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时候,对于天下生灵而言都是至关重要而且神圣无比的。汉字当中的“礼”字,繁体写做“禮”,最初代表的就是祭祀的礼仪和流程,后来更引申出国家治理和司法制度。孔子曰:“不知礼,无以立”,这里的礼字代表的就是一个庞大的国家体系,而这个体系的基础就是源自对于祖先和神明的祭祀。如果认真的研究一下祭祀的流程和要求,我们会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尽管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文明,但在举行祭祀的时候,有几样东西是必备的。首先是祭坛,无论大小,无论何种形式,总归要有一个祭坛,作为和天地诸神或者祖先的沟通场地,相当于一个接受塔和发射塔合一的基站;其次大多会焚烧香料一类的物质,中国自古有“信香”的说法,意思是香可以作为沟通的呼叫信号,实现两个世界之间的彼此沟通。有了基站,有了信号接下来需要的就是缴纳通信费了,而这个通讯费在祭祀的礼仪中就是祭品。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在绝大多数的祭祀当中,作为祭品出现的往往都具备一种属性——食物。无论是哪种文明,似乎都会选择食物作为奉献给祭祀对象的首选祭品,无论是大型祭祀活动三牲祭礼,还是我们民间最简单的供果供品,都是如此选择。虽然不清楚人们是怎么知道祭祀对象的食品口味的,但这种以食物献祭祈祷的行为正体现出了人们在生活当中最基础的需求,就是对于生存的需求。一个人不管他所信奉的是怎样的信仰,他所祭祀的是何方神明,或者只是在祭拜自己的先人,目的都是为了让生活从环境、氛围和质量上得到一定的提升。在任何文明里,只要有祭祀的行为出现,其目的都是如此。
祭祀在任何一个文明中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所以如果一个成员从小时候开始就曾经多次的参加过这类庄严的活动,那么这种感觉和仪程就会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内心甚至是身体当中,最终成为他生命中本能的一部分,他会不自觉的按照这种深植的本能行事。无论他身在何方,当他想要在孤寂中寻找一份安慰,在危险环伺的世间寻找一份安心的时候,他都会从自己内心最深处把这种本能发掘出来,给自己带来安全感。我们都无法和过去的时光完全割裂,毕竟我们的现在正是在过去漫长的时光中一系列偶然或必然发生的事情和一系列选择与被选择造就而成的。我们的过去成就我们的现在,而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将决定我们的未来。
莫大先生和林捕头前进的方向上有一片树林。这片树林距离镇上并不算远,可奇怪的是镇上的居民从来没有人见过甚至听说过这片树林。林中听不到鸟鸣、兽声,似乎只有各类植株生长于此。树木以桂树和棪树为主,中间穿插着一些说不出名字的怪树。还有些树木的样子很像是构树,但树身上的纹理却是黑色的,此时树枝上正开着漂亮的花朵,这些花朵散发着耀目的光芒,将本应该有些幽暗的树林照的通透光明。在桂树四周长着有些形状像韭菜一样的草,但从草叶间散发出的丝丝清香来看,这绝对不是韭菜这种简单的物种,当然也不会有人专门围出这样一片地来只为了种些韭菜丰富一下自己的菜篮子。林中被人特意引来几股流水,水底沉沙之中时时会有赤金之光闪过。而水中晶莹剔透的各色鹅卵石如果拿到镇上,给珠宝玉器行那些颇有见识的掌眼先生看过,那毕竟会震惊不少人,原来这些都是成色品相上佳的美玉,只是如今被人当做最普通的石头,随便的散落在溪底、水边。这片树林明显是被有心人故意培育成现在这幅样子的,先不说很多东西都不是本土应该出现的东西,甚至有些是当地人完全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单单只说树林周围的阵法环绕就已经告诉了人们很多的事情。这些阵法的存在,一方面以障眼法阻隔人们发觉这里的异常,当然如果有人误入了树林的范围,便会被其中的迷阵传送出去,甚至不会有任何察觉;另一方面,阵法聚集起四方灵气,为树林中各类奇花异草,流水怪木的生长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气供给,保护着这片人为构造的小小生态空间。
树林最中间的空地上被人用泥土和石块堆砌成了一座小小的祭台。莫大先生和林捕头此时就咱在这座祭台前,两人的神情都是肃穆无比。十几年前,莫大先生第一次拦下刚刚成为捕头的林叶声,便将他带到了此地。林大捕头那时已经做好了拼命搏杀一番的准备,因为天生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位以说书闻名的莫听莫大先生,战斗力远在自己之上。可是进入这片树林便被一下子震住了。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在远离了家乡的山山水水之后,竟然还能在这里看到有人制造出的家乡的感觉,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微缩版本,想来便是莫大先生的手笔了。离开家乡有多久了?十年、二十年、还是几百年,林叶声自己都有些不记得了。莫大先生将他带到祭台前时说了这样一番话:“如果实在家乡我们两个遇见,少不得要大大厮杀一番。但今天我们实在这里遇见的,人间有一句话说得好‘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我们就不要再起什么争斗了。在这人世间相互扶持,才是生存的王道。这里的规模不是我能建的起来的,这里真正的主人是我们茶楼的老板。