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叁
叁/裘音(其终)
却说雾钟灵撇下那令他不可理喻的两人之后，便跟随着狱芒凌一同回到了外殿。
漆黑的火焰四处燃烧着，他看了看在殿堂与巨龙对抗的蝠翼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别愣着了，让你们快走就赶紧走，银树林那个闲人说会接应你们的，我们尽量为你们争取时间，让它冲出宫殿的话，那就全完了。”蝠翼使身旁的一位黑衫灵催促，而另一位黑衫灵正竭力阻挡着邪灵的黑暗吐息。
“不好，外面的邪灵开始重新出现了……”荆以扬望向宫殿之外，脸色煞白。
“数量相比之前，是以几何倍数来增长的……”翟星曲睁开无神的双眼，眉头紧锁。
组成邪灵世界的魔力，如同玻璃一般开始一片片脱落，线段一般的魔法纹路一根根断裂，袒露出空茧一般的虚无。
那些魔力碎片跌落在地上，全部化成了一个个全副武装的邪灵死士，一时间，黑压压的邪灵军团遍布全城，步调一致地走向黑龙宫殿。
“这样下去，我们肯定全军覆没。”雾钟灵走向索上空，只见他正看着宫殿外密密麻麻的黑色邪灵。这一边说着，一边又再看了看自己烂掉的白银长剑，无奈地摇摇头。
“没被邪灵杀掉，也会被卷进虚无之中。”葛子黎摘掉了假面，随手丢在地上。
那东西在刚才的战斗中损坏了，在他的假面之下，是早就留下了大面积烧伤的脸，那是他在43号世界与原住民信徒发生冲突时留下的伤痕。
“大家伙犹豫什么呢，难道忘记银戎军的团长说过什么了吗。”顾起澜望了一眼星执隽，后者再也掩饰不住笑容，拔剑回应的他的眼神，但却喊向另一边的翟星曲。
“喂，瞎子，还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在黑羽军的第四次围剿之中活下来的吗。”星执隽其实很反感对方，而原因居然只是因为对方的名字里有一个字跟自己重了。
“你是要我在演奏一遍当时的即兴曲是吧。”金发男会意，闭上眼睛。
“你明白就好，老翟。”星执隽执剑走出宫殿，望着如蚁群一般涌来的千军万马，闭上双眼。
直到琴声响起的那一瞬间。
浪客只感觉自己得到了精神上的强化，出剑的一刹那，银色的气浪以滔天之势扑向四面八方。他像是名副其实的银戎军团长一马当先，身后留下无数音声所化的银形，斩杀步调一致的黑影。
无论怎样身负重伤，星执隽只管一路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一众外来者紧随其后突围，硬是在这片黑色的汪洋里拉出一条银色的口子。
“驰，你护送他们去城中心。”黑衫人似乎有些不太放心银戎军的那批外来者。
“掣，你也一起去。”冥驰刚想拒绝，结果蝠翼使一开口，两人都只好面色古怪地点了点头，停止释放能量屏障，并跟上那批外来者。
巨龙终究只是邪能生命体，它大概是想与所有外来者一同毁灭，却没想到被暗域的冥都继承人阻碍了。
雾钟灵一路思考着，他有些担心那两个旧银鼠的原住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还要往宫殿深处跑，那明明是自寻死路的行为。
雾钟灵总觉得他俩不对劲，但仔细一想，他们本就是邪能所化，会有回归本源的想法也在所难免。
反正此时也无法顾及其他，雾钟灵只能跟随宫殿这儿的外来者，一并向外突围。
一路穿越即将破灭的街道，外来者们终于抵达了城中心，看见了一片唐突出现在这儿的银树林。
“城市的中央……怎么会突然多了这么多的银树？”荆以扬一脸茫然，他看向周围的友军，跟他也几乎都是一个反应。
“邪灵王当时居然都不把生域的银树林也复制进来，这可真是不称职啊。”银树林的闲人独自盘坐在结界中心，看见了远处的银色军团。
“他们来了，尤然先生。”不知姓名，在此等候的众多外来者之中的一位。
星执隽满身伤痕，浪客的头带都被自己的血染红了。
他大步迈进，走到尤然近前，忽而将手中剑插入地面，倒地不起。
尤然起身想去扶，他却忽然竖起了中指，自己爬了起来：“走到终点才倒下是真的逊，那样还不如倒在半路上呢。”星执隽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辛苦了，邪灵世界的勇士们，没有你们一直以来的斗争，世界的崩坏不会这么快到来。”尤然点点头。
“你是谁？那什么先知吗？好吧，只要知道是援军就可以了吧。”星执隽咬着牙，强撑着说道。
“尤然先生，我已经完成了这里的使命，还有哪里需要我们的帮助吗。”葛子黎走向前。
