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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五章 风雨夜

樱儿追上安承风,一把拖住他的手臂,“让我看看。”

“说了不碍事。”他一缩手,伤口缩进袖子里。

“你都流血了,还说没事!”樱儿不觉加重了语气,“让我看看!”

安承风看着她,眼中半是不耐,半是不忍拂意的挣扎,终于还是在她的坚持之下伸出了手。

“呀!”樱儿忍不住皱眉变色,那只手,关节之处都破了皮肉鲜血淋淋,她焦急地四处张望,“我好像记得前面有家药铺……我们快去……”

“回去清洗一下就行,我自己有刀伤药。”

“得赶快处理一下!”樱儿又是急又慌,自己也弄不清为什么这么乱,看到他的伤口,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情不自禁,两只手托着他的手腕,急急往前走。那家药铺,前两天真的看到过的啊!

走出不远,终于看到了一盏灯笼,写着“妙手回春”四个字。樱儿大喜,哪知店里走出一个人来摘下灯笼,原来入了夜,店家已经准备打烊。

“请等一等!”樱儿连忙上前道,“这里还有个病人!”

仆人道:“姑娘您来晚了,坐堂大夫都回家去了。再急,也得明天再来。”

“伤口我会处理,只问你要一些清水药物!”樱儿回手一把将安承风腰下的荷包摘了下来,倒出银子交给仆人,“可以吗?”

见了银子哪里还有二话,仆人忙不迭地把门打开。安承风在她身后,淡淡地道:“你给了他二十两银子。”

“嗯……”樱儿随口应着,把他拉进来坐下,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禁一呆,可不是,她居然倒了那么多银子给小二!

安承风看着她瞪大了眼睛,嘴角终于忍不住浮现笑意。

呵,这个精明过人、灵敏无双的女子,也有糊涂的时候啊!

一时伙计送来热水与药物,樱儿替安承风卷上袖子,自己坐小凳,让那只受伤的手搁在膝盖上,用棉花沾上水,轻轻拭去伤口周围的血污,只擦得一下,忍不住抬头问:“疼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两个轻轻颤抖的字带了多少心疼与温柔,这点小伤对安承风来说不算什么,身子却在这她这一声问候里轻轻一颤,眼一抬,正对上樱儿关切的眼睛。

药铺里只有一灯如豆,昏黄灯光下,她苍白的脸好似蒙上了一层轻纱,目光恳切而迷离,整个人宛如一朵刚刚离梢飘然而下的花,这样的婉约和无依……安承风情不自尽地伸出手,想要托住她的陨落……然而确实托住的,是她的下巴,这只受伤的手触觉也变得迟钝,在那一片温软如绵的肌肤里,触摸不到一点儿伤痕,但他记得,在练武堂里,他看见她的颌下流下一线殷红,沿着她的脖子,滑进衣领……还有盛夏,她在林阴下,递给他一支云母珠钗,要他刮痧……

这纤细的,仿佛花茎似的脖颈……这尖细的,玉石般的下巴……在这黄沙般的灯光下他迷失了自己……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扯着他的心,他的人,他一点点向她靠近,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知道自己该闪开,该阻止,可是,手脚却被被缚住,一点儿也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唇,落在自己的下巴上,颈子上……

那温软的触觉……那细腻的幽香,洁净,清冽而微甜……这样的香气轰飞了他的神志,仿佛耳边有什么东西轰然碎去,他握住她的肩,毫不费力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没有一丝考虑——也不能做任何考虑,他吻了她……

怀里抱着她的人,嘴上吻着她的唇……她明明如此真实地存在,为什么却又给他如水般流溢的错觉?她像水,他再怎么用力也留不住……然而越是留不住,便越是拼命地紧握,拼命地不让流走……他的吻深猛而狂烈,心里无端酸楚……无力感如此深重,无论如何他也把握不住她……

这样陌生的情绪,宛若波涛千仞,樱儿不识水性,在他唇覆上来的瞬间灭顶。只觉得处处都是危崖,下一瞬便要跌下去粉身碎骨,而他是唯一可以攀援的安全……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衣襟,为这陌生的战栗,还有甜蜜……

忽然觉得脸上一凉,这一点清凉将她从那迷乱的感觉里唤回,她缓缓地睁开眼,目之所及,是那飞扬的眉,斜斜上翘的眼,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轻轻扑闪,而眼下,有一道湿痕……

他……哭了吗?

