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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布依族的信仰文化(5)

这里的“云片”和上述的“气”是一个意思,“气”“云”都是万物的本原,这是一种典型的朴素唯物主义自然观。天地、风云、雷电等变幻莫测的自然现象,是人们在广阔世界中最先看到的客观事物,已经具有了语言和思维的布依族先民,必然会对它们的形成及来源进行积极地思考和探索。这种思考和探索,反映了他们对世界万物的关心和理解,表现了布依族祖先内心深处对大自然的惊奇、赞美、崇拜、思索和征服。当然,由于认识水平的局限性,关于起源问题的解释在很大程度上是幼稚的、猜测的,带有祖先崇拜的痕迹。但我们知道,把自然界的某种个别物质形态(“气”“云”)当做万物的本原,将物质同物质的具体形态混为一谈,是古代朴素唯物主义的共同特点。

(二)关于人类起源的认识

人类的起源问题,在远古时期就开始被关注了,现在流传下来的布依古歌及各种布依族民间文学资料,都集中体现了布依族先民对人类起源的看法。人类起源古歌往往都是与洪水联系在一起的,反映了远古时期,由于征服自然能力的低下,水患与人类生命的密切联系。许多古歌讲述了兄妹婚配产生人类的故事,这些不同地区的古歌在时间、地点和人物称谓上有所差异,但主题却是相同的:远古时候,天上有12个太阳,某英雄射去了11个,为百姓造了福。但人们却背信弃义,欺骗了英雄。英雄大怒,捉来雷公关押,致使洪水滔天,世人都被淹死了,只有兄妹①二人坐在葫芦中得以幸存。洪水退后,兄妹二人结为夫妻,婚后生下了一大坨肉,就将它悬挂于各处,第二天一大早发现,所挂之处有了人烟。二人约定,挂在李树上的就姓李,挂在杨树上的就姓杨,挂在柳树上的就姓柳,挂在柏树上的就姓柏,挂在磨子上的就姓莫,挂在石头上的就姓石,等等。

另外,在整个布依族地区都盛行有竹、鱼、蛇的原始图腾崇拜,体现了人们的生产、生活与自然界的密切联系。史书亦有记载,如《华阳国志·南中志》写到:“有竹王者兴于豚水。有一女洗于水滨,有三节大竹流于女子足间,推之不肯去,闻有儿声,取持归破之,得一男儿,长养有才武,遂雄夷濮。”在贵州望谟、册亨一带的布依族中,还流传着人与猿猴婚配繁衍后代的传说。当地古歌《人类起源》中说:“洪水滔天,人类全都淹死了,只剩兄弟二人。一人顺南盘江而上,找到一只母猴做妻子,一人顺北盘江而上,找到一只母猿做妻子,繁衍了后代。”

显而易见,关于人类起源的三种说法都与赖以生存的自然、社会环境紧密相关。布依族认为人是自然界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自然界长期发展的产物,人与自然存在着某种超血缘的关系。特别是第三种说法,认为人与动物没有截然的分界线,猿猴与人非常相像,因此人类与之成婚而繁衍了后代。用想象来追溯人类的起源,虽然造成了认识上的极大局限,不能正确对问题做出回答,但布依族祖先的解释中却渗透着人猿同祖、人是由类人猿进化而来的思想,在这一问题上坚持了朴素唯物主义。布依族祖先在很大程度上带有幼稚、幻想成分的认识,实际上反映了远古而艰难的岁月里,布依族社会曲折的发展进程。他们站在自己生活的立场上来说明人类的起源,既尊重了历史事实,又坚持了唯物主义原则,因此这是一种比世界上许多民族宣扬的“神创论”更为完善的人类起源说,十分可贵。

(三)关于万物起源的认识

在长期的生产、生活斗争中,随着接触事物的范围逐渐扩大,客观世界在先民们的视野中逐渐清晰,他们对万物来源的积极探索也随之展开了。布依族地区流传着许多关于万物起源的古歌,如《造树》《造火》《造船》《造鸡》《造棉造布》《造天造地》《造房造屋》等。古歌集中体现了布依族祖先对赖以生存的环境及事物起源的原始认识,包含着丰富的朴素唯物主义思想。

布依族认为,天地形成之后,天地中的万物也自然形成,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有一首布依古歌唱道:“用云片造天/用云片造地/造那土地和山坡/造那山冲和岩石/像是自然形成的/山冲平坝被水淹/山冲平坝让人住。”

以上描述,是布依族祖先对天地万物起源的大胆猜测,是他们根据直观经验对身处世界的描绘。这首古歌,无疑是对万物的起源的朴素唯物主义解释,同时,还描摹了具有朴素唯物主义性质的原始宇宙模式。

