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柜,我们姑娘现在正在屋子里呢,你还是快点跟我去修琴吧!”洛诗不顾男女之防,拽住那周掌柜向馆内走去。
方照兴跟随人影来到玉箫馆后殿,只见苔藓丛生,阴郁湿冷,双手轻挞房门,发现房门竟然未锁。他将门板小心扒开,瞧瞧走了进去,这才发现这里颇为空旷凄凉,不似前馆那般洒扫的一尘不染,此地在大殿正中放了很多器具杂物。他越过略带灰尘的几张桌椅,小心向后面的内室走去。
他一间间小心探查,不多时一间双门虚掩的房间内传来两个人的对话,是一男一女,男子道:“前几日不是刚见过吗?怎的又冒险约我过来。”似是一对欢喜情侣在打情骂俏。
女子道:“人家想你了,不行吗?”
方照兴听到这女子娇滴滴的声音,立马浑身仿若驻雷一般,连头发根都要竖了起来。
那女子继续道:“那方照兴果然像你说的那样,外强中干,怪不得连他最宠爱的那方小妾都要红杏出墙,流连他处。”
“哦?这么说,这方照兴真的有隐疾?”
那女子嘤嘤地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已经照你的吩咐,想尽办法对着他诉说温情,时日一久,但凡心生苦闷之人,总会寻人倾诉,我还想法问到了那死去小妾的亲族地址,这几日你便悄悄带了人去,提了人来,柔言相劝,封上一笔厚厚的银子,让他们到方府闹上一闹,这方家毕竟是当朝四品大员的府邸,这脸面二字怕是再也羞的说出口了。”
“哈哈,正是,方照兴那厮明明只是个京畿县尉,不过才区区从九品,还是托了他老子的福气,可整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摆他的臭官架子,就连我到八音楼和凝香馆这种烟花场所,他都事事强抢,非要下我的面子,这下有把柄落到我的手中,我可不会轻易让此事糊弄过去。待过了今日,我就打发云庆楼的说唱先生全京城嚷嚷出去,看他还如何嚣张。”岑申唇角勾起,冷笑两声,一双手不安分地在那个女子腰间游走几下接着说道:“这次多亏了你了,我的大美人,等事成之后,我一定迎你入门,以后你就不用再在这八音楼抛头露面地讨生活了!”
方照兴胸膛似有熊火在烧,上下牙齿因为用力咬合,红色的腥血从唇上溢出,他此时脑中仿若休眠一般,双目瞪大。“贱人!”方照兴鼻息渐重。
“方...方照兴!”男子显然是没有料到,一时有些磕巴。
“岑申,你这个畜生,你想害的我名誉扫地,想害我们方家成为全京城的笑话,也得今日能活着走出去。”
“你想做什么?”岑申有些着慌了。
“干什么?”方照兴反问一声,唇角弧线狰狞,不是在回复岑申,仿若是询问自己。
未等二人反应过来,他弯腰举起一把金雕木花扶手椅向着岑申而去。这方照兴虽然官职低微,但毕竟是武人出身,力气比常人大了两倍不止。还未等二人喊出救命,一个把式照着岑申头部挥去,岑申身形一闪,想要躲避过去,无奈此时内心忐忑,手脚也不大听得使唤,双腿有些微微麻痹,向前一迈步,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紧接着双眼一黑,头顶火辣辣的剧痛袭来,瞬间冒出一股猩热的鲜血,整个身体软晃了几下,颓然倒在了散落的木头碎屑之上,躺下的头部周围渐渐鲜血灌入,成了一片血泊,呻吟不过片刻,渐渐安静了下来。
那女子刚喊了一声救命,方照兴一个回身,抓起地上散木向她挥去。女子虽然不会武功,但经过刚刚岑申遇害片刻的迟疑,反倒激发了她潜在强烈求生的欲望,她眼看爱郎无声无息倒在了血泊之中,一心只想要逃出生天,迟疑片刻便是送命的结局,于是急忙左右闪身,毫无章法的跳纵躲避,反倒让会武的方照兴一时没了方向。
那方照兴此刻急怒攻心,眼睛渐渐红了起来,只是这一下未曾料到女子身形颇为轻盈,加之岑申殷红的鲜血溅起,有些模糊了双目,看的不大清楚。脚底沾染的鲜血似乎还有几丝烟火气,一时忙顾着几处,身子有些失去了平衡,晃了一晃,没有站稳。待他擦净双目,那女子已经顺着室内的主道跑了出去。
女子怯懦战栗的呼救声在院中霎间响了起来,此地虽是后殿,但到底今日是佳节在即,守卫比平日多了许多,顷刻之间,周围的小厮和戍卫循声赶了过来。
女子秀颜失色,惊慌万分,听得戍卫的询问,抬起指路的手臂颤抖沉重,几乎要将单薄的身子坠了下去。待跟着女子进了内殿,这才发现方照兴早已失了心性,一下、两下、三下、、、他手中的圆形木腿,早就被鲜血染透,地上岑申的血肉绽开外翻,零碎散落成泥一般,与流出的脑物掺杂交织渐渐汇总...众人一阵反胃作呕。
毕竟是皇家庄园,戍卫手头倒也不慢,这方照兴虽然武人出身,挣扎打斗了几个来回,就被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今日是上元佳节,通往主殿的甬道和长廊人来人往,如车马长龙一般,不多时,馆内外的女客们便将后殿不大的小院聚集起来。待戍卫押着方照兴越过拥挤旁观的人群,走出玉箫馆的弧形大门之时,金吾卫左将军晏修拓就带着洛邑令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吆,看来这次倒是省了梁大人的麻烦。”晏修拓双眼迷离含笑说道。人群中嘈嘈杂杂切切的耳语声响起。众人瞧见方照兴一身官家公子扮相,此刻却被人反绑浑身是血,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也猜到有了人命大案。只是这才前脚刚闹出了动静,后脚这洛邑令就急切地寻来,难不成京城治安已经快速到了如斯地步不成,未经报案即刻便来绳捆罪犯?