“已经没有了，葛子黎，你们都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联合城市将会举办有史以来最为隆重的一次庆典，以此来宣告外来者……我们的胜利。”尤然背过身去，看着通往联合城市的连接点，一时无话。
“就这样？”葛子黎如释重负。
尤然重新望向上千名突围至此的外来者，高声呼喊：“外来者的邪灵战役结束了！邪灵王和它的爪牙都已经被消灭，我们胜利了！我们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夺回了属于我们的记忆！邪灵世界的我们，已经被解放了！我于此代表联合城市，以及联合席的所有外来者伙伴们，欢迎你们的到来，一同斗争至今的友人们！”
“自由了……？”莫自桀恍然若失。
“姑且算是吧，可我的斗争还远远没有结束。”荆以扬收刀，心中挂念起至今仍在光域衫林领的血亲们。
“……以后常书信联系啊，虽然我们俩不是一个法术派系的，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俞渐琰和方恒渊互相交谈起来。
“嗯？咱俩什么时候变这么熟了？”
“这就是外来者么……请问我们白银国的两位王子呢？”索上空面无表情，目光锁定了尤然。
“邪灵将会回归本源，外来者终究是外来者，而原住民仍然是原住民。”
“既然如此，我是原住民还是外来者？”
“难道你希望自己是原住民么？你此刻会与我们站在一起，不是也已经在心中决定好了自己的阵营。”
“有的时候，我还真的希望自己是邪灵世界的一员。”索上空苦笑。
“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到联合城市？”顾起澜与翟星曲简单处理了一下星执隽的伤势，这才过来询问。
“随时可以，从我的银树林结界出发，可以安全抵达联合城市所在的33号世界。”尤然指向身后的链接点：“只要你们准备好，随时都可以进入。”
“明白了。”
外来者们陆陆续续地走入链接点，银树林里的人也逐渐越来越少了。
“雾钟灵，你没事吧？狼狈成这个样子……都叫你不要去管那两个原住民了。”随着人员一个个地离去，雾钟灵在一众外来者之中，发现了同样在寻找着自己的千弥。
“没事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结束了，回家吧。”千弥伸出手。
“嗯……的确，在这里留的太久、太久了……”雾钟灵握住对方的手，怅然道。
“嗨嗨，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呢！”艾兹米的声音响起，突然出现的裘音露出了滑稽的笑容。
“什么嘛，几年没见到你本人，我还以为你这家伙死了呢。”两人并不掩饰什么，只是雾钟灵露出了并不友善的笑容。
“的确是差点死了，咳咳咳！”裘音本人顿时脸色一阵苍白，连连咳嗽起来。
“请停止你拙劣的演技，小丑，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来晚了。”雾钟灵说道。
“我想也是这样，路上我已经听竹一风说了。”裘音脸色一正，语气并不轻松。
“那你还来做什么。”雾钟灵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不大对头。
“你别忘了，我虽然只是个执事，但我也具有占星师一脉的力量，我的这双眼睛，在不久前预见到了不好的未来。”裘音停止了说笑。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时间可不多了，现在可不是在这里打哑谜的时候……”
“是说邪灵王的遗骸吧，光域的占星师，你不和他们一起离开的话，是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吗。”尤然转身，迎向裘音。
“对，如果我能看到的话，那便说明我一定还有未尽的使命。”
“凭你这副已死之躯，又能做到什么。”
“起码还能去再确认一下，一个与我有关的人的生死。”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雾钟灵及时插话。
“没事，你可以与这位伙伴一同先行离开，大家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尤然表示。
“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我们会在那边等你，你身边的那位徽晞应该也会在吧，不要勉强啊。”雾钟灵郑重地向裘音道了别，拉着千祢进入了链接点。
……
“你让我想起了一位友人。”尤然平静地说着。
