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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微醺之夜

伊城经济繁荣的另一表征便是在2008年荣获了“全国文明城市”的称号,当然,这份殊荣也优化了小城经济的发展,正如赵焱锦所想的那样,绿色经济正在被提上日程。除了工、农、中、建、交和邮储等国有商业银行外,其他全国性股份制商业银行也纷纷进驻小城,小额贷款公司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在小城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金融力量。

银行业金融机构的进驻分占了伊城信用社的存款市场,小额贷款公司对其贷款业务形成了重创。这使得伊城信用社不仅要在存款、贷款、银行卡等传统业务方面固本培元,更要在中间业务等新业务方面创新突破。外人看来,伊城信用社的公司制改革是顺应时代的发展,可实际情况确是被逼无奈。

客观上,伊城信用社虽占尽主场优势,但竞争的激烈导致了金融监管的严格,尤其是每月下旬,紧盯业务目标之外,对监管部门的总结汇报成了常态,这个时间段,伊城信用社的各个部门、每位员工都会陷入一种内外交困的状态,对内业务指标不敢拉下,对外工作总结还要写的漂亮。

信用社作为根植农村的金融机构,人员构成比较单纯,“21世纪了还有接父母班的传统”,赵焱锦常常诟病这一落后的现象,与其他金融机构的人才精英化相比,信用社员工的素质相对不高,这也直接体现在每月上交的工作总结上。胡丽翻着一篇篇如同废纸的流水账,焦头烂额,她要求员工写总结,也是因为自己胸无点墨写不出小微贷款事业部的部门工作总结,只好用这样一级压一级的方法,做个甩手掌柜。

直到她看到赵焱锦的《增户扩面打破僵局信贷结构初步改善》,才松了口气。这篇总结从小城经济发展趋势入手,对金融机构激烈竞争的现象为据,表达了小微贷款事业部成立的重要性,肯定了贷款增户扩面的有效性,结尾落在了信贷结构得以初步改善。

只要从事过信贷工作的人都知道,成立仅半年的小微贷款事业部是不可能对整个信用社的信贷结构产生什么改善作用的,就拿公司业务科的煤炭企业贷款来说,小则千万,动则上亿,岂是三五十万的个人贷款能够轻易影响的,只是赵焱锦用词谨慎“打破僵局”、“初步改善”让人觉得不可辩驳。这些用词,也直接反映了赵焱锦最近的心理状态,他的确不知道如何打破与王月沉默不语的僵局,更不知道如何改善对裴子昂产生的怀疑,这一切都牵涉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所在——林夏。

自尴尬的片刻相遇后,无论现实中还是梦境里林夏就像是故意躲着赵焱锦一般。赵焱锦还刻意的将跑步时间拖延到深夜,闲暇时他也老是背着单反四处闲逛,可他再也没有遇到林夏。晚上结束了工作,赵焱锦会在办公室多呆一会儿,看看自己拍的照片,他发现自己和以前不同了,以前的他老是喜欢拍好看的风景,如今他更喜欢拍拍人像。

他最喜欢那几张在村子里拍的老人像,那清晰的皱纹像龟裂的黄土高原,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沧桑过往。他越看越是喜欢,就顺手将它们投稿给了信合系统的内刊邮箱。等到楼道里再也没有了脚步声,他才会收拾东西离开。走出信合大厦的赵焱锦,忽然觉得天气暖和了不少,这种初春的美好印象,让他很想喝一杯,去刘军面馆吧,他想着,因为刘军面馆的那碗面是真的香,像小时候奶奶的手艺。

“哪吃去呀兄弟!”这一声招呼可吓坏了安静自处的赵焱锦,当然,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这个单位,除了王月别人做不出这么洒脱的事情。“吓死我了王月!”王月转到赵焱锦身前,憋着笑:“你怎么知道是我?”赵焱锦却突然如释重负了,翻了个白眼说:“这个单位,384名员工,也就你在我面前这么咋咋呼呼的。”王月似乎也松了口气,轻笑一声说:“那说明,你平时眉头皱得太紧了兄弟。”

赵焱锦也笑了,故作姿态的说:“是吗?我还以为那样显得很有气质呢。”王月也释怀的笑出了声:“你都不知道,中午在食堂吃饭,我听那群老阿姨说,想介绍对象给你,可是又觉得你脾气不好,会打媳妇儿,哈哈哈。”赵焱锦很喜欢和王月说话,总是能不由自己的轻松起来,他接着话茬说:“那你不怕那些谣言制造机说我们俩又复合了呀?”王月似乎比赵焱锦想的还要洒脱,哼了一声:“屁,都没有在一起,怎么就复合了?”赵焱锦故作神秘的说:“啊?你不知道吗?我听说,我们都三生三世了。”

王月倒也不避讳,却也不好直抒胸臆,她思忖了片刻说:“我本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呀!”赵焱锦看了一眼天空,今夜月色正好,他别有韵味道:“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那个人就是他的太阳啊,王月低下头很识趣的没有继续,故意岔开了话题:“我们去吃饭吧,等了你一晚上,都快饿死了。”两人的暗语“吃”一旦被被提及,坏情绪总会被拖住。赵焱锦看着王月,轻松的说:“我想喝点,去刘军小饭馆。”王月相信赵焱锦的口味,连声说:“好!我也喝点!”