樱儿被那泪痕震撼,不由自主,抬起手,捧住他的脸……

他自她颈间抬起头来,睫毛飞翘,眸光湿润……先看到她微微肿胀的唇,再是一双充满震惊的眼——这双眼的震惊瞬间震撼了他!他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被抱在怀里的樱儿一个重心不稳,跌在地上,他反射性地拉她的手,然而在指尖相触的那一刹,如渊如海般的罪恶感击中了他,他痛号出声,奔出门去!

他居然、他居然非礼了她!

他安承风居然亲吻了杜乙商的未婚妻!

他居然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

不,不……他是无意的,和蓝玉波的争执令他头脑神志不清,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是的、是的,而且他也有许久没有去悦华楼了……所以才一时失控……啊,一定是这样!

他在某个街角停了脚步,剧烈喘息,是的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然而喘息还没有平下来,另一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啊,还想狡辩吗?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别说你在吻下去的时候不知道怀里的人是谁!别说你当时没有想过杜乙商……”

哦不,不……

他捧着脑袋,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一处灯红酒绿,歌声轻扬,香风阵阵,门口的人见了他,连忙上来请安:“小王爷往哪里去?路过这里也不进去看看云姑娘吗?”

云姑娘?

情绪紊乱中的安承风漠然抬起头,好半天才看清门额上那三个字,“悦华楼”。

楼上的云想容听得动静,已然轻移莲步款款下楼,迎到厅堂安承风已经进来了,神色仓皇,嘴角犹带着血迹,云想容大吃一惊,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今天的安承风全然不似往日风流神情,打横抱起云想容,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往楼上去,一脚踹开房门,抱着她倒在床上。云想容还来不及开口,唇便被堵住……

他从来没有这样焦灼过……身边已经是这样的风光旖旎,心上却像上空了一大块,怎么样索取也填不满……

安静下来已经是夜半,窗外是明净的月光,轻纱一般笼罩着整个京城,云想容披上衣服,斟了一杯酒,送到安承风面前。

他接过,一饮而尽。

三杯后,想容停杯,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停在他脸上,似有千言万语无法出口,“风少,你知道我今天见到谁了?”

“哦?”安承风拎过酒壶,自斟自饮。

“我见到一位身穿火狐狸外裳的姑娘。”云想容轻轻一笑,笑容里却有一丝沧桑,“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次冬猎放榜,状元不是你,而是蓝公子。”

安承风的手轻轻一震,杯中酒洒出来,随后一仰头,将酒杯高高举起,酒流成一线,倒进嘴里。

似乎还嫌这样不过瘾,他举着整只纤颈酒壶喝了起来。酒流得急,有些洒在衣服上,染出点点水痕。一壶酒尽,安承风停了下来,望向云想容,嘴角有丝笑,狭长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却是嘲讽的神情,“你是不是想问我那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不惜丢了这届的状元,也要把猎贡给她做衣服?”说话间他大笑起来,“哈哈哈……她是什么人?她是别人的未婚妻,那个别人,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呵呵,你明白了吧?你明白她是谁了吧?”他伸手轻轻抚向她的脸,“你在吃醋吗?呵呵,这瓶醋,你这辈子都不用吃的!”