“御祸者盟会成员的友人，想必来头不小。”裘音笑了笑。
“我比较好奇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名称的。”
“占星师一脉的能力总是会让我梦见许多我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如今我也将要死去，说出这些曾获悉过的名字并不难。”
“原来如此，不愧是徽白冀，他的记忆传承至今了吗。”尤然控制不住地大笑了两声：“现在的你，究竟是光域占星师一族的执事，还是当年在光域力挽狂澜的幻想种的再现体？”
“两者都有吧。我不管你现在是在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我，但你姑且算是在这邪灵世界，作为外来者领袖的一员站在这里，所以我不会计较什么，我们之间也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那样，有那么多话要说……我们既然不属于同一个时代，跨时代的对话，也没有任何意义。”
“的确，占星师一族的执事，但你必须知道一点：我会在这里等到59号世界完全毁灭为止，在那之前，我的这片银树林结界，将会作为这片世界最后的庇护所，搭救那些还来不及离开的存在——无论是原住民还是外来者，你自然也在那其中。”
“是吗，那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裘音离开了尤然的银树林，走过空茧一般破碎的街道，一直来到黑羽王的外殿。
之前还在大街上肆虐的邪灵死士，这时都已经从充满裂痕的街道上尽数跌落了下去，堕入虚无的深渊，再也无法醒来。
裘音听见九头龙仍在殿堂中央咆哮与怒吼，裘音发现以它为中心，环绕着一层鲜血结界，使它的邪能无法再进一步破坏宫殿。
“果然还是迟到了啊，战斗结束了呢。”裘音看见银阿肆背负着昏迷的旅人，表情逐渐变得放松下来。
然而，不待银阿肆有所回应，只听轰地一声——整个宫殿就开始坍塌了！
千钧一发之际，裘音急忙撑起法术屏障，拉着银阿肆一起快速冲向宫殿入口，终于是赶在宫殿彻底坍塌之前，有惊无险地冲了出去。
众人还未喘息过来，只见一条条空间裂痕从坍塌的废墟延伸过来，密密麻麻地，包围了裘音等三人……
“走。”在这混乱之中，一名背展蝠翼，一身黑衣的年轻女性靠近几人，张开了一个鲜血结界，暂停了空间破碎的速度。
“送你们去你们的聚集地吗。”见结界暂时撑住了一时，对方便开口询问道。
“嗯，有劳了。”裘音这时恭敬地说道。
“我觉得去哪里都一样——这里还有一个恐怖的存在，他会在什么时候苏醒我就不知道了……先生在昏迷之前，是这么跟我说的。”银阿肆表示。
“用不了多久了。”对方意味深长地看了银阿肆一眼，手一挥，结界便消失不见。
原地便只留下了孤零零的九头龙。
和这个分崩离析的59号世界。
……
当旅人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早就已经是夜晚了。
他们这时已然置身于一座白色的城市当中。
旅人只看见街上的少年们一边嬉闹，一边开心地到处乱丢蓝色的信笺，同时也经过了他们身边：“喂，你丢的太多了啦！”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尤然先生那里还有，全员有份！！！”
一群孩童快乐得普通如一阵飓风席卷而过，无法无天地又往别处去了。
“这里是……”
“联合城市，没想到还有回来这里的一天……而这一天，却是一切终结之时。”裘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目了一边蓝色信笺上的内容：“今天晚上，通往尘世界的入口会在议会楼的天台上打开，届时请全城的外来者、英雄与勇士们到场。”
“哇~主人~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等得好苦啊~”这时两个黑衫人凑到蝠翼使那边谈话去了，它们一进银树林结界，便直接进入了链接点，尤然当时也没管它们。
“那么，晚些时候我们再见吧。”蝠翼使向两人告辞，便与她的仆从往其他地方去了。
“嗯……”裘音沉吟片刻，才说道：“那么走吧。”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旅人见裘音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身旁，于是漫不经心道。
