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元宗昔年即位之初,仇池即越过白峰山前来进犯,彼时太后胞弟连从安掌权枢密院,却于国难之时声称旧疾发作,不肯领兵。国破之势重压,皇帝不得不御驾亲征。既非亲子,太后自是不会顾念皇帝之安危,当即将诏书盖了玉玺发还回了长极殿。
大军行进途中,皇帝水土不合,重症在身,唯恐自己深陷战争泥潭送命于白峰,当即去了封手书到慈宁殿,请求太后劝服其胞弟随军以稳定军心,可太后却回话:‘皇儿御敌于国门之外,此为豪举,胞弟恶疾侵染,恐祟入儿身,不便前往,儿若有不测,哀家当遵立太子,以坚固国!
抵达白峰后,皇帝拖着羸弱的病体登临城墙鼓舞士气,中州大军士气大振,这才趁机扭转了颓势。
“只是虽然未伤其国本,但当日白峰一役,我中州损失了梁渚、凤鸣两座城池,那些笔伐攻讦的言官至今仍然不依不饶。”梁玉石兀自言语道,虽然他常常念的是急流勇退,以谋善身,但身为臣子,他这几年也为皇帝的处境微微捏了一把汗。
“陛下当年本就无心恋战,若非仇池前将帅杨阑突然于军中暴毙,那仇池不得已而向我国求和,只怕国城危矣!陛下虑及双方交战已久、互有胜负,万不得已这才同意和解,只是也助成了这一国之大辱,实在是....”张千然啧啧叹了口气。
梁玉石点点头,道:“陛下昔年所历太过悲苦,方有今日之心计,也实属无奈!”
张千然点点头表示同意。
“可是只要有这一大错在,太后便始终在朝中有说话的分量和余地,而陛下若想巩固皇权,洗刷这一‘失城”之辱唯一的机会便是再次北伐。”梁玉石一语定论。
二人又各自叹息了许久,这才循着哒哒的马蹄声返回了府衙。
暗糟糟的黑夜,仿若擦肩接踵着一具具被绞杀而死的尸身一般寂静可怖。落寞的空气中,泛着湿漉漉地气息,如同被那出口的三寸舌苔嗜舔过,令人反胃作呕。
泛着昏黄风灯之光的洛邑都城,排列着许多精致的楼宇,纵横交错如同棋局一般。空中挟着阵阵的风铃靡音,反衬出死一样的寂静。百民已熄,三市已毕。铜浆街的结尾处,近日凭空拔起的一座阔硕的宅院,细细看去,那一闪闪的灯火,却比他处亮了许多。
“消息传过去了?”舒乐颜跪伏在一方小几前,正在摆弄碗筷,半扭转身子,对着甫才开门而入的洛诗说道。
“嗯,传过去了。”洛诗答道。福伯拾掇好手边的饭食,起身施了一礼,提着食盒快步走了出去。
舒乐颜抬手敛袖为她填了一杯热酒,洛诗笑着饮了一大杯,急着起筷用起了餐食。等两人用完晚膳,舒乐颜起身摇了摇窗边的铃音,福伯又进来收拾干净离开。舒乐颜这才端坐道:“等过两日,你再去一趟周叔家,福伯年纪大了,许多事也留心不得,别真让周叔吃方府的那些药吃坏了身子。”
洛诗小声回了声是,顿了顿继续道:“姑娘,那宣纸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无妨,那纸是书庆局子惯用的竹錢宣纸,做的精细,洛阳城过了半数的达官贵人都用着呢!再说是柠七那娃娃写的,这孩子最是崇尚魏晋之风,字也写的随意洒脱,就算是真的有人追查,也查不到什么。”
“那就好,今日那周小样问东问西,好一顿皮扯。”
舒乐颜微微撇下嘴道:“这人对周叔哪里有半分的父子情分,周叔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是仍然日日到府司衙门做洒扫的活计,若不是福伯拿了药银送过去,怕是还在驱赶老父日日做工呢!”
“只要这梁大人不会从匿笺查到咱们头上就好!”洛诗答非所问。
“这匿笺虽然出自此处,可却是经由方青的手送入的洛邑府,这梁玉石就算再聪明也最多只能猜到那方青头上。”舒乐颜道。
“可到底还是咱们将周叔这卖给那方青的,我怕...”
这时,柠七推开门露出半个头道:“那方府的管家当日只见到了我的背影,又有那么多大汉挥棒子围着,哪里就注意的到我了!”
