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梦凡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盼着开学了。她跟郑嘉琰约好了在师大食堂吃晚饭，她期盼着与他见面，同时也为他的妈妈担心。
她告诉爸爸，他们的好邻居恩赐会送她去学校——父母都支持她和恩赐交往，那孩子正在复旦大学念研究生，学的是金融，这一点尤其受爸爸喜欢，因为他自己就是做外贸生意的。恩赐同样深受欧阳妈妈的认可，因为恩赐一家三口都是基督徒。两家人在同一个高档小区生活了十年——他们彼此熟悉，门当户对。恩赐父亲经营一家壁炉厂，这些年选择欧式美式装修风格的越来越多，他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随着两个小孩年纪渐长，双方父母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同一个方向。唯独人小鬼大的欧阳梦凡作为当事人，却装作全不知情。
她一边谢绝了父亲的好意，另一边又告诉恩赐，爸爸要送她。午饭过后，爸爸在书房跟人通电话，他如果特地去书房打电话，一般会讲二十分钟以上，欧阳梦凡还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规律。妈妈身体不太好，午饭后总要睡上一会儿。她就趁这个时间偷偷溜出家门，上了一辆出租车。她唯一担心的是外公，他常常会躲在某个角落，偷偷识破她的诡计。这在她小时候经常发生，但成长的岁月让欧阳梦凡学会了与外公斗智斗勇，现在这种情况越来越少了。
郑嘉琰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可脑子里全是欧阳梦凡的影子。
她充满阳光笑容的俊俏脸庞，富有弹性的乌黑头发，她的每一次蹙眉抿嘴，都令他心驰神往。他急切地希望火车开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如果现在就能见到她，他甚至愿意一个月不踢球。
她的家境很好，这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可他担心如果她家条件太好，自己就配不上她了，她的父母会反对，老一辈人总是这样。甚至连自己母亲也会反对，他知道的。
他在火车站旁边的音像制品店看见一张王力宏的最新专辑《不可思议》，老板说是昨天刚上架的，这让郑嘉琰喜出望外。他记得欧阳梦凡喜欢听王力宏的歌，于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付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愚蠢地连价格都没问。
他兴高采烈地走进校园，想象着欧阳梦凡收到礼物时的表情。
“郑嘉琰！”当他经过他们物理系门口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是班长。“可找到你了，怎么不回电话啊？”
“传呼机没电了。”郑嘉琰说。
“早叫你买手机了。”班长责备地说。
“什么事啊？”
“出大事了。”班长说，“系主任叫你立刻去他办公室，好像是有人举报你，反对你去美国读研。”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郑嘉琰一怔，皱着眉头问：“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班长摇头，郑嘉琰转身朝系主任办公室跑去。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赴美留学资格被取消了！
原因是在公示期间，有人举报他聚众打架，致人受伤！
他立刻想到是谁在捣鬼——陈磊。他惊愕不已地高叫道，“我上周是跟人打过架，可根本没有人受伤。”
系主任火冒三丈，他一掌拍在桌面上，旁边的玻璃书橱被震得直响，接着他气愤地把一摞材料摔在桌上，“你自己看，这是医院的验伤报告，人家父母上午送来的。肌肉严重挫伤，轻度骨裂，轻微脑震荡！郑嘉琰啊郑嘉琰，你是下了多重的手啊！我好不容易帮你争取来这个机会，你知道有多少人在通关系，想得到一个名额吗？你怎么在这种关键时刻，跟人打架啊你！”
“可是——可是——”郑嘉琰一时语塞。根本不是这样的。
他拿起那一摞报告来看，主任说的没错，报告上确实是那样写的：病人陈磊，腰部肌肉严重挫伤，手肘轻度骨裂，轻微脑震荡。
郑嘉琰回想那天打架的情景，陈磊被他推了一把，在桌角上磕了一下，摔倒在地。可他说什么也不相信，那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这份报告一定有问题。”郑嘉琰不假思索地说。
这句话让系主任更加生气，他厉声吼道：“郑嘉琰，这白纸黑字，盖着医院的公章，你还想狡辩！再这样我会认为你诚信有问题！人家还有两个同学作为人证！”
系主任一向温文尔雅，郑嘉琰还是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他被主任的暴怒震住了。一直以来，主任都对他青睐有加，而自己也几乎从没让他失望过，可越是如此，面对这样的检举信，他就越是难以接受，郑嘉琰能够理解那种心情。