刘军面馆是个口味极佳的苍蝇馆子,这个时间店内早已客满,林夏提议在门口起摊,赵焱锦也乐于享受这片刻的默契,两人在饭馆门口撑起桌子。啤酒半箱,醋泡花生一叠,就着春日的月光,这是最好的享受。赵焱锦倒满两杯,王月也满是江湖气的附和他碰了一下,迎着春日的清爽,思忖了片刻,一饮而尽。

王月是少有这份自在的,她的母亲管教严格,饮酒是绝对的红线,可面对内心欢喜,她也顾不了那么多。赵焱锦也迫不及待的饮尽这满口痛快,大叫一声:“老板点菜!”王月紧随其后,应和道:“爽!”如果没有林夏在前,王月定是最好的爱人,可没有遇到过林夏,赵焱锦也不会是现在的赵焱锦吧,想到这里他淡然一笑,说道:“土豆片炒肉,手撕包菜,红烧肉,还有虎皮鸡蛋!”

小店菜品不多,赵焱锦早已烂熟于心,他成竹在胸的对王月说:“花样少是菜味儿好的原因,熟能生巧嘛!别看就这几个菜,你要不叫好,我吃了这酒瓶!”王月不加思索的说:“好!哈哈哈哈。”赵焱锦像又想起了什么,将老板呼来,点了两碗拉面作为主食,随即吧唧了一下嘴巴,点头表示完满,举杯望向王月,两人纷纷豪饮,赵焱锦继续说道:“最后那碗拉面,绝对的奶奶的味道!”王月是姥姥带大的,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是姥姥的味道?”

许是想到了赵老太太,赵焱锦的眼神掠过一丝忧伤:“下意识,但你要细说原因,可能我是奶奶带大的吧。”王月捕捉了去,贴心回应道:“我也是下意识,因为是姥姥把我带大的。”赵焱锦决定丢开过往,安心的与王月吃一顿晚餐,随即滔滔不绝起来:“你发现了吗?男孩儿往往偏爱奶奶,女孩儿往往对姥姥多一份深情。”

王月被说蒙了,她不知道赵焱锦哪来的天马行空,好奇的问:“所以呢?”赵焱锦神神秘秘的说:“所以这就反映出了,我们国家重男轻女的思想。”王月不以为然的切了一声,赵焱锦自顾自的说:“男孩儿被奶奶宠溺,姥姥却是因为女儿的原因会对外孙女儿格外亲切。”王月真的是被打败了:“姥姥也是别人的奶奶呀,自相矛盾。”说话间菜渐上齐,酒也过半,王月有些脸红,她借着酒劲儿不合时宜的问了句:“那个她,是你的青梅竹马?”

这个问题让赵焱锦猝不及防,他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复杂的故事讲给王月,独自又饮一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需要将这份感情经历倾诉给别人,以此来减轻自己内心的负重。两人心照不宣的停顿了半晌,赵焱锦挠挠脖子,拽出了那个琥珀挂坠,说:“这个就是她送给我的。”王月探头看了一眼,竟有些羡慕的说:“你知道银杏叶的花语吗?那代表着永生不变的爱。”

赵焱锦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知道林夏送给他这个吊坠时并不是冲着什么花语,轻叹了一声道:“是嘛?那还是真是天意。”王月不想要逼迫他,徐徐说着:“如果她知道你对她感情,那你们一定不会分手。”赵焱锦摇摇头说:“我们不能在一起,可能恰恰是因为她什么都知道。”

王月似乎慌然大悟,低头自语般道:“明白!是门第之见吧,毕竟你的家庭……我没谈过所谓的轰轰烈烈的恋爱,大学相处过一个很平淡的男生,被我妈否定了,然后也就不了了之,搞得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子的男孩儿。”对于林夏,不仅是赵焱锦的父母,整个社会都会对她有一种比门第之间更严重的偏见,赵焱锦看看杯中残酒,终不再饮,他决定要将自己的心事告诉王月,可张口却依然闪躲:“我今年25岁,经历过几次感情,可说实话,一直到今天我也还是不知道我究竟喜欢她什么。都说什么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可爱情那么复杂岂是两个词汇能够总结下来的。”

王月对这番话是感同身受,因为她没有过一见钟情的经历,也没有一个人长期热烈的追求过她,让她产生日久生情的温存,王月晃动着酒杯,对赵焱锦说道:“的确是,反正是喝了酒,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了,对你,其实一开始我没有强烈的感受,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觉得你很有趣,也很贴心,每天很期待和你一起工作、吃饭。可我想了想,即便没有这些时间的相处,我还是觉得在我认识的人里,你内敛而丰富,是那么的独特。”

