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花坊里，有一女子在台中起舞，身姿窈窕，霓虹轻飘，微施粉黛，一双柳眉被描的细长，犹如敦煌壁画上的飞天，抬眸流转间，丝丝情意溢出，却又夹杂着不明的痛楚。
门帘后热闹非凡，巧笑倩兮，“徐姑娘跳的挺不错啊，越来越像许夫人了”一个纨绔子弟拿着酒壶子倚在靠椅，半开玩笑半挑逗的说，闻言，旁边的男人微微皱眉，睁开深邃乌黑的眼，精致俊朗的脸上显出一丝不悦“她徐怀卿也配和明月比？不过是个下贱军妓”纨绔子弟轻挑眉，笑的一脸邪魅“不如把她给我做小妾，也好比在你墨知年那受苦”
“随你意”墨知年淡淡一撇，随后拂袖而去，纨绔子弟一愣，摇头轻笑“呵，还真是个绝情的种。”站在门帘处的徐怀卿低着头，看不出一丝情绪，仿佛他们说的不是自己。
鸿禧阁内，许明月躺在床上，紧闭着眼，脸色苍白，看着却还是那样的眉清目秀，青丝如海藻一般散开来，屋内燃的是最上等的檀香，墨知年坐在床头，用长满茧的大手轻轻抚着许明月的脸，眉眼温柔“月儿，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待你好起来，徐怀卿就由你处置，好不好？”许明月的丫鬟澄翠听后撇撇嘴，向墨知年告状“今个徐姑娘又来了，说是看夫人，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墨知年眸子微眯，盯着墙若有所思
看来徐怀卿又要过不好了
“哐当”一声孟春阁的门被踹开，几个婆子走进来，把徐怀卿扯到庭院内
香儿惊慌失措，连忙阻止“我家姑娘才刚回来，她已经按墨将军的要求在楼花坊里跳足足十个时辰的舞，腿都伸不直，为什么又要惩罚我家姑娘？”其中一个婆子冷笑道“谁叫你们又惹澄翠姑娘不高兴，澄翠姑娘在将军面前随便说两句，你们就该受罚，这也是你们陷害夫人的报应，来人打五十大板”
徐怀卿抿着唇，难过从心底一点点溢出，原来他对他们两年相处的情谊看的一文不值，她还没有一个婢子的话信得来，也对，他心里只有他的许明月，从头到尾都是，她说许明月自己做的戏，他从来不信，她只是一个军妓，比不了在将军心里善良可人的许明月，又怎会信她的一言半语呢？
杖子举过头顶，又重重的落下，每一下都那么的刻骨铭心，徐怀卿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可徐怀卿还是高高的抬起头颅，这是她最后的一点尊严，一定要好好的护着。远处有一对眸子静静的观察着这一切，却像看一条狗一样不为所动。香儿苦苦哀求婆子下手轻一点，换来的不是怜悯，而是几个突如其来的巴掌，一时间孟春阁里鸡飞狗跳，叫唤声不绝于耳。
夜晚的月格外的亮，照的徐怀卿身上的伤明显又刺眼，香儿捂着脸抽泣着，“主子，我们离开吧？这根本就不是人过的生活，活的还没有一条狗好，你天天这样挨罚，香儿看着心疼”徐怀卿闻言凄然一笑“离开？我们能去哪？倒不如在这还能混口饭吃”徐怀卿抬起手轻轻的抚着香儿的脸，“来，我给你上药，下一次你就在旁边站着，一句话都不要说，免得再次连累了，也叫我不放心”
香儿惶惶的摇头“主子救了奴婢，自打小我便是你的人，我这条命都是你给的，我还怕什么？”主仆的你一言我一语，为这凄惨的生活加了一点点色彩。
又是一个不安分的夜晚，梦里重回童真，街上车水马龙，孩童拿着糖葫芦嬉戏，小贩在摊前吆喝，夫人坐在一起喝茶……
年幼的许明月带着丫鬟在街上闲逛，被小巷的一阵吵闹声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群成群结队的小男孩，在最中间的那个少年身材瘦小的像猴儿，一双眼睛总是闪闪躲躲的，带着惶恐与不自信，这群人总是会在巷口把这个少年拦下，总爱欺负着他，以此为乐，为首的少年道：“喂，野人，哪里走？”
他转身想跑时已经来不及了，脸色发白
少年嬉皮笑脸“野人，爬在地上，学两声狗叫给爷听听”面对这个经常欺负他的孩子王，他十分的愤恨，低着头站在那一动不动
少年见到他那么倔，顿时来了脾气，挥舞着拳头问“野人，胆子肥了是不是，敢不听爷爷的话，知道这是什么嘛？你不是想当将军吗？我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当”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他闷闷的低吟着，“住手，你们干什么欺负人？”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抬起头愣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大眼睛娃娃脸，樱唇皓齿，白白嫩嫩，眉间染上怒意，生气的呵斥这群少年
少年们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人物，身世肯定不是他们这群平民能比的，夹着尾巴纷纷落荒而逃
