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清晨,凌刀窟,寨门
寒风呼啸。
冰冷的大雪在狂风的助力下,将木质的窗框刮得阵阵颤抖,发出“吱吱”的轻微声响。窗户亦是被深色的木料遮挡的严严实实,从点点的缝隙之间,可见得蒙蒙的灰白。此时的室外,想必寒风夹杂着的,早已经不是雪花,而是冰片了。
冬季虽已经过去,但对于漠北而言,并无太大实质性的变化,冰原上依旧是鹅毛大雪,不见太阳时,总是会有如刀的寒风刮着,只有在夏季,大雪才会有所消停,气温却还是寒冷刺骨。
沈瑛正望着眼前的火盆出神,火盆中绯红的炉炭正滋滋作响,偶尔有杂质被烧到,发出噼啪的响声。外面的寒风还在咆哮着,屋内安静又温暖,想必不会有人愿意离开这个房间的。
“少主!”一声轻柔的男声发出,语气中尽是恭敬,听着,又有些年纪了。但这声呼唤并未将沈瑛从出神中拉回来。
此人想必是一位家仆,他往近靠了靠,再次毕恭毕敬的行礼道:“少主!”
沈瑛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坐直以舒展了一下身躯,轻声道:“嗯?妥当了?”
天本就还未亮,遮天的大雪又挡住了为数不多的光,室内昏暗非常,唯一的光源便是眼前这烧得正旺的火盆了。在温暖的红光映衬下,沈瑛的脸显得有几分苍老,这个年纪的他,其实和凡世间寻常二十岁男子并无过多不同,但阅历却是不知多出了多少。
家仆屈身道:“少主,行装皆已置妥,马车也已备好了。”
沈瑛将手伸向火盆,指尖慢慢生出血色,道:“马车现在何处?”
家仆道:“在寨门侧堂内等候。”
沈瑛点头道:“那便出发吧。”
家仆道:“少主,老奴还是想劝您,晚些个月再启程吧,当下漠北处处大雪,前路难觅啊。”
沈瑛想了想,道:“马匹护好了吗?”
家仆道:“护具一应周全,但时下严寒难当,这些马纵使耐寒,也还是不宜长途跋涉。”
沈瑛道:“能到关口即可,入了中州,便不再寒冷。”
家仆道:“少主,家主还让我转告您,若是您执意前往,他也不再拦您,多保重身子,完事早些回来。”
沈瑛笑道:“前些时日万般阻拦,此时怎得松口了!父亲年少时,比我更甚。莫叔,你转告他老人家,事毕即归,绝无拖延。”
家仆点头行礼,沈瑛继续道:“启程吧。”
正欲起身时,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家仆朝自己身后行礼,恭敬的道了一声:“夫人。”
沈瑛转过身,行礼道:“母亲。”
沈瑛的母亲是个气质非常的女人,盘着发髻,衣着看着有些许华丽,但绝算不上珠光宝气,浑身的饰物,不过玉质手镯,耳环,和一根发簪罢了。但如此简朴,用“雍容华贵”来形容却并不为过。方才二人说话时,她已经缓缓走了过来,身侧还跟着一个女子。
夫人伸出手整理着沈瑛的衣物,道:“既要远行,怎如此不注意衣着整齐。”
沈瑛笑道:“待出门时,定会整理。”
夫人微微一笑,道:“自幼不修边幅,成年了也未见得有多少长进。”
沈瑛道:“母亲训诫,瑛儿谨记。”
夫人将整理沈瑛衣物的手举起来,抚摸着沈瑛的额头,缓缓道:“长大了,游历一番也好,你父亲也是怕你难得周全。”
沈瑛正欲答话,夫人止住了他,继续道:“我知道你又要言你父亲年少时如何如何,他当年的修为,岂是你能比的?这冰凌你也方才拿到数月而已啊。”
沈瑛道:“母亲放心,儿子并非不知天高地厚之人,此行计划许久,若有差池,立即回来,若无差池,事毕也自然回来。”
夫人点点头,露出欣慰的表情,道:“我自然不是来阻拦你的,带了些衣食,已经放在车上了。”顿了顿,又道:“还有些药物,银两。”
沈瑛笑道:“如今我便如此,将来弟弟妹妹们更少不了母亲操心了。”
夫人道:“若是千百年前,凡出冰原的族人,都是自生自灭,如今形势变了,自然都要护得周全。”
沈瑛道:“母亲快些回去了,天还未亮,也不必送我了,不过外出一趟而已,我若再耽搁,天黑便到不了避雪峡了。”
夫人点点头,也不再讲多余的话语,帮儿子批上厚重的外衣,而后,从火盆一侧的木案上,取过一支长约四尺,宽约半尺的长物,交到沈瑛手中。
夫人道:“这冰凌收好,若是遗失了,回来时,看你父亲如何罚你!”