面对王月的坦诚,赵焱锦终于不再躲闪,他看着王月的眼睛说:“她很漂亮,但那种漂亮不是来自于外表的艳丽,更是一种态度,就是对待生活积极又自信的态度,可能是家庭的原因吧,她对待一切的人和事都很和善,当然她还很酷,她能捉住野兔,还能用弹弓打中小鸟,虽然她是没读过什么书的农村姑娘,但对事情的理解却很独特,我喜欢听她讲话。认识她的时候我刚高考完,她来到我家生活,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我被她深深地吸引了。可那之后我才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家开的歌舞厅就是个妓院,而她是我们家的小姐。”

王月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酒劲都褪去了几分,她结结巴巴的说:“什……什么?”赵焱锦再饮一杯,继续说道说:“刚开始我不知道,因为父母也骗我说她是他们刚认的干女儿,怎么可能瞒得住,那个时候正在青春期,是非观很强,觉得自己家是做那种买卖的,总是无法接受吧,再加上对她的感情,大闹了一场,借着上大学的时机就离开了家,一直到现在,和他们俩的关系也不是很好,多半是因为这个。”王月没有这样的经历,可她明白那一定是痛苦的,她拍了拍赵焱锦的手表达着安慰,赵焱锦也彻底的跌落到回忆的深渊。

明黄色的银杏琥珀项链挂在赵焱锦脖子上开始,林夏就将他的心锁在了自己身上。赵老太太一闻赵焱锦身上的味道,便知道二人瞒着自己去了水库,顿时心中不悦,她第一次对林夏产生了不满情绪。老太太一边嘟嘟囔囔的数落着二人,一边料理着晚餐,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赵老太太的香椿饼也做好了。

农村的夜晚格外静谧,可此时赵焱锦的心里却越发火热起来,饭桌上,赵老太太的唠叨逐渐消散,林夏的内疚却涌上了心头,一餐饭下来,平时的热乎劲儿凉了不少。林夏借着刷碗离开了餐桌,赵焱锦像跟屁虫一样贴在她身后,尽管林夏反复告诫他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可刚刚热烈起来的他哪能听的进去。赵老太太像往常一样在院中的神仙椅上乘凉,看着厨房里黏糊的两个年轻人,心里对林夏的不满更加顽强起来,她终于还是拿出手机给儿媳齐雪梅拨通了电话。

翌日,赵焱锦还在美好的梦里欢愉,齐雪梅就出现在了那棵桃树下,赵老太太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心不在焉的绣着鞋垫。齐雪梅看着婆婆的样子,收起自己的来势汹汹,尽量和气的说:“妈,你可千万别多想了,是我不该把她留下来,回去让我好好说说她。”赵老太太听到儿媳的言辞,立马又陷入了一个告密者的内疚中:“其实这个闺女很好,人也勤快,她没来的时候老二也没惦记着去水库,可你说两个孩子碰到一起,每天神神秘秘的,不哼不哈的就瞒着我去了水库,出个什么事我可怎么和你交代。哎,咱村爱香家小孙子,才八岁啊,刚淹死在水库里!”

此刻齐雪梅最担心的自然不是两个孩子去水库,她担心的是,这个自己找来的这个小婊子会勾引自己的儿子偷食禁果,忍耐片刻她还是迫不及待将自己的怀疑问出了口:“除了去水库,两人没干别的什么坏事儿吧。”老太太也幡然醒悟觉察出齐雪梅的担心,连连否认:“不至于,你儿子他毛儿还没长齐,他能干啥坏事!不过你还是把这姑娘领走吧,毕竟不是咱自己家孩子,出个事儿没法交代。”

就在这时林夏从里屋出来,许是听到了婆媳二人的对话,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和赵老太太问好,径自走到齐雪梅身边说:“梅姨,你是来叫我回去的吧,我收拾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走。”齐雪梅一肚子气要撒,却突然想到赵石涛每天耳提面命要善待这个“招财童子”,话到嘴边竟生生憋了回去,她和老太太草草告了别,赌气似得带着林夏离开了。

赵焱锦带着懊恼从美梦中醒来,不知是梦里的不甘,还是他嗅到了母亲来过的味道,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便陷入了烦躁情绪。他默不作声的起身寻找着林夏的踪迹,无果,他又呼叫两声,只有树上的知了附和,这让他的烦躁愈演愈烈。就在这时,赵老太太从田间回来,见到宝贝孙子像热铁皮上的猫,心中跟明镜似得,但她却对林夏的消失只字未提:“我的大宝贝,你怎么醒了呀?中午奶奶给你做个凉皮吃吃怎么样?”凉皮哪能扑灭他心里的焦躁,他直勾勾的看着老太太问道:“林夏呢?”

