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喝什么?”高鸣接过我的包，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我坐在他对面，说：“随便。”
他站起来，到前台给我点饮料。
这是他医院住院部地下一楼的一间饮品店。我经常在这里等他，有的时候也会在上班前到这里约会。我们约会的地点很少，电影院，公园，我工作的大学附近，他的医院附近。这么看，真的是一对很单调的情侣啊。
我这么想着，随手刷着手机。他端着两杯饮料走过来。
一杯我的，是我经常喝的茉莉奶茶，三分甜，少冰。
他的是他一直喝的，乌龙茶加了一层厚厚的奶盖，不加糖，多加冰，最后他会嘎吱嘎吱的把冰块嚼碎。
这么想我们吃的东西好像也很单调。我喜欢吃的东西就那么几种，并且一直吃也不会吃腻。他对食物也不挑剔，什么都喜欢吃，什么都可以吃，也可以一直陪我吃一种东西。
我们日常吃喝的特点从没变过，可能因为变化太少，每次吃饭都能心照不宣。
我把手机放在一边，看着他，冷冷的说：“说吧，你不是要谈吗？”我还在生气。
“嗯，首先，我希望你可以不要生气了。对身体不好。”他还在上班，所以穿着白服，很认真的对我说。
我觉得这种场景有点好笑，又有点生气，表情拧巴的说：“我不是来找你看病的。”
“额，好。其实，昨天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
“大哥，你还在上班呢，能不能有话直说。”我怕他上班期间比较忙，催促道。
“我前女友是我的一个高中同学，之前一直没有联系。我研二的跟那个女生分手之后，回去参加同学会，才又联系起来了。”他喝了一大口饮料。
我没有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后来发现她也在这里上班，也在xx区，她还是学药学的，做药剂师。”
“这么巧，这么有缘。”我并不吃醋，就是单纯站在听者的角度。
“嗯，对啊。后来就慢慢开始聊天了。其实高中的时候我就还......”高鸣害羞的抓了抓头发，说：“还挺喜欢她的。不过她当时跟我们班上另一个男生走得很近，应该就是情侣了吧。所以没有过多联系。”
我喝着奶茶，感觉之前的一点点生气全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很大的好奇心。
“那他俩在一起了吗？”
“嗯，他俩考了一个大学，大三下学期好像就结了婚。”
“啊？”我的好奇心完全被引爆，看着他平静的脸，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然后呢？”
“结婚以后就......”这时，他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他赶忙掏出来：“不好意思啊，等一下。”
“喂？啊？噢噢，好。我马上回去。”他简短的接完了电话，肯定是科室里有事情。
“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我说。
“说好像有一个车祸的，可能要很久。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我晚上再跟你说。”说完，他就急匆匆的上楼了。
“菲菲，你怎么了？怎么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一个女孩咬着吸管，跟旁边这个长发披肩，面容姣好的女生说。这个女生大大的眼睛，尖尖的脸，皮肤光滑白皙，脸上充满了青春少女才有的胶原蛋白。
“啊？没有啊。”女生回答道。
“怎么没有？一整天了，都在愣神。诶？徐磊呢？你俩今天咋没在一块？吵架了？”女生关心的看着她。
“没有啊，他昨天晚上去网吧打游戏了，估计现在还在睡觉吧。”女生轻声说。
这个女生名叫孙菲菲，算是这所大学里的校花级别的人。文静优雅，也不张扬。人缘很好，无论男生女生都很喜欢她，也有很多追求者。
不过她早早的就有男朋友了。她和她男朋友徐磊高中就是同学，两个人高中时候就很亲密，互相喜欢着。不过因为学校管得严，家长也不允许，一直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孙菲菲本来想当英语翻译的，不过她的成绩比徐磊成绩要好一些，为了能和喜欢的人上同一所大学，只好选了一个他们都能考上的另一所学校，男生学编程，女生学生物制药。