沈瑛笑笑,将这长物外面扎紧包裹的绳子系在手腕上,而后握住,道:“这样便万无一失。”
不多时,沈瑛已经身在山寨门口了,一辆马车早已经在那里等候,马车一看便使用了最厚实的材料,还用各类皮毛包扎御寒,而马匹更为夸张,包裹着与沈瑛一样厚实的衣物,看上去想要自由活动都成问题。
虽说是寨门,却是在两道厚实巨大的冰墙之间建立起来的,往上,冰墙之间生出了许多巨大的冰刺,交叉在一起,紧致密实,如一道屏障。往后,是一座不大的城寨,大大小小的木质建筑错落有致,整体看来,更像是一个小集市,最靠后的地方,则是一个数层高的形如宫殿的阁楼。再往上,能看到整个城寨都是建立在一个巨大的冰原之上,四周除了高低起伏的冰墙,别无他物,只有靠后的冰墙高高耸立,如同一座山,而这城寨,便是依山而建。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这冰山下端,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向其内部绵延而去,深不见底,而城寨中最高的那处楼阁,正好建立在窟窿开口前,起到了门的作用。楼阁后面,有更多的建筑,一直向冰窟深处搭建着,其内部,显然别有洞天。
千百年来,漠北凌刀窟的狐族,在此繁衍生息,在寒冷的冰原上,化为人形的狐妖为族人开辟了一席之地,在资源稀缺的苦寒之地艰难的生存了下来。深不见底的冰窟中,狐族不仅建立了家园,同时还发现了万年不化的极寒之物-冰凌,纵使是烈焰也难使之变得些许温热。只有在冰窟的最深处,狐族才能寻得合适的冰凌为自己制成趁手的长刀,以此保护族人。
越往下,冰凌越大,强度更高,当然,也更难生还。
妖族入世以来,漠北的狐族便凌刀窟自名,与人族往来通商,自成一番气候,稳居一方。
冰原比原先预想的还要寒冷,冬季显然比往年更加漫长了,此时凌刀窟外围依旧暗无天日,大雪肆虐,沈瑛检查了一番之后,便跳上了马车,回头望了一眼。阁楼上,母亲还在朝自己挥手,寒风将她衣领的毛毡吹得倒向了一遍,脸上冻得绯红,却还是微笑着望着自己的儿子。
沈瑛摆摆手示意母亲回去,怕母亲在寒风中等的时间太久,沈瑛也不做停留,策动马匹,缓缓朝前离开了。这马车特别改造过,两侧有向前的延伸,即使是有人在驱车,驾车人也极少受到严寒的影响。
楼阁上,沈瑛的母亲目送儿子远去后,略带欣慰的出了一口气,朝露台一侧的阴影中低声道:“已经走了。”
一个男人从阴影中现出身型,微微探出头,警惕的朝外面看了一眼,确认沈瑛已经走了之后,回过头,走到窗前,看着漫天飞雪,道:“净给我添乱,整日想着往外跑,也不看看这是何种月份。”
男人身型高大,穿着厚重的毛边长衫,为了御寒,还戴着毛绒围巾与手套,长发披在身后,略显凌乱,看起来像是因早晨起的太早,故而还未来得及打理。
夫人略微翻了个白眼,道:“嘴上寸步不让,我看心中可是担忧的很呐!”
男人自嘲般笑了一声,道:“咱儿子才六十来岁,为人父的,哪有不担心的。”
夫人笑道:“昨日是谁人在祠堂之上叫嚣着出了此门便再无父子?”
男人一时语塞,面露尴尬,想了想,道:“他是长子,昨日又有那么多家长看着,我不如此讲,如何给其他以表率?我若是答应,族中其他少子定要成群结队的外出。”
夫人正色道:“今日我有言在先,他日瑛儿回来,你若还是此般德行,纵使是其余家长在,我也不会留半分颜面的。”
男人嘿嘿一笑,道:“夫人训话,夫君谨记,自然不敢,不敢!”
夫人瞪了一阵后,收起严肃,摇头笑道:“好时人见人爱,恶时唯恐弃之不及,你们父子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男人笑道:“不聊此事,不聊此事啊!夫人,快些随我回去吧,外头寒冷,勿要冻坏了身子。”说罢,便上前搀扶住了夫人的手。
二人相互笑笑,转身走进了阁楼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