“既然你也没事，那也算我白担心了。至于现在呢，我要去找我家的徽晞，他们比我们先到的话，她现在肯定还在等我的吧~啊，真是太令人开心了~”裘音眯起眼睛，逐渐恢复了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接着便优雅地，自顾自地先走掉了。
这时，旅人背着的银阿肆也动了动，似乎是醒来了。
“阿肆，你还好吧，我先找个地方把你安顿下来，马上就要结束了。”
……
我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再往下就真的没什么意思了。
裘音攥紧拳掌，在外来者狂欢之夜的城市街道上，独自与未知的东西战斗着。
每走一步都异常艰辛，每一次脚掌确切地得到来自地面的触感，都会再一次巴不得自己赶紧死掉。
到这里，真的就可以停了。
没有继续的意义了。
之前还能随便找个牵强的理由，骗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使命，但现在，的确是一个都没有了。
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还是说继续前进呢？
……
在想到什么遗愿之前，就先这样走着吧。
“喂。”裘音感觉自己就要站立不稳，快要昏过去的时候，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有力地拍了拍他的肩。
“……杨重叔？”裘音愣了愣，犹豫地问出三个字。
“脸色太差了，你怎么回事。”似乎是先前那外来者聚集地的店主，这名姓杨的中年大叔看着裘音，表情十分严肃。
“没，就是突然有点晕……”裘音如实回答，接着又挠了挠头：“徽晞去哪儿了？你看见她了没。”
“他们应该还在街上，银沁和竹一风他们都在。”杨大叔一直皱着眉头。
“噢，是这样吗……”裘音与杨大叔擦肩而过去，连句告别的话都没说。
“那家伙……不行了。”杨大叔转过身，看着裘音的背影，沉重地叹息。
而另一边，隐匿在白色拱门后的灰色人影，看着与迷叶谈话的莲沐，也下定决心不再出现，只身往联合席楼顶，尤然等人聚集的地方走去。
就在外来者们纷纷聚集在一起欢庆之时，时间也在不知不觉间流逝着。
转眼间，距离邪灵世界毁灭也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了。
这时一个利用魔法扩音的声音响彻云霄，传遍了联合城市的每个角落：“各位历经万种艰辛，最后终于抵达这里的外来者、抗争者、与回归者们。”
全城的喧闹声逐渐小了下来，直到鸦雀无声，都开始安静地听着举办人的发言。
“我要说的话并不多，光是你们的到来，就已经是我所想要表达的全部。”
“尽管这是暗影世界邪灵王构建的魔力世界，但请你们铭记，你们在这儿经历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因此，回到尘世界的时候，你会发现世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希望那个时候你们能安然地接受这个事实。”
“好了，我的话就到这里，当天空中开始出现连接尘世界的通道时，便意味着离开的时候到了……愿你们在最后的时间里，能在这即将迎来终焉的世界里，留下一个好的回忆。”
“炎裂，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一个疲惫的声音回答道。
“那行吧，发言结束，宴会继续。”话语完毕，天空中又放起了更加炫目璀璨的魔法烟火，令人流连忘返，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洛林王都的烟火，应该比这个更绚烂吧……”裘音抬手，只觉得天昏地暗。
夜空中星光灿烂，这正是占星师祈愿实现的最佳时机。
裘音重新睁开双眼，看见了徽伍与徽晞重聚，街道上欢声笑语不断。
第三个愿望也实现了，这种实现方式，其实也不赖。
三个愿望，其实也就是自己随口胡诌的，那么贵重的东西，一个就已经够奢侈了，家主果然还是厉害呢。
至于那属于自己的三个愿望的内容：
第一个愿望，是自己幼时对艾兹米许下的，摆脱孤独的愿望。
第二个愿望，是希望徽晞能够一直平安无事，不要被异族战乱波及。
第三个愿望，是徽晞能够与徽伍重聚。
现在，这三个普通人的愿望全部实现了。
但真正实现的，只有第二个占星师的愿望吧……
算了，那种事情。
现在追究，也无济于事了。
《尘世：旅》裘音篇完
2020.2.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