两个人上了大学以后就正式谈恋爱了，感情一直挺好的。
偶尔也会为了男生总打游戏啊，女生追求者太多啊，这种事情吵架，不过青春期的爱情那么单纯，吵的快，好的也快。两个人一直甜甜蜜蜜的交往着，算是学校里的模范情侣。
前段时间，放五一假期的时候，他俩在内的一群朋友一起去附近的海滨城市旅游。奔跑，拍照，嬉笑，打闹，吃烧烤，喝啤酒，玩的不亦乐乎。
一天晚上，大家玩到很晚，孙菲菲体力不支，先回酒店房间睡觉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徐磊亲醒，发现他醉醺醺的抱着自己，头一直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哎呀，你怎么才回来，快去洗澡啦！”孙菲菲轻轻地推着他。
“我不，我想跟你躺一会。”徐磊有点喝醉了，居然还撒着娇。
孙菲菲觉得好笑，坐起来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到了卫生间：“快点，洗澡！”
徐磊脸红红的，倚在墙上，说：“好吧。”然后打开了水龙头。
“老婆！毛巾！”徐磊在卫生间喊她。
孙菲菲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把搭在椅子上的毛巾拿到卫生间：“给。”
徐磊撒起了酒疯，一把抓住孙菲菲的手，把她拉到了花洒下。
“诶呀，你疯了啊！”孙菲菲只穿了一件徐磊的长长的短袖，下面只穿了内裤。现在已经浑身湿透了，她朝着徐磊大喊。
“陪我一起洗吧。”徐磊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然后低头去亲吻她的嘴。
孙菲菲躲着，想要挣脱开他的熊抱，喊着：“徐磊！衣服都湿了！”
“湿了就脱了嘛！”徐磊应该已经酒醒了大半，满眼爱意的看着她，手上把早就湿了的衣服脱掉。
“老婆，你好漂亮啊。”他看着孙菲菲玲珑有致的胴体，温柔的说。
两个人上床基本都是戴安全套的，偶尔有几次没有戴，也都及时的吃了药。这次没有戴套，第二天大家一起出行，又不方便买药，想到还是安全期，就也没有放在心上。
今天已经是她没来月经的第十天了，她昨天找徐磊商量，徐磊只是说：“应该没问题啊。是不是你最近吃的太少了，营养上不来啊。不用担心。”说完就急急忙忙的跟室友去打游戏了。
孙菲菲决定自己去买个验孕棒。
高鸣因为突然来了几个车祸的病人，一直忙到深夜，所以双方家长见面的这场饭也没有吃成。
第二天，我开车送我妈去商场买东西，顺便她去见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回来的路上去医院接高鸣，他忙了一夜，面容憔悴，熬出了黑眼圈。打算先让他回我家休息一下，晚上再一起去吃饭。路上，他躺在后座上呼呼大睡，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我给你做点吃的吧。吃什么？西红柿面行吗？”他睡眼惺忪的躺在沙发上。我打开冰箱问他。
“嗯嗯，好。”他继续补觉。
面做好了，我叫他起来吃。他来到餐桌，很快的吃完了。
我们两个人之间很少说“谢谢”、“对不起”之类的话。好像在我们之间，没有谁为谁付出了什么、谁亏欠了谁的概念。你忙的时候我接你，我累的时候你送我，好像是我们之间不成文的规定。
“我接着跟你说。”高鸣喝着果汁，倚在沙发上。
“好啊。”我现在完全是热心听众的状态。
“他俩是因为怀了孕才结的婚，好像很仓促，说婚礼等毕业再办，结果就一直没办。”
“那孩子呢？”
“是宫外孕。别说孩子了，命都差点搭进去。”
我剥着橘子，一言不发。
“她因为怀孕。大四休学了。她男朋友，哦，她男朋友叫徐磊。徐磊大四没有找工作实习什么的，要准备考研，最后也没考上。等毕业了就没有工作。”高鸣也拿过一个橘子。
“那他们怎么生活啊？”我问。
“打打零工吧，主要应该还是靠家里。”
“这可真够闹心的。徐磊他们家是不是不喜欢孙菲菲啊？要不怎么会连婚礼都不给办。”
“一开始挺喜欢的吧，后来孩子也没有了，就不太喜欢。而且，孙菲菲家里是......”高鸣看了我一眼，说：“是离异家庭。她妈改嫁后也不怎么管她，她爸还是个酒鬼。”