洛诗瞧着他倚在门外,露出半个脑袋争辩的样子甚是可爱,笑回道:“你这小孩还真是无处不在,六师兄他们没跟你说过,新换了宅子,一言一行都得守住规矩,姑娘这边能不来就别过来吗?”
“只是说少来,又不是不能来!再说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柠七鼓着腮帮子,显然有些较劲。
舒乐颜眼看洛诗双手叉腰,将要发火了,连忙劝阻二人道:“我刚好也有事要问问你们,都坐好吧。”
声音刚落,柠七像一阵风似的,盘腿稳稳坐到了几前。洛诗和舒乐颜两人四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小,这孩子也未免太活泼好动了些!
“你且说说,你是怎么让那方府的管家盯上那周小样的?”舒乐颜温和地问道。
“很简单嘛!那姓周的老头,颜姐姐你不是跟我说过了,脾气比茅坑的石头还硬,这方府若想把信悄无声息的放到那梁玉石的案堂前,自然通过他是不成的,所以得想别的办法。可我盯了那方府两日也没个动静,想必是办法难寻,所以只好我自己想了。我寻思着周叔不行,只好从那周小样身上动动心思,于是就跟着他喽!这人好赌,是洪四街聚银赌坊的常客,我呢就扮作了一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他还当我人傻钱多呢,非要跟我对赌,这不,输给了我几百两银子,我就雇了些打手在那方府门前做了一场‘要债’的法式,那方府的管家还真是个老机灵鬼,脸上褶子一大把,耳力倒是甚佳,这‘清水衙门’四个字听的十分清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周小样就被请进了方府喝茶。”
舒乐颜听得眉开眼笑,边给他倒茶边对着洛诗道:“未曾想,这小柠七帮了我们大忙了!”
柠七一脸黑气道:“我都十五了,不小了。”
洛诗摆摆手,不服气地嘟囔道:“切,明明找个孩子送封信的事情,非得弄得这般复杂。”
柠七见自己的奇思妙计不但没惹来赞誉,还白白招了蔑视,躬身一起,将杯子重重放到几上道:“洛姑娘有本事倒是自己去办呀!还派个娃娃去,你当那清水衙门的差役和梁玉石都是吃干饭的呀!上次七师兄去方府送信,府内的护院追了他三条街,这才摆脱干净,现在是什么时候,那方府岂敢如此冒险,顺藤摸瓜,怕是不出一日就能将送信的人给查个底朝天,再说那梁玉石何等聪明,无论哪种送信方式,都做不到无人接触,又如何能让那梁玉石放下戒心,派人去挖那暗渠。”
洛诗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当下撇撇嘴不与他争辩了。舒乐颜一头雾水,也不知这年纪相差悬殊,原本无所牵扯的两人怎就这般看不对眼,这近一年的时间,二人常常为了小事争得面红耳赤。她低头暗吐了口气,这才笑眯眯地跟柠七说道:“分析的不错,这任务完成的也甚好,眼下我跟你洛姐姐还有事要说,你便先....回屋可好?”
柠七睬了一眼洛诗,这才对着舒乐颜笑容可掬地回道:“好!”接着转身风一般从窗口飞了出去。
洛诗上前将开着的窗扇关牢,满脸不悦地说道:“这小子进进出出也没个规矩。”
舒乐颜示意她坐好,这才严肃地问道:“那塎王府的人可还信?”
“看不出来,接待我的是那位清客夫子,干干瘦瘦的一老头,脸色晦涩难辨,看不出什么情绪。”
舒乐颜低头沉思,末了挥手道:“先不管这个了,眼下咱们最重要的是得为陛下寻些助力,单单是这关山一头的说辞,这陛下手中的筹码怕是不够。”
“那关山是姑娘早就认识的?”
“早几年被没入为奴之时,我曾侍奉于一名吴姓参将家中,他的夫人有一名贴身侍女叫做云嵇,曾机缘巧合送过我一串刻有佛偈的手钏。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名参将被灭门之际,我是趁乱被人从后门掳走的。”
“嗯,记得。”
“后来也是因为这串手钏,我初入八音楼之时,那关山将我误认为了他的妹妹,因此才相识的。”
“他的妹妹?”洛诗眉头紧皱。
舒乐颜叹口气,“自也是在血洗之中了,那关山想必费了不少心思,这才查到这吴参将一家皆是被高五坊暗杀而死。”
“高五坊,那这太后自然也脱不了干系!”洛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