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千万年之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就在那么一瞬,我遇见了你。你高大帅气的身影,像初春的太阳,暖暖地照亮了我晦暗孤独的人生······”
钟境之手里举着淡粉色信纸,语调悠扬。似九月和煦的阳光,沉醉地念着纸上的一行行相思。
他身材修长,宽肩窄腰,像极了时尚杂志上养眼的模特。
夏日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周遭渡上了一层明亮而鲜活的光。
伴随着他絮絮的念叨以及轻柔的微风,那信纸仿佛有了生命,散发着微不可闻的薰衣草的优雅香味。
另外几个男同学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
其中叫方天的小眯眯眼更是边模仿边阴阳怪气地大声重复道:
“你高大帅气的身影,暖暖地照亮了我孤独的人生。”
站在靠近楼梯口的关雎,像是没听到他们的嬉笑声似的,默默地低着头,想要尽可能隐藏自己的存在。
“喂,我说,关雎同学,你成天写这种酸得掉牙的情书,不觉得恶心吗?”
前一秒还戏精附体的钟境之,下一秒便收起刚才那佯装出来的感动。
将手中的信撕了个粉碎。然后走到关雎跟前,狠狠地扔到她身上。
无数张大小不一的纸片,在空中旋转了几个来回。
数秒后纷纷而下,像一大颗一大颗少女怀春的眼泪,缓缓地掉落在地上。
关雎看着覆在她脚尖的纸片,顿时为那些怦然心动的少女心感觉到无比的难过。
“说话啊,你是哑巴吗?”钟境之讨厌极了对方不回应,于是再往前逼近一步。
183cm的高大身影,瞬间将163cm的关雎罩了个严严实实。
关雎立刻感到一股强大的排斥感,她讨厌和异性有过近的接触。
她依然低着头,只是快速地往后退了几步,语气却是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觉得恶心。”
“哟吼~~居然有人敢对境哥 say no了!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旁边几位一个个摩拳擦掌,等待着好戏上演。
“可是我觉得恶心。居然为了钱,替人写情书!你当喜欢是什么?是欺骗吗?说说,你到底帮多少人代写过情书?到底收了她们多少钱?”
钟境之看着眼前这个刘海遮面,黑得不见眉眼的土包子,恶狠狠地问。
关雎不说话,将拳头握得更紧了。
她感到害怕,是害怕被毒打吗?
当然不是。
是害怕这异性陌生而张扬的气息,害怕自己好不容易赚到的一点点钱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钟境之见她依然不吭声,顿时青筋暴起,像只盛怒的狮子。
要知道,在盛华这所学校里,还没有人如此这般戏弄他,无视他。
“25个人,总共250元。”关雎利索地答道。
“就为了这么点钱?你不觉得自己太廉价了吗?”钟境之勾了勾嘴角,鄙视地问。
关雎又不说话了。
对于钟境之,她当然是了解的。
她写了25封情书,还有3封没写,都是写给钟境之的。
所有的女同学都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盛华高中太子爷兼校草,人高帅气,运动十项全能,学习一塌糊涂。
然而,像他这样含着鸡汤钥匙出生的人,成绩压根不重要。
只要读完高中,就会出国留学,回来接管公司。
一路开挂,一生富贵。
至于,贫穷是什么味道?
困难是什么味道?
他不会知道,也无需知道。
“怎么?伤心了?”
钟境之见她又一次不说话,这次却没有生气,只是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正当钟境之准备放过她时,突然听见她一声:“如果没有你爸妈,你就不廉价吗?”
关雎声音不大,甚至有点柔软,可语气里的质问,着实地刺入了钟境之的心口。
他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你再说一遍?”
他想也没想地就粗暴地抓起关雎的衣领,把她拎起来,抵在墙上。
动作迅速,力道之大,让其他几个一愣。
虽然这一伙人不少打架,但对女生动手,实在有失男儿体面。
他们想上前阻止,但被他凶神恶煞地瞪了回去。
是的,钟境之出奇的愤怒。
因为这句话里的深层含义,是他自己也不敢轻易去逼问的痛处。
他知道,自己是寄居在爸妈荣耀和富贵下得以生长的寄生虫。
而未来的岁月里,他又将成为被爸妈掌控蓝图已定的提线木偶。
他脑海里立马浮现出那些常年萦绕在他四周飘散不去的不屑的眼光,那些白日躲在暗处,午夜梦回却冲他张牙舞爪的嘈杂的鄙夷声。
他想要逃脱,可又深知自己懦弱无比,那些声音都来自于他内心深处。
他不敢去看,不敢去看。
如果没有了爸妈,他的存在有什么价值?
如果没有了爸妈,他的未来还有什么可期?
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活着。
关雎被勒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用双手使命地打着钟境之的手,企图从他的桎梏中逃脱出来。
“所以,你鄙视我?认为我比你还廉价?”钟境之稍微松开了她一些,咬牙切齿问道。
关雎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事实上,她对他并没有丝毫想法。
本就是平行世界的人,没有任何交叉的可能,为何要花精力和情绪去关注呢?
她每天都在努力地学习和赚钱,没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过,这些话此时却不能说。
因为关雎看出来了,比起聚光灯似的的凝视,他似乎更讨厌被人无视。
钟境之看到了关雎眼里对他的漠然。
他从没有见过这种置身事外的疏离,就好像他一点都不重要,一点存在的价值也没有。
他很愤怒。
但又不同于之前的那种愤怒,是那种被人戳到心里最深处痛处的无可奈何。
这种无力感一直深埋在地底下,突然一下在被晾晒在他面前,让他变得不知所措。
他想要一拳打坏她,好让她不再提醒他自己的无能,但他又觉得自己就是如此,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为什么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都会如此无视他,鄙视他?
他知道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孩的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才是对他的最真实的反应。
往日那些点头哈腰,笑脸嘻嘻的嘴脸,他们奉承的是他背后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不属于他。
可是,为什么最真实的反而如此让人难以接受呢?
他没有再说话。
松开关雎,然后缓缓地走到阳台的栏杆边,静静地站立在那里。
仿佛在思索着自己从未敢仔细探寻的问题。
“境哥?”方天试探性地叫道。
“你们都走吧,让我静一会儿。”
钟境之的声音飘过来,淡淡地,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忧伤。
关雎才不会理会少年突如其来的转变。
她见他松口,暗暗长舒一口气,然后赶紧溜了出去。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离开了。
只留下一个高大且沉默的少年,在天与地之间伫立。
也许,成长真的只是在那么一瞬间。
关于年少的迷惘和胆怯,关于青春的懵懂和未知的未来。
在命中注定必将出现的重要的人到来的一瞬间,都缓慢开始揭开帷幕。
真正的人生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