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城大邑实在是繁华富足的代名词,尤其在这大争之世,从没有哪座城池的繁华来的轻而易举。就拿这座吴国都城尚郡来说,不谈几百年这么长的时间线,仅是最近这十多年里,尚郡就被兵临城下三四次,哪次攻守不是杀的尸山血海。
最为凶险的一次就在三年前,上任吴王玉子忽突然薨逝,当日吴王宫内就发生了夺门之变,玉子忽的三个庶出兄弟认为现任吴王玉琮秽乱宫闱,品性不足继任,在玉子忽出殡当日,率家兵夺取外宫门。叔侄四人激战正酣,荆国大军突然出现在城外,内忧外患之际,左相刘健力挽狂澜,堪堪顶住荆国海潮般的攻势,关键时刻,本来摇摆不定的现任右相梁卿突然力挺玉琮,一举消弭城内叛乱。
这一事件影响极大,本已因吴国崇化公主——现任吴王玉琮的庶出妹妹与荆国大王子夏执两人婚事渐渐缓和的两国关系陡然紧张,也使得加在两国周边的两家诸侯国苦不堪言,队伍站的极其摇摆。吴国朝内,左右二相相争的局势凸显,这其中不乏年轻吴王的权术手段。荆国同样不好受,这一次无功而返的远征让自以为掌控朝局的荆王夏允威望再次崩塌,荆国六卿执政的局面牢不可破。
当然,这一切暂时还与孟朔无关,此刻他站在自己某种意义上的出生地前,端望着高耸的城楼。果然是通都大邑,虽然天色暗了下来,城门却尚未关闭,黝黑的城门洞像巨兽张着的大嘴,令人望而生畏,偏生城内喧嚣的叫卖声和店家招摇的幌子和灯笼勾人好奇。
孟朔随着人流进了城,进城门就是宽阔的朱雀大街,沿着朱雀大街走到尽头便是吴国宫城南门朱雀门。孟朔今日要潜伏入宫,自然走不了“正道”,此时天色尚明,也不是潜入的好时机,他便闪身右拐进了一条几乎与朱雀大街平行的石板路,石板路两旁都是店铺,以酒楼饭馆居多,每家门口都挂着数量不等的幌子。据说这幌子也有门道,一个幌子的饭馆那就是有啥吃啥,客人没得选,选了也没得提供;两个幌子的饭馆那是有啥做啥,虽然同样没得选,但是能现做,好歹是口热乎的;三个幌子的饭馆叫做吃啥有啥,只要菜谱上有,客人随便点;四个幌子那就厉害啦,想啥有啥,客人进门就跟说相声似的,先来一段报菜名,小二记下来,少顷便能满足。
孟朔自然进的是……有啥做啥的“两个幌子”,凑合吃吧,好在他如今虽然离不得一日三餐,倒也不算讲究。一碗阳春面下肚,孟朔付了账,天也黑了下来,他熟门熟路的走到王宫附近,选了个守备部队的死角,左右食指中指并拢搭在城墙砖缝上,几个纵身便进了宫城,踩着宫城内高啄的檐牙和往复回环的长廊顶,一路飞奔到吴国王宫西侧崇化殿屋顶的瓦檐上,幽蓝的夜色掩盖了他的身形。
崇化殿里,一个秀美的女子右手托腮,晶莹的眸子映着蜡烛,亮晶晶的勾人心魄。这美少女便是崇化公主玉秀了。
玉秀今年刚满十六岁,生的明眸皓齿,颀长的身段如风摆荷花,两年前那位游学的夫子头次见到玉秀,便脱口赞曰:“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于是,这位公主殿下就以秋水如神、芙蓉如面闻名诸国,求亲者几乎踏破了吴国王宫门槛。
可是玉秀仿佛被下了诅咒一般,纷纷扰扰的几拨求亲者来到尚郡,不出几日,要么意外受伤,要么身败名裂,可这依然挡不住各国俊彦的少年慕艾。最终让一众追求者郁闷的,却是最终被荆国那位懦弱到弱鸡的大王子夏执得了彩头,这两位在世人眼里可称得上门当户对人不般配。
崇化殿外梆子三声响,玉秀回过神,甩甩发酸的胳膊站起身,轻叹一声,向两旁吩咐道:“安歇了。”两旁侍女便趋步上前,拆发髻的、解罗衫的、递毛巾的,一个个忙活起来。一名侍女拉住玉秀裹胸,玉秀便轻盈的旋转起来,在烛火的映照下,薄纱窗上就显现出一个玲珑的身影。
崇化殿顶,孟朔厌恶的看了看崇化殿前的小花园,半人高的花丛里,一个鬼祟的身影痴痴地盯着崇化殿的纱窗,吴王玉琮!
玉琮比玉秀大两岁,两人同父异母,玉琮生的相貌堂堂,又身材壮硕,颇有才干。许是长在深宫寂寞难耐,又或者这对兄妹实在各自太过优秀从而互相吸引,自小形影不离的兄妹渐渐发展成了不伦恋。
前任吴王玉子忽在世时对此隐隐有所猜测,却碍于面子不好查证,早就有意将玉秀早早打发出去图个省心,刚好荆国代太子夏执向吴国提亲,玉子忽便顺水推舟应允下来。亲事定下不久,玉子忽便匆匆离世,有传言说是玉琮趁玉子忽病重,借探望机会,以帽带将其勒死,那年,玉琮十七岁,在满朝文武还忙着在玉子忽陵前重新划分势力范围的节点上,爆发了尚郡城内忧外患的那次大战,此后,这位年少登基的君王在左右二相的夹缝中突围出来,反倒成了鹬蚌相争中得利的渔人,玩弄权术之余又用近乎酷烈的手段迅速掌握朝堂。
很快,崇化殿里灯火暗了下来,殿内所有侍女鱼贯而出。原本崇化殿应该留有侍女值守,但自从两年前,玉秀便吩咐侍女们夜间没有传唤,一律在院外值守,侍女们自然知晓其中的缘由,虽然玉琮并不正大光明过来,但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殿内声音并不算小。
院子里安静下来,花丛中,玉琮站起身往大殿走,伸手推门,玉秀便飞扑上来。干柴烈火下,自然千金一刻,刹那间烛影摇红,许久,雨过天晴,高大方正的拔步床里,两人依偎在床头。
玉秀叹道:“良辰美景,不知还能享受多久。”
玉琮得意的轻哼一声,“我已命前将军经纬偷袭沙丘城,此战十拿九稳,和亲一事自然也是遥遥无期,一箭双雕喽。”
“你还好意思说呢,那夏执怎么就钻了空子?”
“呃......”玉琮吃了一瘪,讪笑道:“这夏执简直是个傻子嘛,呆若木鸡,整天窝在鸿胪寺不挪窝,实在无从下手。”
“你现在是大王了,给妹妹悔婚不就好啦?”
“总还是要....顾全大局的......”玉琮揉搓着玉秀的手缓缓说道。
“嘁!果然还是要江山的,”玉秀撇了撇嘴,“之前求哥哥做的宝剑如何了?”
“早吩咐下去,世间第一铸剑师欧果会亲自为你打造,你要剑做什么?”玉琮懒洋洋的依着床头。
玉秀说:“拖的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与荆国联姻迟早要做,既然躲不过,那我便凭这把剑将荆国朝堂搅个天翻地覆,为哥哥添一助力。”
“既如此,这把剑后,世间将再无宝剑!”玉琮怜惜的抚摸玉秀的长发,“那荆王夏允好色昏聩,太子夏执仁厚懦弱,两个公子阴险狡诈,妹妹这一去,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