“她是别人的未婚妻?”想容惊异,转瞬便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迷蒙,“我没有吃醋。只是替你觉得惋惜……风少,这样一个人,多留她在身边一天,便是多一天痛苦。”

“我知道啊……”

安承风无力地垂下了头,可是多留她在身边一天,也能多一天的快乐呵……可以看到她的浅笑,看到她打理事务,看到她抱着锦娘……哪怕是看到她的一丝衣角也觉得快乐……可是这样的快乐背后,却是他想也不敢去想的苦痛深渊……他再一次灌下一大口酒,告诉云想容,也告诉自己:“是时候了。”

他离开悦华楼。

是夜月华如水,浸透他的身心。在这样的月光中行走,心里浮动着一片清明的辛酸。

从一生下来,他处处出类拔萃,傲视群伦。

他是英气风发的安家小王爷,他是风流倜傥的风少,他挽马青桥,满楼红袖招……整个京城有多少人羡慕他?上天总是公平的,人世哪有十全十美?他聚上苍的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也注定,会有相应的不幸。

他爱上了挚友的妻子……

这一趟独行,月光似乎把过去二十来年的岁月统统筛了一遍,点点滴滴,从未这般清透明朗。

那家药铺里已经一片漆黑——她不会在这里的——他心里很清楚地知道,她不是一个会在原地等他回头的女人,可是,还是忍不住走到这里。门板与黑暗隔绝了视线,这样一家小小药铺,里面有着高大的药柜和简陋的桌椅,就是在这样一个平常不会多看一眼的地方,他第一次,吻一个女人吻到落泪……

那样深重的无力感……心尖上似乎被悬着重物,一直往下坠,一直往下坠……

回天乏力……有些事,无法改变……不管他是多么嚣张骄傲的一个人,但在天意面前,还是得低下头。

倘若老天爷仁慈一些,让他先遇上她,而不是杜乙商……那么,杜乙商会迎娶承真,而他,可以娶她。

娶她……

这两个字,是细如发丝的刺,只一下便深入肺腑,有力难拔。

王府大门敞开,下人还守着等他回去。他踏进府门的时候一个小厮裹着厚毡在门背后打瞌睡,他轻轻解下外衫,披在这个小小少年身上。被轻轻的动作惊醒的小厮,一睁眼见到小王爷给自己披衣裳,受宠若惊,连忙把衣服推回去,“您不穿外衫会冷的!”

安承风摇摇头,轻轻微笑一下。

那个笑容,宛如天上明月,充满了清冽的温柔与慈悲。小厮呆了,眼睁睁看着他往后院去,一时竟忘了跟上去点个灯笼。

有时候,冷不是坏事。冷可以让人头脑清醒,神志冷静,可以让人忘却许多纷乱。

辗尘楼上,灯火俱灭,一片漆黑,飘出来的游栏之上,却依稀有个纤瘦的人影。

那仿佛是一粒火星,只一眼,便点燃了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肺腑,焦灼的痛楚霎时遍布全身,他深深吸了口气,上楼。

樱儿坐在游栏边,梳头。

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微微的风把它们吹乱,她一遍遍梳,然而照旧一遍遍纷乱。

到底是在梳发,还是梳心事?

谁知道?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梳发的手微微一顿,那停顿只有一刹,随后便接着梳下去。

他身上似乎还带着屋外的梅花香气,还有……不可忽略的酒气。

“打扰了……”静默一阵,安承风终于开口,“我来是……”

“你的伤口怎么样了?”樱儿手上的梳子一顿,率先开口,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不妨事,一些皮外伤。”

“哦。”

风过,为两个之间的静默带来一丝儿响动,以填补这僵持着的空旷。安承风仰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心胸之间那根细密如发丝的刺通过这一口气吐出去,他道:“虽然我一早便愿意相信杜乙商退婚是有原因的,可直到今日,我才真正知道了原因。”

樱儿回望他,月色稀薄,看不清面貌,只觉那一双眼睛深处映照着月光,也映照着寂寞与痛苦……

紧接着,他忽然扬眉一笑,如同往常意气风发的那个安承风一样,笑得洒脱而嚣张,“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明天早上你就可以回家去了。很抱歉因为我一时之气给你带来这许多麻烦,苏家的损失,我会照赔。”

