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苏江迎来了九月的第一场大雨，雨中夹杂着属于秋季特有的凉爽。一场大雨来的措不及防，把初中部的少年们淋了个透彻。
教学楼下有人在抱怨：“我的天，太衰了吧，早不下晚不下偏偏晚自习下，我没带伞怎么回去啊。”
“我也没拿伞，不过还好我是住宿生，冲到宿舍就行了，你好自为之，我先走了”
一个少年无视正在抱怨的同学们，从书包里拿出一把伞，撑起来就往校门口走。
那些没带伞的少年们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叫道：“蒙星昊！蒙星昊！”
蒙星昊在雨中转过头，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被身后的教学楼灯光映地闪闪发光：“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送我一下，我家就在长阳街上，离这里不远。”那少年朝蒙星昊喊道。
蒙星昊听后摇了摇头朝那少年隔空喊话：“不行啊，我不顺路的！”
那少年疑惑：“去你家不是要经过长阳街吗，就送我一下！五分钟就到了！”
“我要先去市中心医院啊，我姐姐还在上班，我去接她回家啊！”蒙星昊回答。
那少年点点头，无奈道：“行吧，你先走吧，我再等等，拜拜！”
蒙星昊笑了笑，再一次朝他隔空喊话：“对不起啦！下次我多带一把伞！一定借你！”
那少年倒是善解人意的很，对他说：“行啦！你快走吧！”
“拜拜！”蒙星昊向他们挥挥手，出了校门继续往市中心医院走
初二的蒙星昊，乐观，活泼，乐于助人，但是就在这一天，一切都变了。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市中心医院还是到处亮着灯，完全没有要歇息的意思。
蒙星昊踩着水进来的，鞋子都湿的差不多了。
把伞收起来以后放在物品存放处，然后去了前台：“赵琛哥晚上好，我姐呢？还没下班吗？”
前台那个低着头看书的男生重新抬起头，看见是蒙星昊便摘下口罩，友好的笑了笑，随后答道：“星昊又来接你姐姐了啊，她在三楼，最左边那间，还有一台手术就下班，你要不在我这里坐一下？”
蒙星昊挥挥手：“不用了赵琛哥，我现在去找我姐吧，不然待会儿她下班了我又找不到她。”
蒙星昊背着包刚准备走，赵琛叫住他：“星昊！”
“嗯？”蒙星昊看着前台的赵琛
赵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轻“啧”了一声：“你们家遗传基因太好了吧，你跟你姐姐长的一样好看！”
蒙星昊笑了，点头示意：“谢谢。”
一路上，经过护士站都有护士在无意或者有意夸他：“看见没，蒙医生的亲弟弟，今天又来接她下班了。”
另一些护士可能是新来的，惊呼道：“谁？哪个蒙医生？”
“诶呀你太傻了吧，就我们医院，内科主治医生，那个院长千方百计从R大毕业生里特意录用的那个蒙医生啊！”
那小护士好像知道了，连忙接话：“哦！你说那个蒙医生啊！R大医学系高材生！专修内科，今年才二十六岁吧，就已经是主治医生了啊！”
“那可不！院长特意从R大挑出来的，能不优秀吗，关键蒙医生大名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反正我来医院的时候第一眼就记住蒙医生了，长的特别好看！辨别率贼高！我一个女生都动心了！”
“蒙医生大名！蒙……蒙星涵！是吧！蒙星涵！”
“对对对对对……名字好听，学历高，长得漂亮，工作认真，这样的女孩子太完美了吧！”
“对啊，好看的女孩子连弟弟也那么好看……”小护士趴在台子上看着蒙星昊的侧脸，欣赏他的盛世美颜。
“对啊，我上次还见到蒙医生的母亲了，真的，也特别美！”
“我听说，蒙医生母亲是一家跨国公司董事长的外交翻译！”
“我的天，一家人都很完美啊，学历也高长的还不赖！”
那小护士笑道：“你光看身高，就知道是不是亲生的了。”
“对啊，蒙医生好高啊，她弟弟也好高啊。”
这家医院可能有点大，蒙星昊现在已经绕晕了，没办法，只能问护士站的人了：“姐姐你们好……”