他意识到，寄希望于主任相信那份报告是伪造的，是何等的不切实际。关于这点，连郑嘉琰自己也没有底气，他该怎么去证明那报告夸大其词呢？现在拉陈磊去医院检查？就算查下来一点伤都没有，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星期，他可以说已经恢复了些。去找主检医生还自己清白的主意，简直就更蠢了，如果那个医生真的伪造了检查报告，他又怎么会承认呢？
郑嘉琰沮丧地意识到，那一纸报告，等于是最后的宣判了。
“主任，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很惭愧。”对系主任的深深愧疚，让郑嘉琰冷静下来。
系主任摘下眼镜，一边用布擦着镜片，一边说，“哎，这么好的机会，你本来又这么优秀，怎么就做出这种蠢事嘛！”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重新戴上眼镜，不停地摇着头，“我刚刚见了校长，他很生气，现在你能不能顺利毕业都是个问题！你下去吧。怎么处分，等通知吧。”
“是，主任。”郑嘉琰深深地鞠了一躬，走出了办公室。
天很热，可郑嘉琰感觉像是在一个寒冬里掉进了冰窖。他感到一阵眩晕，他的希望被无情地浇灭了。他曾经幻想着跟欧阳梦凡在美国继续恋情，他们依然可以像现在一样，每天见面，那会是多么幸福啊。如今看来，这些想法简直太可笑了。那些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如同梦境一般，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他就知道，他跟欧阳梦凡不可能那么顺利的。
更糟糕的是，如果因此连毕业证都拿不到，那四年大学就白念了。过去十几年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都要白费吗？母亲会被气死的。这个可怕的后果让郑嘉琰感到不寒而栗。
他慢吞吞地骑着自行车，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转动的车轮，脑袋一片空白，这太不公平了。他眼前全是陈磊那副令人作呕的样子。他真想去找他，狂揍他一顿。可那样一来，明天就可以卷铺盖回家了。为什么不跟陈磊一样，也去医院开个假的验伤报告，去他们系里告他一状呢？郑嘉琰想，为了对付一头野兽，难道自己也要变成野兽吗？他吃惊地发现，如果有医生愿意帮他，他不保证自己不那么干。他为自己跟陈磊竟然是同一类人而感到羞耻。
郑嘉琰走进师大餐厅时，看见欧阳梦凡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等他。
她面前放着一份鱼头砂锅煲，一份清炒生菜，一碗米饭，还没有动筷子。看着欧阳梦凡笑意盈盈的脸，郑嘉琰用力挤出一点笑容，就立刻转开了头，那笑一定比哭还难看。
郑嘉琰在排队打饭时，决定不把这事告诉欧阳梦凡。但当他面对她那双热烈而真诚的眼睛时，发现自己很难对她撒谎。
他把刚买的专辑送给她，寄希望于这可以活跃气氛。她的确又惊又喜。而她也有礼物送给他：一块很好的网球拍。但她一眼就看出郑嘉琰阴郁的眼神，这让她的快乐大打折扣。
“我没有获得赴美留学的资格。”他凄凉地说，但没讲具体原因，也没提甚至可能毕不了业的事，他不想她为此自责。
欧阳梦凡感到深深的遗憾，但她没有表现出来，那只会增添他的懊恼。
“已经最终敲定了吗？”她问。
郑嘉琰避开她的视线，“系主任刚才正式通知我了。”
欧阳梦凡伸出手，覆在他握紧的拳头上，安慰道：“没关系，你如果一心想去，可以自己申请，有的是大学抢着要你。”
“我想早点工作挣钱。”这倒是真的，如果不能去美国读研，郑嘉琰是准备直接工作的。
但这等于是在说：你只能自己去美国了。
“那也不错。”欧阳梦凡说。
郑嘉琰刨了一口饭，感觉吃进嘴里的是一把沙子。两人都没再说话，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们头顶。
他们直到很晚才分开，但并没有说多少话。分别时，郑嘉琰吻了欧阳梦凡，这是他这几天一直期盼的。但她感觉出他吻得有些心不在焉。
欧阳梦凡骑车回宿舍的路上，继续担忧着他们的未来。她得想想办法，她不能跟郑嘉琰长时间异地恋，她是一定要去美国念书的，为了多年来的梦想。
她想到了刘景浩。那个未来的飞行员。
刘景浩跟教室里其他同学一样，在一片安静之中等着看戏，因为老师又叫梅哲回答问题了。大家对梅哲将要制造什么笑料充满期待，因为他总是答非所问。
梅哲站起来，尬笑着问，“老师，你能再重复一遍问题吗？”
同学们一阵哄笑。老师很生气，“I 再 repeat 一遍，民航客机上为什么不配降落伞？”
梅哲哪里知道答案，他急忙竖起耳朵努力听着身边同学们的提示，总算捕捉到有用的信息。
“因为怕发生紧急情况时，飞行员自己先跳伞跑了！”
又是哄堂大笑，梅哲知道自己又被人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