可别惹了什么大人物
许明月蹲下身，用帕子为少年拭去脸上的灰：“我是许明月，也是兵部尚书的女儿，住在长安城，现在跟着爹爹来这里巡查，你是不是想当将军？我这里有一本书，是我从爹爹的珍藏哪里抄来的，给你，以后你来了长安城，一定要来找我”
许明月被香儿和翠儿催促着回家，匆匆忙忙的知道了少年的名字，十分的好听，叫墨知年，父母双亡，住着一个小破间，靠好心人施舍过日子
墨知年看着手中厚厚的一本书，目光变得坚定，自那之后，小破间多了一些他捡来的废蜡烛，他也常常跑到附近的一家私塾偷偷听课，好在教书先生没有驱赶他
一晃十年过去了，他凭借着扎实的攻略战术成功当上了将军，他被叫去长安领功当差，一路上他遇到了一群士兵，士兵们围着一个女子，女子的衣裳被扒的精光，无助的嘶喊着，墨知年救下了她
她从此便跟着墨知年了，这个女子正是徐怀卿，后来墨知年发现徐怀卿竟懂兵法，与他懂的别无二致，他们日渐聊的投机
到了长安城，墨知年有些心急，领了职就匆匆派人寻许明月，可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兵部尚书是卖国贼，要诛全家，卖国贼已经死了，可他的妻儿还在逃亡，但许明月恐怕是凶多吉少，总之是家破人亡
墨知年喝醉了，醉的一塌糊涂，等了这么多年，终归等了一场空，他抱着酒坛，嘴里一直喃喃着许明月，徐怀卿眼里的光有些暗淡，仿佛回忆起什么似的，良久，她轻声对墨知年说，可以把她当成许明月
墨知年听后暴怒，指着徐怀卿的鼻子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不干净还想和我的明月比？你就是个军妓”徐怀卿瞪大双眼，原来她在他眼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永远那么下贱
墨知年气极，摔了坛子就对徐怀卿拳打脚踢，把一切气全撒徐怀卿身上
后来墨知年喝的酒越来越多，他以徐怀卿玷污了许明月为由，次次都把徐怀卿叫来进行殴打泄气，徐怀卿被打的在鬼门关走过两回，好在命大又回来了。
次日，府内铜锣声响起，徐怀卿疲惫的起床，轻轻的揉着身上的伤，不明所以的走到了大厅，大厅内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是香儿和翠儿，香儿愤恨的瞪着翠儿，翠儿当没看见
不知怎么的，翠儿有些奇怪，比以前端庄了，比以前有气质了，却也比以前多了一份目中无人，香儿撇见徐怀卿，忽然喜上眉梢，眼眶湿润“小姐……”
徐怀卿慌张撇过脸，转身逃命似的跑了，香儿怔怔的看着徐怀卿逃的地方，这是怎么了？不认识香儿了吗？
全府上下都开始传，将军的心上人来找将军了，就是不知道什么身份，藏的特别严实，好像只有将军知道
墨将军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笑容也越来越多，三天两头有事没事就往许明月住的鸿禧阁跑，性情也比以前温顺了
“听说那个来历不明的许明月可能会成为将军夫人”“听说将军许诺要娶许夫人了”“听说将军把皇上赐给他的那一柄如意玉给了许夫人”“听说……”
徐怀卿就这么听着下人的话，走了神，还没成亲，就叫上许夫人了啊，看来不久以后府中就有桩有喜事了
徐怀卿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看着手里的茶，明明清清的，好像在述说她的肮脏
一个被人羞辱过的人，是配不起最耀眼的那块玉的，她彻底死心了
忽然有一道身影跪在她的旁边，颤颤巍巍的喊她“小姐……”
她惊愕的回头，香儿怎么来了？正想着赶香儿出去，香儿却突然抬头红了眼
“小姐，香儿可算找着您了，这些天香儿都在想着小姐，香儿已经去管家那请求了伺候小姐，如果小姐赶香儿出去，香儿只能留宿街头了”
徐怀卿撇过脸，抿着唇，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起来吧，以后不要叫我小姐了，我脏了，顶不起小姐二字……”
香儿听着徐怀卿讲故事，听了好久好久，听的哭不出眼泪，听的愤恨不己
此刻的徐怀卿也知道，如今的翠儿是许明月，如今许明月就是翠儿，翠儿找到当凤凰的法子了
过了几天，不知为何，许明月常常表面善良，背后给徐怀卿使绊子
许明月知道，不发生什么大事，墨将军是不会把徐怀卿赶走的，毕竟以前有许多战略将军都是和徐怀卿一起讨论的
许明月看着徐怀卿给她送的糕点，露出了诡异的笑
以前，常常有人说翠儿是白眼狼，许明月不信，以前，常常有人说翠儿想攀高枝，许明月不信，她总说：我们是主仆，但感情更胜姐妹，所以我还是会包容她，信任她，她做什么我都不会同她计较，毕竟我们感情这么好。
翠儿听后，笑的和花一样，毕恭毕敬的点头称是，可眼神怪怪的，好像一头藏了野心的狼