那几个小护士立马闭上了嘴，然后坐直，笑着问他：“星昊，怎么了？”
蒙星昊笑着问她们：“我姐姐在哪里啊，这医院太大我有点晕。”
护士指了指旁边的安全通道：“往这再上一楼是三楼，沿走廊最里面那间，你姐姐还在做手术吧，还没下班呢，你得等等。”
“好的谢谢姐姐，我先走了。”
蒙星昊顺着护士们说的楼梯往三楼走，到了之后他发现，三楼没人，但是最里面那间手术室的灯没熄
蒙星涵就在里面，所以他选择坐在外面等着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都快睡着了手术室的门才打开，蒙星涵穿着一身浅绿色的手术服出来
“姐。”蒙星昊叫她
蒙星涵转过头摘下口罩：“星仔？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早该放学了吗？还不回家？”
蒙星昊拿出书包里的另一把伞：“今天下雨啊，你可能没带伞，这不顺路来接你吗。”
蒙星涵笑了，取下手套揉揉他的头：“是是是，你最乖了，里面那个病人家属还没来，我还要一会儿。”
蒙星昊点点头：“没事儿！那我继续等着！我要跟你一起回去！”
“好好好，跟我一起。”
蒙星涵身高停在一米七三，别看蒙星昊现在初二，但是他也有一米七几了，就最近一直在猛长
楼道里传来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楼梯口就出现一个中年男子，一看到蒙星涵身上穿着手术服就走了过来，扯开大嗓门：“手术结束了我儿子呢！我儿子哪里去了！”
面对男子的无礼，蒙星昊不想搭理他，倒是蒙星涵站起身，慢慢的说：“季淙的家属？”
“对，我儿子呢？他不是已经送来医院了吗？”
蒙星涵两只手平摊，平淡的说：“对不起，季淙送来的时候已经耽误了最佳治疗的时间，我们尽力了，但是他有很大几率成为植物人。”
“什么？！”男子惊呼，甚至红了眼：“他不就是车轮打滑了吗，怎么会变成植物人？！”
蒙星涵很无奈，但她还是耐心的解释：“季淙的情况属于突发状况，我们的确尽力了，虽然他会变成植物人但是他还是有很大几率醒来，最多五年之内醒来，不要激动。”
可那男子不买账，偏偏就说是蒙星涵办事不力把他儿子治死了，蒙星涵刚刚在手术台上站了三个小时，现在头很晕，只想赶紧回家
于是向蒙星昊招手：“星仔，走吧，回家了。”
“哦好。”蒙星昊刚起身，男子又叫嚷起来：“什么破医院！治死人不认账！医生还想跑！”
蒙星涵被他吵的心烦，结果蒙星昊转身就骂道：“去你妈的治死人！我姐刚说什么你没听见是吗！送来的时候已经快没了！我姐在里面站了三个小时他过几年还能醒来你还想怎么样啊！嫌他碍眼直接送去火葬场烧了得了！一了百了！眼不见心不烦！”
这种人实在是不可理喻，蒙星涵都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他还跟听不见似的
蒙星涵在医院基本上都是好评，手术出现意外的次数少之又少，她说怎样就一定是怎样，谎报病情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吗？没有，所以她没那个必要
“姐，吃颗糖吧？”走到楼梯口，蒙星昊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递给蒙星涵，蒙星涵现在很晕，没有胃口但也必须吃一颗糖，下楼梯容易腿软，待会儿还要走一段路回家
“嗯……”蒙星涵接过糖刚准备吃，突然从侧面看到一把刀冲他们而来
“星仔小心！”蒙星涵下意识躲开，连着蒙星昊躲开了
是刚才人，那个季淙的父亲……
他要杀人……
蒙星昊被突然一推，还没站稳又被季淙的父亲推了一把，直直的往后退，跌落在楼梯上，一路滚到了楼下站台
头狠狠撞到了墙上，额头被最近楼梯装修的玻璃划伤，鲜红色的血液从额头顺着脸颊往下颌流
那张好看的脸顿时显得很狼狈，蒙星昊头彻底晕了，但是他没有时间晕，站起来一下，然后往楼下喊了一声：“有没有人啊！救人！有人要闹事！”
连包都没拿，两三步跨上楼梯，嘴里不停念叨着“姐姐”两个字
这是他的亲姐姐，绝不允许她出事！
