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稍歇,雨水混合着血水铺满战场,黑和红成了这里的主基调。
王斌握着剑的手抖动着,茫然四顾,脚下的战车却仍然在战场上奔突。他的驾车人正是之前跟随孟朔单车挑战荆军大营的姬生,战场形势如此混乱,姬生却丝毫没有惧意,继续驾着战车突进。
“慢些,太突前了!”王斌扭头喊道:“我受了重伤,血流得太多,必须回撤!”
“刚一开战,就有流矢射穿了我的胳膊,我自己折断箭杆照样驾车,车轮子都染红了,这不是比你伤的还重?”姬生鄙视的说道:“你还是忍一忍吧!”
王斌气的要拔剑砍姬生,“我是主帅,我死了,谁来带兵?”
姬生斥责他,“你还知道你是主帅!全军都看着你的旗号,进退全跟着咱们,你退了,大军战败,回朝大王也得砍了你!”
王斌不做声,姬生又说:“将军难免阵前亡,你只是受伤,还没死,还是好好打仗吧。”说完,一手抓缰绳,一手拿起鼓槌猛敲战鼓,吴军士气大振,顶着荆军往前冲,荆军已经有了溃败的苗头。
跟在王斌战车后的韩笑远远看见荆军簇拥着一辆战车,金盔金甲的像是夏允的样子,就冲着喊道:“将士苦战,还请荆王怜惜性命,下车与我王一叙啊!”
吴军二十多个步卒围了上来,夏允的驾车人早已伤重。“小儿,本王宁死不受折辱!”夏允喊着,奋力刺出长槊,刺穿了一个吴军步卒的身体,吴军步卒双眼圆睁,两手牢牢抓住槊杆,夏允恼怒,咬紧牙,双臂一较劲,只听咔嚓一声,长槊折断。
雨越发的连绵起来,夏允的头盔已经被打落,雨水顺着一绺发髻间散落的头发滴落下来,混合着脸上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显得颇为凄凉。
一个吴军步卒跳上战车,被韩玉一剑刺落,车上早已不再飘扬的大旗旗杆却被其他吴军乘机砍断,十几步外,韩笑趁机大喊“荆王夏允被擒!”早已濒临崩溃的荆军回望,却再也找不到大旗所在,瞬间士气全无,纷纷逃散。
全完了,逃命吧,韩玉悲凉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身却发现一个吴军步卒正要偷袭夏允,韩玉顿时目眦尽裂,挥剑砍去。夏允扭头看来,惊愕的拿起手中残留的半只槊杆,槊杆架住宝剑,韩玉亦是一愣,夏允身后的吴军却得意的一笑,眼看长矛就要刺中夏允,韩玉只来得及喊一声“小心!”
夏允脚下,驾车人用尽力气拧身扑了上去,被吴军的长矛刺穿,双手紧紧扼住吴军大脖子,韩玉回手一剑,狠狠地刺进吴军步卒的胸膛。来不及拔剑,韩玉一把抢过缰绳,反身一脚将回过神的夏允踹倒在战车上,紧接着一甩缰绳,调转车头就往回撤,战车在原地打了个转,战车周围的吴军被扫的摔倒在地,几个倒霉的军士还被沉重的木车轮碾压的口吐鲜血,夏允也被巨大的惯性甩的在车厢里滚来滚去。
胜负已定,皮山山顶,俯视全局的孟朔冷笑一下,就飞奔下山,往芦苇荡跑去,如果一切没有改变,夏允一定会逃到这里。
仗打到现在,吴国君臣松了口气,玉琮命人将王室大纛前移,吴军气势更盛,此时两军已没有阵型可言,吴军却凭着昂扬的斗志围杀荆军,丢盔弃甲的荆军纷纷向汶河边逃去。
姬生终于停住战车,王斌倚着战车上的旗杆气喘吁吁,韩笑看他确实伤的不轻,双手抱拳:“将军暂且歇息,夏允跑不了,交给我吧!”王斌无力地挥挥手,韩笑便带领一百余骑向西北方向追赶。
轻骑本就比战车速度快,加上满地泥泞,韩笑很快就看到了夏允的战车,双方围着皮山山脚跑了半圈,眼看躲不过,韩玉当即拨转马头,战车向芦苇荡疾驰,车轮包裹着的厚厚泥土甩的飞起,韩玉和夏允糊了一身,眉毛胡子黏在了一块儿,说不出的狼狈。
眼看要进芦苇荡,车轮忽然陷进泥里,夏允不禁仰天长叹:“天要亡我,韩卿,我若被俘,必受玉琮小儿侮辱,今日葬身此地也是咎由自取,韩卿逃命去吧,若侥幸逃回,立夏执为王,六卿辅政。”说罢,便要横剑自刎。
韩玉一把抓住夏允手腕,看着这位狼狈的大王,心里已经恨不起来,毕竟是自己看着长起来的。
“脱了!”韩玉喝了一声,“事情紧急,你快把铠甲脱下,咱俩互换,你下去推车!”
夏允呆住,“韩卿!”
韩玉不耐烦,“你家的荆国,你自己操心,如果今天我命该绝,也算对得起你父亲了。”
两人刚刚换好衣衫,追兵的马蹄声就近在耳边,韩玉一把将夏允推下车,“快推车轮!”说完,又捡起缰绳,死命的拍打驾车的战马。
韩笑打头的追兵放慢马速,一抬右手,止住本部兵马,两腿轻轻一夹,控马缓缓走到韩玉身旁,伸手夺过缰绳。
“大王为何急匆匆赶路,”韩笑调笑道:“我王听说大王您亲临沙丘,特地赶来相会,差遣末将前来迎接。”
韩玉拄着战车上旗杆,抬眼看看被雨水打湿后无力下垂的荆王大纛,叹口气,缓缓坐在车辕上。夏允半跪在车轮边,呆呆地看着韩玉,韩玉便说:“去,给本王打水,我侄儿吴王大老远来了,做叔叔的也不能衣衫不整的跟他见面。”
见夏允仍在发呆,韩笑一脚踹去,“聋了?快去打水!”
夏允回过神,忙不迭的爬起身往芦苇荡方向跑,引得吴军哈哈大笑。
夏允进了芦苇荡,便急忙往河边跑,钻出二三里地,迎面正撞上搜寻而来的七八个吴军,相距不到十步,“站住!”吴军举着长矛大喊,夏允正要转身,就听周围有人钻过的沙沙声,芦苇一阵剧烈摇晃,另一个吴军小队循声跑来。
夏允悲叹:“又有伏兵,天要亡我荆国吗!”
眼看吴军长矛已到眼前,却见泛白的芦苇花上纵身跃下一个人影,孟朔赶到,手中短棍舞成一个圆,夏允只听身周一阵短棍划过空气的尖啸,周围吴军纷纷捂住喉咙躺倒在地。
不待夏允发问,孟朔便说:“草民沙丘城外打鱼人,幸会我王,救援来迟,伏请恕罪!”
夏允急忙俯身虚扶孟朔双臂,“哎呀壮士,幸得相救,若今日侥幸回营,必当厚报。”
当下,孟朔开路,搀扶夏允往河边走去。
却说韩笑久等取水人不回,吩咐传令兵现行报捷,便对韩玉道:“驾车人看样子是逃走了,大王还是到我吴营歇息,我王已备酒菜,为大王洗尘。”
说完,不待韩玉回话,一挥手,就有两名小校拧着韩玉往吴营走去。
河岸边,刚刚走出芦苇荡的夏允又见蒙蒙烟雨中一队战车飞奔而来,不由得亡魂大冒,却听对面一声喊:“来的可是我荆国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