梦醒，徐怀卿回忆着这一切，笑出了声，她可真傻，信了翠儿半辈子，如今被害的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才后知后觉发现问题
许明月苏醒了，徐怀卿安安静静的跪在鸿禧阁前请罪，原本长安最艳的一朵花，就这么被折磨的失去了光彩，任人践踏
夜晚凉风习习，花园的假山后有一对男女，徐怀卿听着声音耳熟，仔细一看是许明月，可男的不是墨知年，他比墨知年更斯文瘦弱一些，不是墨知年，那会是谁呢？
“二皇子，要是墨知年死了，你可要说话算数娶我做侧妃！”许明月娇滴滴的说，二皇子低头，用手刮了一下许明月的鼻子“只要没他支持太子，我就能稳住地位，到时候你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两人相视一笑，不知道又说了什么
匈奴来犯，想来是做足了准备，朝廷一致认为要全朝第一将军亲自出征来摆平这一次战争
墨知年接了圣旨，带了几十万的兵骑就去打仗，一路腥风血雨，百战百胜
最后一战了，只剩下几万士兵，救援还没来到，墨知年看着匈奴，占满鲜血的脸越发的显得厌恶
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战完就向皇上请求赐婚，与许明月成亲，要许明月堂堂正正的做他的将军夫人
他想的失了神，被匈奴拉下了战马，万千长枪向他刺了过去，他无助的应对着，他还想活着回去娶他心爱的姑娘呢
墨黑的眼眸中有绝望的光闪烁，正当他以为他要在这死去时，远处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救援的兵马
“驾，驾……”徐怀卿把头发高高的束起，身穿铠甲来救援，动作干净利落，脸上尽显怒意
墨知年看的有些熟悉，和记忆里的某个为他出头的小身影重合了，他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了许明月
他嗤笑着不可能，明月还在府里等着他呢，她们只是神色有一丝相同而已
他更加渴望回去，杀起人来更起劲了
匈奴投降了，墨知年和徐怀卿躺在砂石上，两人笑着相互贺喜，墨知年起身，说想快些回去见许明月
徐怀卿听后慌张的拉着墨知年，叫他小心许明月，墨知年生气了，徐怀卿知道他不会信的，死死拉住墨知年，恳求他听一个故事
墨知年不耐烦，看到徐怀卿这般坚持，终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徐怀卿笑了，笑的很开心很开心
“从前有个小女孩，她过的很不好，因为她是卖国贼的女儿，那时候查不出卖国的证据时，她还是很有地位的，小伙伴常常找她玩，可她也知道，小伙伴们不喜欢她，有些小伙伴知道她父亲的勾当，她们在私底下常常骂她是国贼的女儿，还敢耻高气昂不要脸。有一天，她在街上闲逛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想当将军，小女孩就把她手抄的战术秘籍给了小男孩，不过后面有几页是没抄完的，小女孩偷偷和小男孩说，等他到了长安，再偷爹爹的宝贝给他看，好景不长，回长安的时候朝廷查到了她爹爹卖国的证据，爹爹被杀了，小女孩就跟着母亲逃亡，逃亡时走丢了，后来被骗子卖到了军营里当军妓，这一当就是十几年，正当她绝望的时候她遇到了功名成就的小男孩，她一眼就认出了小男孩，因为小男孩是她儿时唯一不排斥她的人，所以她记得了小男孩，小男孩救了她，可小男孩认不出她，也怪不了小男孩，毕竟自己被折磨了十几年，怎么也该变了样”徐怀卿笑着，觉得此刻的自己好轻松，没有一丝烦恼，身旁的墨知年定定的看着徐怀卿，身体有些颤抖，红了眼眶，徐怀卿不敢看他，“那时候小女孩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自己脏了，就再也配不上那块玉了，后来小男孩找不到小女孩，醉的一塌糊涂，哭的肝肠寸断，小女孩也很伤心，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真相，说来也可笑，小女孩从来没有恨过小男孩，小女孩还是……很喜欢小男孩，……像最初那样……很喜欢很喜欢……”徐怀卿的身后溢满了鲜血，把泥土泡的发红，她在将军府里身子骨本就被折磨的不好，刚刚又被刺了一刀，她知道，她活不长了，她要尽最后的力气护墨知年安全，她的语气越来越轻，气息越来越浅
墨知年抖着手触碰着徐怀卿，指尖一片冰凉，墨知年哽咽着，他终还是伤害了他的姑娘
墨知年拉着徐怀卿的手，十指相扣
“我都听你的，你醒来继续和我聊好不好？我们继续探讨兵书好不好？”墨知年轻声问
冰凉凉的东西划过脸颊，越来越多，好像这就是答案
墨知年看着徐怀卿的笑颜，也跟着笑了，温柔的说
“月儿，你看，下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