“姐！你没事……”他刚冲上三楼，想阻止男子对蒙星涵的暴力行为，但是一些液体在他刚站稳的那一秒里，像瀑布一样溅洒在他脸颊上
他愣住了
他看到了，蒙星涵倒在地上，颈部大股大股地往外溢血，那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上面沾着红色的液体……
那个男人用手术刀割破了蒙星涵的脖子，血液那一刻喷涌而出
溅在男人的西装上，转而隐身不见
溅在医院洁白的墙壁上，显得那样讽刺
溅在蒙星昊的脸颊上，显得那个少年那么无助，那么绝望
他冲过去，从地上搂住蒙星涵，嘴里叫她：“姐！姐！蒙星涵！醒醒啊！”
楼下有人上来了，有护士，有医生，他们一把将男人抓住了，有人在打报警电话，有人在找纱布，有人想给蒙星涵止血，但一切都是那么无力
“姐姐！姐！醒醒！我们还要回家呢！醒醒啊！醒醒啊！我求你了你醒醒啊！”蒙星昊紧紧捂住蒙星涵受伤的颈部，可是鲜血还是源源不断的往外溢
染红了蒙星昊的手，染红了蒙星昊的白T恤，染红医院的地板
染红了她努力十几年穿上的白大褂
蒙星昊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嘴里还在叫她：“姐……”
“醒醒啊……”
蒙星涵最后睁了眼，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覆在她从小带到大的弟弟脸上
嘴巴无声的说了三个字，蒙星昊很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对不起……
她没有对不起谁啊，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是在对不起谁？蒙星昊？还是何雨？
可能是何雨吧……
直到几年后，蒙星昊都能清楚记得，蒙星涵的手垂下去之前，她哭了……
她的眼角有眼泪
最后，男人被警察带走了，甚至在上警车之前，嘴里还在不停叫骂：“是他们治死了我儿子！庸医！狗屁医生！庸医！庸医！”
“啊啊啊啊啊啊啊！！！！！！！”蒙星涵的手垂下去了，蒙星昊在喊，眼泪不住的流，像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滴一滴掉在蒙星涵脸上
他就这样一直抱着他唯一的姐姐，直至蒙星涵的温度从他怀里一点一点流失，直至蒙星涵的身体没有温度，直至他哭累了，哭晕过去了
肃静的法庭上，那个男人不认罪，医院的监控无声地陈述了他的罪行
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何雨却在法庭上哭到失声
蒙星昊也明显的高兴不起来
死一个人，或者多一个人，对他来说无所谓
但是他的姐姐，回不来了
过了一个星期，是蒙星涵的葬礼
她的葬礼上，照片上的她显得那么苍白
“姐，”蒙星昊看着手机里蒙星涵的照片，平淡的说：“那个人被判了死刑。”
“别跟我们闹了，回来好不好……”
她的葬礼上，蒙星昊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的额角还包着纱布，这是在医院的时候割伤的，医生说可能会留疤
祁墨坐在他旁边，叫他，他不说话，问他问题，他还是不说话
直到葬礼结束，所有人走出葬礼现场，蒙星昊都没哭
但是他不比葬礼上任何一个人好受，因为祁墨知道，他的姐姐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那之后，祁墨知道了
一个人最心痛的表现，一是撕心裂肺的哭，二是喝酒把自己喝的一塌糊涂
三是安静的坐着，一句话不说，沉默地过一段时间
蒙星昊属于第三种
他本来就不善于表达，从那之后更是不愿说话
除了何雨，只有姐姐治的住他
最后，那个活泼乐观的蒙星昊，不见了
跟着那个温柔善谈的内科医生，那个R大医学系高材生，市中心医院金牌主治医师，一起，消失在所有人的生活里
这是蒙星昊的噩梦
都说梦是反的，梦里，蒙星涵死了。梦醒了，蒙星涵还是不在
“谁说梦是反的……”
“我都醒来了，姐姐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