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空无一人,黄洪背着父亲的遗体蹒跚踱步,腿上的伤痛到麻木,却不及心痛。他咬牙切齿,腮帮鼓动,眼红如兔。
黄碧儿则跟在身后,扶着爹爹,摸着冰冷的遗体,她痛彻心扉,恨自己救不了他,恨自己身为女儿身,如为男子,哪怕是找上门去打上一架也能为爹出口气。
基于礼数,他们回到自己家中。碧儿在家陪着父亲,黄洪则去接母亲,并将此事告知舅妈。
洪儿一路忐忑,母亲才醒过来,知道姐姐去了批斗场,便叫他去接应,如果知道父亲的死讯,会不会再次晕倒过去。
黄家夫妻恩爱有加,父慈子孝,母婉女谦,如此便落魄了吗?
母亲虚弱的坐在堂屋左侧,脸色苍白,右手搭在小方桌上,左手捂着胸口,一言不发。
舅妈在一旁看得心酸,她担心姐姐忧伤过度,担心姐夫有去无回,担心两个孩子受不了打击……可是,她与丈夫都无能为力!
“娘,娘……”未进家门,黄洪便跪在了地上,低头痛哭,“我们把爹爹接回家了,娘,我们回去吧……”
黄太太右手用力支撑,站了起来,摇晃间,老泪横流,在弟妹的搀扶下来到大门口。洪儿起身扶住她左臂,只留下一对孤独的背影。
舅妈心中有数,叫了下人去帮忙料理后事,自己也换了身衣服,向黄家出发。
偌大的黄府,只剩下母子三人。母亲跟洪儿给黄老爷梳洗换衣,里外七层,有黑有白。
母亲强忍泪水:不能把泪水滴在遗体身上,不然黄泉路上他会走得不安心。“老爷,你放心,碧儿洪儿我会护他们周全……黄泉路上你慢点走,不然我会追不上的……”
碧儿外出准备香烛纸钱。父亲在世衣食无忧,黄泉路上怎能拮据,大捆纸钱提在碧儿手中。这是她为爹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怎能让他失望。
在舅舅舅妈的帮助下,黄老爷的后事虽然办得得体,但是吊唁的人少得可怜,只有至亲几户。
那边忙着统计土地,制定规矩。这边黄太太带着儿女准备离开。
正门横匾两个大字已裂开,歪斜着。三个人相互搀扶,不舍离开。母亲首先转身,用手帕试干泪水:“走吧……”
碧儿扶着母亲,洪儿远远的跟在身后,用脚踢了小石头。前方的路未知,他们的路未知……
山路崎岖,一路上他们未曾休息片刻,渴了便找一口井喝上几口,累了就相互搀扶。
一天的路程足以让碧儿脚底生疼,人心痛到极致,流血也毫无感觉的吧?
天黑之时,他们到了,黄老爷给他们留下的新家。黑砖黑瓦,并排四间。
走进正屋,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神台,上面布满灰尘,蜡烛已燃烬。左边是卧房,家具虽简单,却还齐全。右边第一间也是卧房,格局摆设跟左边那间一样。
最右边一间,格局有所不同:被分成了两部分,靠外面的地方布置成厨房,柴火充足。中间被一扇圆形镂空窗户隔开。里面是小小的一间卧房,除了床,只有一个落地翻盖木柜,连个窗户都没有。
四间房在一条线上,由三个房门隔开。厨房外侧有个小小的门,裂缝很开。
母亲将行李放在小房间的床上,打开木柜,取出被褥,分给儿女。嘶哑的声音说:“不早了,都早点休息吧……”便转身去铺床。
碧儿选了靠近母亲的一间房,她可以听到母亲的一举一动。这是不眠的第几天,她不记得了。闭上眼,又是父亲的遗颜,眼泪划过脸颊,滴到了枕头上。
隔壁房间也是不眠夜,黄太太抱着丈夫唯一的衣服,低声抽泣。在儿女面前,她不得不假装坚强,只有这夜深人静才是真正的属于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