人们总会觉得单亲、离异、重组家庭的孩子会十分脆弱，但其实经历的越多反而会越来越强大。当一个人孤立无援时，乐观和坚强才是他能依靠的强大的枝干。
所以很多原生家庭不幸的人，反而才会有很健全的人格，而外人的眼光却总是带有偏见。
我相信孙菲菲是一个很独立，很勇敢的女孩。但可悲的是当一个人越过乐观、独立，别人就越会忽视自己的感受。
“后来，徐磊可能有点自暴自弃吧。就一直在家呆着，也不去找工作。毕业后一年两个人就离婚了。”高鸣把剥好的桔子塞进我的嘴里。
“这么一看，不涉及生活的风花雪月还真是靠不住。”我感慨道。
“对啊，在学校里能看出来什么责任感啊。真到了居家过日子，仅靠爱情是不够的。”高鸣的确是很有责任感的男人，定期存款，不乱花钱，工作认真，有上进心。
“那后来呢？跟你的故事呢？”我问道。
“我俩在一起之后，一开始还挺幸福的。她是一个，没什么社会经验，很天真的人。”他眼睛看向天花板，好像在回忆着，说：“就是大学生的那种感觉，你懂吧。”
我点点头。
“她很浪漫啊，平时搞点什么小惊喜什么的。不过她性格很敏感，经常突然就生气啊，发火啊什么的。”
我说：“她不会有躁郁症吧。”
“对！越到后来这种状况就越严重，我们就去医院检查了。果然是有躁郁症，而且还挺严重的，如果按症状算的话，应该已经两三年了。”
我深知躁郁症是什么样的状态。突然很同情这个素未谋面的孙菲菲，也对曾经经历这些的高鸣充满敬意。
“然后，有年过年，她家人也不管她，我就把她带回我家过年了。呆了一星期左右，跟我爸妈比较熟，所以他们才会顺口叫错名字。”高鸣清晰的跟我解释着。
“那最后怎么分手了？”
“带她回家之后的那个春天，我们因为一件小事就吵了起来，她情绪，特别激动。我怎么劝都不听。”他回忆着：“我实在是很累，跟她说，那要不就先各自分开冷静冷静。”
我静静地听着，并不打断他。
“她就走了，后来发现她把我的联系方式也删了。我去她家找她也找不到，去她单位找她同事问，也说很久没来了。好像失踪一样了。”高鸣的表情是我在他脸上从没见过的悲伤。
“我最后报了警，才知道她那天晚上吃了好多安眠药。我真的......好后悔啊。”屋子里静悄悄的，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所以我才是那个杀人的凶手吧。为什么明知道她精神状况不稳定，还要去刺激她。如果当时没有让她走，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我双手揽住他，把他圈在臂弯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说：“这不怪你，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我们没法控制一个人的生命啊不是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已经很辛苦了。”我只好说着这种笼统的无关痛痒的废话。高鸣的身体很凉，蜷缩在一起，变得小小的。
“完美啊。吃东西啦！”孙菲菲拿着龟粮。对着玻璃鱼缸里的一只乌龟说。乌龟慢慢悠悠的爬来爬去。
“完美，你知道吗？我跟高鸣回他家过春节了。他爸妈人都好好啊，以后嫁到他家当儿媳妇一定很幸福。”她边说，边往鱼缸里撒了一些龟粮。
“可是他爸妈还不知道我的躁郁症。怎么办？感觉每天吃药的副作用也很难受。而且我看有一个副作用还是不易怀孕诶。我真的很喜欢高鸣啊。”
“完美啊，你说要不我自己试着停药吧！其实我觉得最近我的状态还挺好的，说不定自己控制一下就可以不用吃药了呢！那我从今年天开始，就试着把药量减半吧。”
......
“完美啊，我觉得最近我的状态还不错，而且停药之后，我还瘦了呢！哈哈哈！虽然偶尔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过我一定会努力的！什么时候他会向我求婚呢？哈哈哈哈。”
......
“完美啊。我头好痛，肚子也好痛。我觉得自己好像永远不会好了。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麻烦别人呢？我这样的人真的会有幸福吗？我好怕这些都是假的。”
......
“完美，乌龟是会活很久呢，对你来说，活着会不会也是一件辛苦的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