赵老太太也从来不是倚老卖老的人,坦白了自己的所为。这可气炸了赵焱锦,他大吼一声:“你害了她你知道吗!”便头也不回的跑掉了。此时骄阳正盛,受了惊吓的赵老太太在院中不敢动弹,她手上刚采的西红柿散落一地。

为了能够尽快的找到林夏,赵炎锦失心疯般的跑向了农商街那个他不再认为是家的家。可他不知道,为了再次迎接大人物老李的到来,齐雪梅和赵石涛早早的便带着林夏出门了,此时的家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清扫,是齐雪梅给那群姑娘下达的命令。赵焱锦一进门就听到了嘈杂的卡拉OK音乐,这让他愈发的焦躁不安,他顾不得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的从后门冲到前门,眼前的一切让他难以置信。

前后门的屏障竟然没关!他向前门望去,一个个穿着宽松暴露睡衣的小姐姐拿着笤帚和拖把应和着音乐扭动着身体,比起平时为了吸引男人眼球的搔首弄姿,此刻的舞动是那样的轻松自在,她们的脸上满是笑容,在赵焱锦眼中,那由心而发的笑比头顶上旋转着的灯球还要耀眼。看到这一幕,赵焱锦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眼前这些女子又有哪一个不值得被疼爱和怜惜呢?本想推门而入的他,停止了自己的冲动行为,他知道她们也难得这份放肆的胡闹,定是父母不在。果然,短暂的两首歌后,音乐便停止了。

赵焱锦定了定神冲入前门,大吼了一声:“林夏,你在哪儿?”

看到老板娘的儿子闯进来,小姐姐们一个个宛如惊弓之鸟,呆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幸好笑笑胆大些,走上前来说:“老二呀,林夏早早的就和你爸妈出去了,你妈让我们收拾家,太无聊了,才开了这音响,你可不要告诉你妈啊。”赵焱锦也不看她,只是淡定的上前将音箱、电视全部推倒在地,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小姐姐们纷纷上前阻拦,可她们一个个瘦弱的身子,哪能拦得住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不等她们有下一步的反应,赵焱锦打开了歌舞的正门,站在门口的他,在光的照射下,像极了开天辟地的神,他清了清嗓了说:“你们走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康概陈词后,赵焱锦便甩下那个家离开了,可谁又敢听这个黄毛小子的话呢?小姐姐们一边惊讶的讨论着发生了什么,一边老老实实的将赵焱锦的破坏现场收拾了起来。等到齐雪梅回来,事情早在这些没心没肺的小姐姐们口中变得和风细雨,她们自作聪明的将赵焱锦的失智行为描述成了不小心。可齐雪梅心里明白,自己的儿子刚刚是大闹了天宫,她随即给赵老太太打去了电话,还不及拨通,忧心匆匆的老太太已出现在了后门。

婆媳二人碰面后,齐雪梅更加确认了事情的严重性,赵老太太则陷入了更深的自责中。齐雪梅赶紧呼叫赵石涛,可对整件事情不明就里的他依然认为应该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午饭后,大人物老李将再次光临他们家。最终,夫妻二人商定先把老太太送回去,然后由齐雪梅去寻找儿子,赵石涛按原计划行事。而此时的赵焱锦,早已坐在了前往和顺县的小巴车上。

来到陌生的和顺县城,赵焱锦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他无非是想要去到林夏的家乡,找到她的父母,他明白,靠自己是很难真正意义上拯救林夏的。但如果真的找到了林夏的父母,那他和林夏那刚刚开始的情愫就要终结了,父亲和母亲应该会恨自己吧。

就在他难以决断的时候,“高村、林移、西和,一天只有这一趟车,上车买票啦!”他来不及思索,上了车。和顺县在太行山深处,是依山而建的县城,更不要说山坳坳里的林移村了。到了下车点,售票员蒙骗他说再走两分钟就看到村子了,可他沿着那个黑心的妇人所指的方向足足走了10里地,直到月亮爬上山坡才看到破败的“林移村”标识。

这一夜,注定所有人都无法安眠。赵老太太捏着手机在村口徘徊,想要最先得到小孙子的消息,却一个不小心摔进了地沟,被路过的村长送进了医院,经诊断是胯骨粉碎性骨折,住进ICU病房。

齐雪梅跑遍了所有儿子可能去过的地方,得知婆婆受伤的消息后连夜赶到医院。老李从赵石涛家里出来后心情大好,要赵石涛陪他喝酒,可得知母亲受伤后,赵石涛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大人物抛来的橄榄枝。没心没肺的赵锐锦也急急慌慌的从网吧的深处奔向医院。最煎熬的还是林夏,她明白,这一切的起因都是自己的不克制,“我怎么配爱上这么好的一个男孩儿呢?”