火在布依族的社会生活中非常重要。火的发明与使用,使人们支配自然的能力大大增强。恩格斯认为取火的发明与使用比蒸汽机的发明还重要,他说:“就世界性的解放作用而言,摩擦生火还是超过了蒸汽机,因为摩擦生火使人第一次支配了一种自然力,从而最终把人和动物分开。”布依族先民对火的来源给予了高度关注,布依古歌《造火》中唱道:

石头为什么这样大?/石头为什么这样好?/它有什么宝贝?/李千斤拿锤来打/拿钢锤来敲/来打它出火/打铁不用砧子/摆铁放膝盖/口吹就出火/打来做火镰/拿一粒放腰夹/拿一粒放口袋/留给后人使用。

房屋的产生改变了原始人穴居的生活方式,布依族先民对此也非常重视。他们对造房造屋的过程有详细地叙述,布依古歌《造房造屋》记载:

造人未造屋/住露天像獭/站田间像牛/才要艾树做柱子/要芭茅做壁/要葛藤来做檩条/要野芭蕉叶来盖/下雨东南菜叶马上落/落雨檩条马上坏……后王①在王母的嘱咐下/去看汉人房/学汉人造房/请汉人木匠/……/牛踩泥淹到颈子/踩成黏泥软泥/打做拱背瓦/就成拱背瓦/堆起来拿去烧/烧了七八天/沙泥变成瓦/雨淋上面不会漏/外面风吹不进来。

上述布依先民们关于火与房屋起源的认识,是尊重人类从自然走向社会、从野蛮走向文明的历史进程而得出的;是对布依族人民的自然环境、生产方式、经济生活等因素进行思考而得出的;是远古社会生活的反映,符合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唯物史观,包含着丰富的朴素唯物主义思想。

综上所述,远古时期的布依族先民对浩瀚的天穹、广阔的大地、人类及万物的起源等古老的问题进行了积极地思考,并做出了回答。这些回答由于是在当时生产力与人们认识水平非常低下的情况下产生的,因此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时代上、思想上的局限,甚至含有唯心主义的思想糟粕。但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其中闪现着的朴素唯物主义思想光辉,只有意识到这一点,并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上客观地分析,才能以科学的态度,取其精华、弃其糟粕,继承和弘扬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

五、生态观

(一)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朴素观念

原始社会早期,人们主要面临着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先民在生产力落后、科学知识缺乏、认识能力低下的情况下,由于对变幻莫测的客观世界一无所知,在同自然的斗争中无法控制和摆脱灾害的影响,难以解开赖以生存的大自然的奥秘,对植物的生长、太阳的升落、月亮的盈亏、四季的交替、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也都缺乏理解。因此,总是觉得大自然的神奇力量有主宰作用,当自己无法与之抗衡时,便对自然产生了恐惧心理。于是,人们将支配自己生活的自然力量加以人格化,视为神力来崇拜;同时,把生存环境中的一些自然物,如奇山、怪石、大树等,也都视为神灵。

具体到布依族,由于历史文化及经济因素的影响,布依族先民的生存、发展与自然有着密切的关系,这在民族文化中也有明显的体现。布依族的民间信仰不仅是多神的,对自然物的崇拜也很广泛,其中,对山神、水神和土地神的崇拜尤为久远。最为突出的是树木崇拜,村民的房前屋后大多有枝繁叶茂的大树,一般每个布依村寨也都有一棵古树作为护寨树。这种寨后的古树又被称为“风水树”“保寨树”,称谓本身即包含着生态环保意识,即便用现代眼光来审视,这种称谓依然较为贴切,因为如果林木消失了,不能涵养水源、调节气候,人们也就失去了生存的保障。另外,竹崇拜也在布依族民众中世代相承。布依族先民发现竹子节节升高,生命力旺盛,认为竹子与人有着紧密的联系;人们普遍信仰竹神,并把竹子作为本民族的象征,认为竹神与民族的繁衍、兴旺有关。由此可以看出,当自然力被抽象化为神时,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就随之演变为人与代表自然的具体自然物之间的关系了。布依族先民视山、水、土地、树木为神,虽然为了生产、生活必须获取,但同时又对这些对象加以特殊的关照、禁忌和保护,其中蕴涵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智慧光辉。这对布依族生态观念的形成也起到了重要作用。

