卸下行装前向你诉说:大道迷麻不可追,深处三三世,心尚染尘浊,赐我一死祸事休,恩缘缠人迫此生,可怜可恨。雪起那山催人死,秋风尚杀我。
收拾好行装,吴晴不再歇息,继续着自己的遥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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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马城秦军大营的一匹战马竟慌然的冲出了叩北关外。
叩北关北,一只巨型蝴蝶正缓缓张开翅膀。
那不可名状的诡异颜色印染了大半天空,恍惚间可听闻到一声声的怪谲喘息,压迫心灵。
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