走在乡间小路上,本对贫富还没有太多偏见的赵焱锦,还是忍不住感慨了村子的落魄,因为就连如墨的夜色也难掩小村庄的一穷二白。筋疲力尽的赵焱锦找到一颗宽厚的树爬了上去,他依靠在树的臂弯里,看着天上的残月,忍不住想,她也曾在这树上看过繁星吧?卧在枝头小鸟还记得她的弹弓吗?那一声声狗吠里是否在想他讲述她童年的感伤?山坳的夏日多蚊且凉,一秒一个喷嚏的赵炎锦,终于挨到了天亮。在村里热心人的指引下,赵炎锦终于终于找到了林夏的家。

看着荒草丛生的院子和破败不堪的房屋,想要放弃的念头终于再也按压不住,赵焱锦终于明白了林夏生在山青水秀,却不喜欢这绿树成荫的真正原因,他彻底后悔起来,他怕这个贫弱的家无法承受他即将带来的消息。一夜未睡的疲惫加上脚底磨出的血泡让他无法久立,他甚至觉得自己无力走到院子中央,终于跌坐下来,将身子靠在篱笆外墙上,可那早已枯朽的木篱笆却整个坍塌了下去。两个女人先后从两间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系了围裙脸型瘦尖,一个将围裙解下抓在手上,虽同样瘦削却比刚刚那位看着要和善些。系围裙的妇人看到自家篱笆倒了,张嘴就是骂骂咧咧,这后跟来的妇人却先是看到了倒在地上面容艰难的赵焱锦,赶忙上前拉住这位厉害角色。

可这位嘴巴极快,张口就道:“干嘛呢小伙子,看你精精干干的,怎么就没长眼呢,你看你把我这围挡给糟蹋的,你可得给我赔啊!”赵焱锦本就脚不能立,加上这篱笆上的藤藤蔓曼将他缠住,一时狼狈的无法挣脱,那寡言的妇人见势不妙,赶紧上前帮忙,这一举动更招来那厉害角色的不悦,薄唇小嘴一张一合难听话便来了:“老大家的,你这胳膊肘怎么拐外边去了,上次摔得没好利索呀!”许是习惯了这满嘴刻薄,寡言的她依旧不语,只是默默将赵艳锦从困境中介解救出来。

赵焱锦稍定神色,为了缓解此刻的尴尬不自觉的冒出了一句:“您好,请问这是林夏家吗?”还未等来回答,那张刻薄的嘴又开始了叽叽喳喳:“我说你那么上心,这是女婿上门啦。小伙子,你说你不带东西来也就算了,不能把我们这围挡给弄坏呀。”听完这话赵焱锦终于忍不下这张碎嘴,恶狠狠地说:“再废话把你那破房子给拆了!”虽然被赵焱锦呛了声,可那张嘴依旧不肯屈服:“拆呀,拆了你给老娘盖新的。”赵焱锦终于站了起来,系围裙的女人也恰到好处的退回了自己的屋门口,撂下一句:“可别耽误了我的卤子”,关上了门。

眼前的妇人搀扶着他向院中走去,还未进门,赵焱锦便闻到了从屋里传来的阵阵酸腐味,他不知道自己还会看到何等窘境,就完全后悔了自己从昨天到今日的冲动行为。进到屋里,赵焱锦的心里舒服了些,虽有一股难闻的病态的气味,但整个房间收拾的还算整洁。妇人搬来一把椅子,对赵焱锦说:“坐这里吧。”赵焱锦连忙坐下,客气的说:“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您是林夏的妈妈吧?”她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说不上那么多客套的话,面对赵焱锦的恭敬还有些不知所措:“对,我是她妈,她是不是在外面又惹祸了。”

赵焱锦连忙否认,只说是林夏担心父母让他来家里探望,可这临时编出来的谎话怎么能骗过这位母亲,她没有追问,起身将和面盆端到柜子前,多舀了半碗面继续做起了饭。见林夏母亲无言的样子,赵焱锦知道谎言被识破了,只好岔开话题问:“怎么没见叔叔?”林夏母亲手里的面粉转眼间已成面条,她把擀好的面条下了锅,看了一眼旁边手足无措的赵焱锦,进了里屋。不等赵焱锦疑惑,林夏的母亲推着一个看起来痴痴傻傻的男人出来了,早已坑洼不平的砖地,让这个女人推起车来很是艰难,赵焱锦上前帮衬,终于将轮椅推到了桌旁。这就是林夏的父亲吧,赵焱锦想着,却被他身上的酸臭熏了鼻子,一个喷嚏眼泪落了下来,被林夏的母亲看在眼里,赵焱锦赶忙揉揉眼睛。

林夏母亲走到锅边将面盛出了两碗,一碗给了赵焱锦,一碗端给了自己的男人,不好意思的说:“农村人一天就指着早上干活前的这一顿,不知道你吃不吃的习惯。”目之所及没有调味的卤,只有一些粗盐,赵焱锦点头接受着一切。只见林夏的父亲像个孩子一般用筷子笨拙的挑着面条,反复几次也没有成功,他又改用手抓,终于吃到了嘴里。

赵焱锦哪还有心思吃饭,他又看向林夏的母亲,她像是习惯了眼前的一切,继续着锅边的琐事,等到剩下的面条进了锅,她才腾出手来端起林夏父亲面前的碗。和她做事的利落相反,说起话来的她显得慢条斯理,她一便喂着他一面说:“一年前就这样了,在外面打工的时候我不小心从三楼上掉了下来,他爸冲过来想要接住我,结果我倒是没啥事断了条胳膊,他把脑子给磕坏了。林夏知道了以后,就报了警,还非要去找包工头赔偿,那些人咋可能会管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老百姓,最后就赔了个去医院看病的钱,林夏不服,烧了人家的工棚。所以我姑娘是个什么人我知道,你告诉我吧小伙子,她闯什么祸了,我们家穷,不过天大的事儿咱也得自己担着。”说完她走到锅边,将剩下的面条挑进了碗里。