我曾经试图探寻过他的来历,但即便是我们一族天生的万试万灵的本事在他面前也毫无建树。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于是心甘情愿的签下一纸契约,安安稳稳的做起了茶楼长驻的说书先生,算是靠着天生的本事混口饭吃。我看你做了捕头,便知道你也存着这方面的心思。我比你早来了些年,现在看来也比你年长一些,所以告诉你一句话。这里是人间,自有人间的规矩,既然选择了当一个普通的人,就得守这些规矩,否则自有人会来收拾你。老板早就知道你来了,但你一直安分,所以没有着人找你。如今你已入公门,便让我提醒你这几句话。在这里片山林里修行对你我都更有益,以后闲暇无事可以常来。还有别忘了家乡的规矩,每月初一、十五我会找你,咱们一起到这里祭拜。”自那以后,每逢初一、十五,二人不管有什么事情也都会放下,相伴来此。说来神奇,自从到这里修行开始,林叶声的修为成长速度至少是之前的三倍以上,连耳朵上天生的白色,也一点点的在悄然褪去,再过一段时间,就更少有人能够在这上面看出他的出身根脚了。看来修行一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王老板以神通开辟的这一处人造的地利,尽管规模不大,但对林莫二人来说依旧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际遇。
今天是三月十五,两人趁着月光在祭台之前开始了动作。看两人有条不紊的样子,当是月月如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而再看两人脸上的表情,那绝不仅仅是严肃、认真、肃穆能够概括的。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概括他们此时的表情和眼神的话,那就只能是虔诚,发自内心,不掺杂任何杂质的虔诚。在这一道道的程序里,他们投入的是自己整个的生命和灵魂。
祭祀的仪程说来并不复杂,所准备的东西也很简单。两人先是从行囊之中拿出一卷白菅草编制而成的草席,恭恭敬敬、平平整整的铺在祭台之上,正好占到祭台的一半,接着把带来的三牲祭礼盛放在由上好美玉雕琢而成的玉盘之中,一起摆放在祭台前面的地面上,再将早已准备好的上等精米,依旧以玉盘盛放,恭敬摆放于草席之前。做完这一切布置,两人恭敬后退几步,双双拜倒,虔诚祷告起来。林大捕头本来接了一个查办邪神淫祠的差事在身,此时他自己所做的一切,如果被外人看到,绝对就是第一个被查办的对象,而且是虔诚到毫无保留的典型。
但凡开始祈祷和祷告,就意味着进行它的人心中有想要达成的愿望,而这个愿望凭借他自己的能力是很难达成的,所以只好寄托在那些超越自己理解的存在身上。,如神明、先祖甚至是妖魔。这些愿望可能是求无尽的财富,可能是为了更高的权势,求名、求利、求姻缘、求长生等等,尽管人人都清楚的知道,在人间七苦当中“求不得”这一条纯粹是人们自己给自己找的麻烦,或者说庸人自扰的结果,可现实就是几乎没有人可以真正的做到无所求。
林叶声和莫大先生既然拜倒于此,行祷告之事,自然也是心中有求。林叶声十几年前被莫大先生带来此地,听闻莫大先生所言,心中便有了这个和莫大先生相同的愿望。每月初一十五的祭祀中二人少不得发愿祷告,可两三百次的祷告之中,尽管两人心中虔诚无比,但每每祷告之时还是陷入了有所求而带来的有所为这个怪圈之中。佛说:“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又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也许两人祷告的对象没有那么高深,但仅仅以有形之法还是很难达成他们的心愿的。
而今天不同,也许是另一个方向上天地灵气的波动影响到了这里,或许是修为日积月累的提升以量变带动了质变让二人的心境也得到了升华,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说茶楼老板看着他们这样的虔心,所以做了什么,总之二人开始祷告之后便感觉到了不同。几乎在一瞬间两人便进入了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绝佳心境,身后各自显现出了一头异兽虚影,形似猿猴,两耳雪白足下有云雾缭绕,当是善走能跑之辈,最奇特的是这异兽长着人的面孔,而看面孔的样子正是林莫二人。两头异兽虚影和他们身前的本体一样,匍匐在地,虔心祷告,丝丝愿望之力从身上散发出来,竟然引出了整座树林里所有成员的共鸣,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乃至流水玉石都散发出丝丝愿力,似乎这正片山林中的所有一切都已身具灵性,而二人的愿力便如统帅一般,引领者周围所有的愿力向着平铺于祭台上的白菅席上汇聚而去。
随着点点愿力汇聚,白菅织就的草席之上渐渐显现出一个身影,从模糊到清晰,直到每一个细节都呈现在天地之间。这是一尊奇怪的神明之相,不同于我们在任何庙宇中见过的任何一座神像。他生就一颗龙首,狮头、鳄吻、鹿角、虾须、龟颈,而脖颈之下的身体却是一副鸟的身躯,羽毛细密靓丽,双翅强壮。就在这神明形象凝聚的一瞬间,正片山林好像突然间变得不同,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这片人造的山林有了自己的主人,有了自己的神明,尽管这神明还相当弱小,远不及他那掌管这十座大山,二千九百五十里地的前辈来的强大。莫大先生和林叶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熟悉的形象,泪流满面,那是源自种族世代相传的烙印在每一个成员灵魂深处的记忆呀!在镇子的另一个方向,小山顶上的四人也都猛然回首,看向这里。老板微笑道:“又办成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