(二)渗透在日常生活中的生态观念

布依族的生态观念已经渗入到日常的生活中。从“衣”的方面来看,布依族服饰所用的布料多是自纺、自织、自染的各色土布,均为妇女们自裁自缝,纺织所用的原料是自己种的棉花,纺织工具也大部分用竹木制作。布织好后,首先要进行漂白。一种方法是用阳光和雨露进行漂白,具体做法是清晨把白布晒在草坪上,连续晒数天,直到布面洁白为止;还有一种方法是,用新鲜的牛屎作为漂白原料放在木桶里加水搅匀,再将布放入其中,到一定时候取出来,也摊在阳光下晒,半天后再冲洗,这样做不仅可以使布变白,还可以除掉布上棉子的黑点。布漂白之后还要经过靛染,所需的材料是布依族地区栽种的“蓝靛草”,可以染成中蓝、浅蓝、灰、深灰、青色和月白等色。从布依族服饰整个制作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不仅材料取之于自然,而且各种工艺也都充分利用了自然资源。

“食”文化方面也处处体现了崇尚自然的态度。如“竹筒饭”,这是布依族牧童最喜欢的食物。布依族牧童上山放牛常随身携带少量的黏米或糯米,想吃时就用生竹筒盛好,这种竹筒尾部削得尖尖的,可以插入土中,做饭时在竹筒中加入适量的清水,用生柴大火烧烤,不到半个时辰就能烤熟,竹筒饭即可食用。再如“五色糯米饭”,所谓“五色糯米饭”,就是在蒸糯米饭时,先把糯米淘泡好,分成五份盛于盆或甑中,用红、黄、黑、绿四色汁水浸泡,到时候,把这四色糯米和本色糯米合放于木甑中,蒸熟成五色糯米饭。其中这四色汁水全取自植物,不仅色鲜味香,还有良药的作用。另外,各种野菜如拆耳根、蕨苔、猫耳朵菜、五加皮、野胡葱等布依族人喜欢的食物,也都是取自于大自然。

“住”的方面,布依族民居多为干栏式楼房或半边楼(前半部正面是楼,后半部背面看是平房)式的石板房,既可以避免虫蛇猛兽的侵袭,又能够防止潮湿。在有些地方,如南龙古寨,96%以上的房屋是干栏式楼房,所用材料为杉木、松木等。另外,由于布依族聚居区多盛产优质石料,如镇宁、安顺等地,人们常就地取材,利用山间石料依地势修造出一幢幢颇具民族特色的石板房,这种石板房除了檩条、椽子用了木料外,其余的全部采用石料,甚至屋里的家具,如桌、凳、灶、钵等都用石料雕凿,既古朴大方,又朴素无华。

布依族聚居的地区大多山水相连,土壤肥沃,生态优美,可以说,这既是布依族先民的生存选择,也是布依族世代相沿的生态保护和改造的结果。走进布依村寨,几乎总可以见到这样的景象:村前溪水淙淙,寨后古树挺拔,河旁杨柳低垂,山中洞穴奇幻。其中,镇宁扁担山石头寨的生态环境,最令人称美,人称“天然的民族博览馆”。

(三)自觉的生态环保意识

发展到近代,布依族由对各种具体自然物的崇拜逐步发展为更加自觉和明确的生态意识。清嘉庆到咸丰年间,布依族村寨出现了多种形式的规碑,如《安民碑》《晓喻碑》《流芳千古碑》《禁革碑》和《联防合同碑》等。一些地方甚至已经将保护山林和其他自然环境奉为规范,并刻在石碑上。比如,兴义顶效地方的《护林碑》(咸丰五年立)载道:窃思天地之钟灵,诞生贤哲;山川之毓秀,代产英豪。是以维岳降神,赖此朴之气所郁结而成也。然山深,必因乎水茂;而人杰,必赖夫地灵。以此之故,众寨公议,近来因屋后丙山牧放牲畜,草木因之灌灌,掀开石厂,巍石遂成嶙峋,举目四顾,不甚叹惜。于是齐集与岑姓面议,办钱十千,木品占众永人为后代,于后代培植树木,禁止开挖,庶几龙脉丰满,人物咸兴。倘有不遵,开山破石罚钱一千二百文;牧牛割草罚钱六百文。勿谓言之不先。

这块碑的碑文体现出清代时布依族已经对人与自然生态的关系有了明确的认识,不再局限于具体的树木、石神、土地、竹子等事物的崇拜,而是关怀到整个自然和生态环境。布依族人民已经发现周围的自然生态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因子的缺损都会造成整个环境的失衡,同时也会对人们的生产生活产生消极的影响,因而,他们自觉爱护身边的一草一木,并形成一种行为规范,从这些碑刻中,可以看出布依族已经有了较为先进的生态环保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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