赵焱锦再也绷不住了,泪像是疯了似的没完没了的淌,他把脸埋在本就不大的碗里,拼命地的将那没有味道的面条塞到嘴里,脑子里全是林夏的笑,她犯了什么样的过错上天要如此刻薄的对待她,她需要用多大的勇气才能抚平这些生活的不如意还之一个浅浅的笑啊。林夏的母亲坐在她男人身边,淡定自如的吃起了饭,又忽然回头说:“你够吃吧后生。”赵焱锦也顾不得自己鼻涕眼泪的邋遢样子,抬头说:“阿姨,你去救救林夏吧,她被我妈带去当小姐了!我找不到她了,只好来求你了!”

“你是齐雪梅的儿子?”林夏的母亲从椅子上起来,没有了刚刚的慢吞吞,她仍不忘将最后一口面条扒拉进嘴里,赵焱锦点点头,她便放下碗出去了。只听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尖细的叫喊,“还让我给他送饭,你怎么想的,你那屋臭哄哄的,我进不去!我跟你说啊,要走就带着一起走,别死院子里”,这可吓坏了半痴半梦的林夏父亲,他竟像小孩子一般哭闹起来,赵焱锦上去安慰,林夏的母亲走了进来,并没有管她失控的男人,径直走到里屋一阵翻腾,拿了个小布包又走了出去。

“老二家我也没求过你,这是20块钱,你拿着,就帮你哥做两顿饭,我明天就回来”话音里满是委屈和怯懦。“不要说我做不做,我就做上,他也得能吃的了啊,活死人一个”那张刻薄的脸又出现了在赵焱锦脑子里,他知道除了说几句狠话,别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也收敛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胡乱找来一个不怎么干净的毛巾,给林夏的父亲擦拭这那张无知的脸。“你只管做好端到他跟前就行”,这卑微的恳求开始哽咽,说完林夏的母亲回了屋,背后一句“真是懒球的管你们!”戳着她的脊梁骨。

她进来也没有更多的话,只是按部就班的将男人推向里屋,赵焱锦想要帮忙,却被她一把推开了。她从里屋出来简单收拾了一下灶台,表情坚毅的说了句“走!”便出了门,赵焱锦乖乖跟了上去。

赵焱锦也知道,现在他已经完全无法掌握事情的走向,他只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不要再对林夏造成更大的伤害。傍晚时分,各家的歌舞厅纷纷暂停营业准备晚餐,赵家后巷的邻居们从屋里出来享受片刻的安静与凉爽,赵焱锦领着林夏的母亲穿过巷子的时候,竟然对这些平时待他和善的叔叔阿姨们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与不满,尽管他们还是表露出了对这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无限的容忍,可他们心里清楚,这赵家有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刚到门口的赵焱锦就被齐雪梅一脚踹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她顾不得从一旁走来的邻居,更没有心思看一眼儿子领回来的女人,张口就骂:“去哪了你?!你怎么不死在外面,你个忤逆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奶奶因为找你摔了一跤,到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齐雪梅当然知道这何尝不是自己的过失,旁边的邻居开始叽叽喳喳的阻拦和关心,举在空中的手才慢慢的放下来揉了揉眼睛。一只手抓着齐雪梅的胳膊,连带着赵焱锦一起拉进了屋,齐雪梅这才发现林夏的母亲。

从进得门来的那一刻,两个女人就开始无声的对峙着,仿佛谁先开口就会露出破绽给对方,而赵焱锦则恢复了他这个年级该有的无知本色,揣着对奶奶的愧疚在一旁低头站立着。最终,林夏的母亲忍不住率先开口询问女儿的下落,齐雪梅也顺利的接着话柄说:“我的钱呢?”

林夏的母亲当即没有一丝犹豫的跪在了齐雪梅面前,齐雪梅却没有一丝胜利者的骄傲,反而惊恐的说:“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林夏的母亲哪里能起身,积蓄了太久的压抑与委屈让这个女人彻底瘫倒在地上,眼泪无声的流淌,她极力维持着情绪的平稳说:“你让我把女儿领走,我慢慢把钱还给你。”

齐雪梅不再挣扎着扶林夏的母亲,她转过身去,不想被这心酸的场景腐蚀了自己的强硬,她冷冷的说:“把钱拿来,女儿你领走,不是我为难你,我们家也不富裕,你也听到了,我婆婆现在还在医院昏迷,我们家也有这么多张嘴等着吃喝,我也没办法。”

这个农村妇人此刻才真正尝到了生活的无情滋味,一年前,因为在工地上出了事,她的丈夫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一躺就是半年,花光了积蓄不说还欠下了一屁股债,她的女儿为了能多求一些补偿每天被包工头威胁,她无数次想要结束自己不如意的生活,可恰在最艰难的时候,遇到了齐雪梅,齐雪梅帮她还了债,还支付了剩下的医药费,前前后后总共有两万多。