此刻已然黄昏过尽,周围长廊各处均已掌灯,各色花样的灯笼悬台高挂,红红火火,倒是映的方照兴身上的鲜血更加夺目悚然。站立于玉箫馆弧门内外,除了八音楼各女乐伶人外,凝香馆、弈吟居的人也都出来瞧着热闹。人群中有几人识得这方照兴,震惊意外之下啊的一声几乎叫出了声,但很快就被身边的人惕醒地拽了衣衫止了声响。毕竟真相如何尚未可知,若是真的惹了人命官司,那定然此时装作浑然不识才是最好,免叫麻烦上身。
舒乐颜是八音楼新一届的音律圣手,欧妈妈千叮万嘱,游园会之前轻纱覆面,切莫示人于前,吊足了人们的胃口。此刻玉身孑立,白纱随风起舞,一双眸子晶黑透澈,眼睫起伏明动,细看,仿若添了笑意一般莹莹发亮。
因为动静太大,连那位正在鼓弄琴弦的周掌柜都忍不住出来瞧热闹,这一看可将他吓得不轻,彻骨的凉意仿若从下颌直灌入脑海,惊得忘记了挪动,双腿痉挛几乎下一刻就要瘫了下去。舒乐颜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轻声道:“周掌柜可要想好了,您若这会冲上去,怕是今日能回去也须褪层皮子了,这人可是你带来的!”声音柔媚,语气轻轻,却似有千斤之力,回神的周掌柜渐渐灵台清明,心悸慢了下来。只是额头仍有热汗冒出,在这凄寒之季越发显得彻骨潺潺。
洛邑令一瞧这方照兴,此刻痴痴呆呆,早已失了意识,他微叹一声,转身对着晏修拓道:“本来此时叨扰晏将军,即是下官为之不周,如今幸得苍天有眼,我皇圣明,这才让此等孽障入了法网,还请晏将军代为转告左谏议大夫,下官这就将人带走了。”晏修拓眸中透亮,唇线勾勒弯起,心道:“这梁大人倒是有趣的紧,之前拍左谏议大夫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眼下这方向转的倒是十分迅速。”
梁玉石瞧见晏修拓眼中含笑,心中知晓他的嘲讽,不自觉脸上冷汗涟涟,连忙屈身执手一揖,以示礼数,紧接着挥了挥手,让下属将已近疯狂的方照兴带了下去。
待方照兴被带走后,洛邑令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此刻金吾卫左将军在此,他的一颗心早就七上八下,不过既然身为洛邑京都的父母官,若是此时发生命案,他气势弱了下去,失了面子是小,被晏修拓捅到了皇帝陛下那里,影响了自己的升迁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想到这,他定定砰砰乱跳的心脏,开口道:“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方照兴横行无忌,鱼肉內闱,今更残杀同窗,何其凶狠,来人,细细询问周围人证,将人带回衙门,待我细细审问之后,会将此罪犯上交刑部,以示我朝圣明公道之法纪。”这话说的极是巧妙,此刻上元佳节之夜,各路王公贵族齐聚于此,这左谏议大夫定然也在期间,方照兴刚被人捆绑押出后殿之时,弧门外便有小厮模样的随从惊惶喝开围观的人群向前院而去,这方青又焉能不知。只是此地是伶人行馆,加之又铁证如山,若是此刻过来询问,反倒惹了闲话。伶人出自风月场所,传递消息最是敏快,这一官官相护的帽子扣了下来,反倒是给方青后续活动人脉平添了麻烦。聪明人之间无须串联,梁玉石见方家无人前来询问,便知这方青有意此刻低调,他也自不必在此刻卖他面子,况且他已经名言,待事件查清必然上交刑部,他此刻也只是奉行纠察抓人之权,这方青就算后续要找麻烦也找不到自己头上来。
随行衙役几人听到府尹差遣,各自将众人分散,细细盘问起来。舒乐颜细颈右转,眼波流转几次。站于右侧的柳云篱似受到感召,羊脂玉透般的细指抵住喉间轻咳几声,白皙冻结的容色,立刻冰消一般花容失色起来。只见她噗通一声伏膝在冰冷光洁的青玉石板上,万分惊恐地说道:“请大人为岑公子和小女子做主!”话音锵锵,但声带嘶哑颤抖,丧胆销魂的双颊泪水潺潺。众人闻声,嘈杂的声音顿时消弭殆尽,都睁大双目瞧起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