是她主动将女儿交到齐雪梅手上的,她那时候只求自己女儿能跟着这个好心人少受些苦,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自己以为的女菩萨,也不过是另有所图罢了,导致现在自己连要走女儿资格都变的不那么合格了。想到这里,心中的苦楚被无限的晕染开来,她毫不自知的嚎啕起来。

齐雪梅不想把自己陷入道德的低谷,赶紧说:“我不是什么女菩萨,当初帮你,就告诉你了,让林夏跟着我干活,你同意了的,你自己不想清楚把女儿交给我,你也不想想,现在这个社会干啥能平白无故给你那么多钱!”

前门的小姐们听到动静,悄悄出现在一旁看戏,可她们却从来不会把这一幕和自己联系起来,她们又有哪一个不是穷困人家的孩子,她们只是忘记了、麻木了、无所谓了,她们甚至会相互攀比接待男人的数量,会因为自己接待的男人多而沾沾自喜,不谙世事的她们更不会想到,刚和他们甜言蜜语的裙下鬼转眼就会鬼话连篇的说小姐是世界上最脏的人,林夏走下楼来,她们像是看到了什么异类,平时嘴上的阴阳怪气全都跑进了眼神里。

两位母亲的对峙,因为林夏的到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林夏心中的想法成了这场博弈最终的筹码。林夏的母亲知道,无论当初齐雪梅心里是如何算计,能拿出真金白银让她渡过难关已经算是好心了,自己的眼泪也不全然是委屈与无奈,她这再无多言的跪求又何尝不是在表达了她的感激,可她更加清楚地是自己的女儿,凡事都有自己主意的女儿是见不得自己的委屈与懦弱的,所以女儿宁愿自己承受这一切,也不会跟自己回去的,想到这里,早已筋疲力尽的她再次陷入了悲痛的高潮。

齐雪梅也心知肚明,这个眼前的女人没有更多无理的举动已经是万幸了,她脑子里不会像赵石涛那样时刻权衡着林夏的战略功用,除了对儿子极大的失望,她此刻只想要回自己的钱,正如她所说,她也是为了自己这一大家子人而奔走,因为即便林夏留下来也很难再对自己言听计从了,反而会给这个家埋下难以预料的隐患,她转身又给了赵焱锦一拳,大声的喝斥到:“滚到楼上,一会儿和我去医院。”继而看到了那些“观众”,怒火更胜的说:“吃饱了撑的!看什么看!”

赵焱锦鼓起勇气,看了一眼林夏,那是她从来没有显露过的样子,让他感到陌生和冰冷,他无奈的更是无措的上了楼。林夏没有看赵焱锦,并不是出于恨,反而心生感激,她感激这个少年纯粹的爱,虽然她此刻的煎熬也因此而起,可那份爱在她心里更加弥足珍贵。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个家庭早早就把本该属于她的天真、任性没收了,作为补偿又给了她不合时宜的成熟特质,她看着跪倒在地的母亲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改变现在的生活状况,家人的卑微只会越来越轻贱。她上前扶起母亲,毫无波澜的说:“你走吧,等还完人家的钱,我就回家。梅姨,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但我还是求您一件事儿,再给她5000块钱。”

齐雪梅也不傻,因为赵石涛的特殊安排,林夏没有接待过一个客人,这就意味着林夏的投资回报率为零,老李虽然重要,但是也毕竟只是一个渠道,还没有实实在在让她得到实惠,她一个女人想不了那么长远,加之此刻她已胜券在握,更没有必要白白出这个钱,她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转身收拾着碗筷,思忖片刻她淡淡的拿捏着语气说:“要不把钱还我你走吧姑娘,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敢怎么劳烦你,况且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们家也不富裕。”

林夏毕竟也只比赵焱锦大一两岁,她怎么能是齐雪梅的对手,被宛然拒绝的她只好退让:“我没有别的意思,您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只是想给他们要一些生活费。”齐雪梅本就没有那么决绝,听到林夏这般低声下气,也就不再乘胜追击,掏出钱包走到林夏母亲面前说:“这是500,多了我也没有,赵焱锦的奶奶现在还在医院昏迷,别的我就不说了”,齐雪梅上前提溜起猫在楼梯口的赵焱锦上了楼。

林夏的母亲看到女儿这般平静,提着的那口气彻底消散了,她没有脸面要这个钱,这是自己出卖女儿的钱呀!她虚弱的将钱塞回给林夏,林夏也毫不犹豫的塞了回来,母女俩无声的推搡着,林夏终于消耗完了所有的勇气,落了泪,她的母亲也终于带着残存一线的尊严消失在了黯淡的深巷中。

灼热的酒精早已挥发殆尽,直到王月的母亲打来电话,赵焱锦才意识到夜色渐深,他停下了诉说,那碗被他冠以至味的拉面黯淡失色的坨在碗中。两人的默契无语,是赵焱锦此刻最想看到的状态,他起身搀扶王月,被她示意退却,他们就这样安静的行进了一段路程。王月忽然意识到什么,停身抬眼望着赵焱锦说:“不送了。”

赵焱锦也没有更多的话,只回答好的转身别过。小城春色初显,气温也开始回暖,可街上行人依旧稀罕,王月看着那个孤单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句:“嘿!”赵焱锦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提着嗓门说:“怎么?”王月倏然笑道:“明天,我是你哥们儿!”赵焱锦带着刚刚倾吐完心事的轻松,将手上的烟头弹出一丈远,火光四溅,又瞬间熄灭,他抬起头爽朗应到:“好!”

王月慢慢走着,想要消化一下赵焱锦的故事和嘴巴里的酒精,可腹部的一阵绞痛,让这段熟悉的路变得更加漫长,她轻叹一声,好像在埋怨自己的傻,这两天是她来例假的日子,本不该饮酒的,可骨子里的蛮劲儿就是逼着她一口一口的停不下来,她靠着路旁的树想要缓解煎熬,可树下的尿骚味引诱的她呕吐不止,脸憋的通红,泪水和口水混合着滴落在地上,看着那一地狼藉,她再也不想要谨小慎微的守护自己那刻意精致的妆容了,她胡乱的擦拭着脸上的液体,猛然抬身,酒精又开始涌上头作祟,她赶紧蹲下身掩饰,总算思绪附体,她想今晚的母亲恐怕又要发疯了,可她就是想要叛逆一次,她想知道赵焱锦的那份心痛是怎样的痛,她揉着肚子、扶着脑袋暗笑“应该不过如此吧……”

她开始觉得自己不够好,别说是刻骨铭心,自己那段平淡的爱情连依依不舍都谈不上,她经常像现在这样自怨自艾觉得自己不够好,性格比较直接让她少有朋友,没什么兴趣爱好的日常无非是宅在家看看书和电影,她曾抱怨爱情不顺利是母亲看管严格的后果,可她终究明白是自己不知所求罢了,学习更是一般,虽然被不少人夸有绘画天分,可读了四年美术学院的她知道自己确实是资质平平,自己身上可以称之为不错的特质:容貌、身材和家境却都来自于父母的馈赠。王月陷入了对林夏无限的羡慕中,虽然她家境贫寒,没有读过书,但她勇敢的追求爱情,坚韧的生活,王月甚至不觉得风尘女子的身份降低了她的尊严,反而认为那是她身上最富传奇的一面。

终于挨到了家,可站在门口的王月并不想进去,她知道今晚难得的放纵遇上母亲的严厉逼问会让她狼狈到极点,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憋闷的喘不上气来,她拿出自己深藏在包里的一盒烟,小心翼翼的点起一根,贪婪的吮吸着,今晚父亲在家吧?要不然母亲的连环来电早就把手机炸掉了,这个别人眼中的美满家庭,生活却过得没滋没味。

王月的父亲王林虎是个严肃且霸道的男人,这样的品质让他年纪轻轻便展露出了卓越的管理才能,刚过四十就成为了伊城信用社的高层领导,又不到两年直接升任整个省内农信系统最年轻的一把手,近两年因为大力推进农村金融服务的改革,更使得他破例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处级理事长,这样的父亲是没有时间回家的,可这样的父亲也迫使王月拥有了一个严厉到神经质的母亲,她的母亲刘桂芝之所以牢牢的拴着她,完全是因为无法掌控王林虎,这份无法满足的安全感,只能生生落在他们唯一的女儿身上。

一根烟燃尽,身上的酒味散去了不少,王月别无奈何的拿出了钥匙开门。

进到家来,并无父亲那惯常的烟酒味,坐在客厅正中央的确是齐雪梅。王月下意识问了好,想要尽快离去,可一旁的母亲却起身背着客人凶神恶煞的走来,从母亲的肢体暗语里,王月明白了要收拾一下仪容再来问好,可今天她偏偏不想听话,换了拖鞋径直走向齐雪梅,却依然客气的说:“梅姨,我今天有点肚子痛,就不陪您说话了,刚刚和赵焱锦在一起吃饭,他现在应该也到家了。”

齐雪梅能坐到现在,无非就是想多从王月口中多探知一些儿子的消息,见是如此状况也就不愿再多留,起身和善的笑着说:“没事,正好我也要走了,改天要陪阿姨多说会儿话哦。”刘桂芝见状上前环抱住齐雪梅的胳膊说:“再坐会儿吧,怎么就要走了,我还没和你说完呢。”齐雪梅顺势拉起刘桂芝热情的手,依然优雅的说:“下次我再带你去个更灵验的地方去看看,今天我就不多留了,你没看出来孩子来身子了吗?快照顾她休息吧。”王月被着突如其来的善意关注暖了心,微笑着说:“梅姨慢走。”

也正如她所料,齐雪梅走后刘桂芝开始了无休止的唠叨,可她早已脑袋昏沉,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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