披发的樱儿静静地一俯首,“有劳王爷。”

“王爷”两个字一出口,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生分起来。

“明日一早我还有事,恐怕不能及时相送,在这里先祝你一路顺风。”安承风深吸一口气,“已经很晚了,早些睡吧。”

樱儿听见他下楼梯的声音,推开大门的声音,甚至,听见他一路穿过梅林,走过游廊,穿过小院……每一步都听得真真切切,十分清晰,仿佛每一步都是从她心尖上踏过。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这样的一天是迟早都要来临的,没有什么好意外的。樱儿,你可以回家了,应该高兴。来,笑一下……她的嘴角扯起一个淡薄的笑意,然而只显现了一下,便如柳絮一样,被风吹散了。

冬天的清晨,冷得凄迷。

很早,街道上十分清冷。

门外停着两辆马车,一辆她坐,一辆是护卫。

除了小纹等人在门口相送,其他人甚至不知道这场晨间的离别。

马车缓缓移动,渐渐远离王府,依稀之间,一缕笛音传来。

笛音的清越衬着冬晨的冷意,丝丝缕缕,缠着一种清明的伤感。

像是,一个明知道遥不可及的梦,却还是忍不住夜夜来寻。

樱儿忽然想流泪。

觉得辛酸。

清明的辛酸。

这依稀的笛音或许只是她的错觉,然而酸涩的眼眶却如此真实地存在。

她合上眼。

靠上车壁的时候,发现角落里有一只箱子。

箱子描龙绘凤,十分精致华美,樱儿忽然想起有安承风说起要赔偿她离家的损失……

果然,刚刚打开,珠宝光晕映得人眼前一亮。

樱儿静静地把箱子合上。

其实自己只是个小丫头,值不了这么高的价钱。

她拭去眼角不小心溢出来的泪珠,像小时候那样,一旦伤心便躲在无人处轻轻地安慰自己,对着自己努力地微笑,“樱儿不哭,不要哭。你不需要眼泪,眼泪不能解决任何事情……何况,你现在已经可以回家,你应该高兴,完全用不着伤心难过。是的、是的,你应该高兴。笑一笑吧,笑一笑,心里会好很好……”可是,徒劳了,望着不断后退的车外风景,望着那个已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的深宅大院,眼泪一点儿不听她的话,纷纷坠落。

她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她到底,丢失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一样东西,虽然一直以来她都悉心呵护,留意珍藏,可是,还是把它弄丢了。

它不知在何时遗失,或许在被他掳上马鞍的时候,或许在上京的路上,或许在某一家寻常客栈,或许在梅林里,或许在辗尘楼上温暖的薰炉边,也许在药铺的水盆时……它被遗失。

遗失在一个人的眉眼里,一个人的笑容里……甚至,遗失在一个人的怒气里……

到这一刻她才知晓,然而,已不复追寻。

京城的傍晚时分,走进醉花巷,空气中便比别处多一丝软香,那是脂粉香、花香、发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悦华楼上,笛音华丽,云想容着花月衫,扬蝴蝶袖,金步摇随着舞步的激烈发出清越的碰撞声,一曲舞罢,美人已经香透罗衫,底下看着的人却兀自握着酒杯,望着虚空中的某处发呆。

“风少……”云想容娇嗔地抚着他的手,“难道是我的舞艺退步了吗?风少居然不屑一顾?”

“怎么会?”安承风回过神来,拍拍她的脸,“想容色艺双绝,京城谁人不知?”

“那你还发呆!”

“只是出了一会儿神。”

“是,一出神便是一个时辰。”

安承风轻笑一下,打起精神来,环顾四周,“想容,你说我们玩些什么好?”

“你我用琴笛和奏一曲?”

“今天不想吹笛子。”

“那么,我帮你请几个人来开一局?”

“昨天那帮小子输得精光,今天哪里敢来?”

想容沉吟,“那做什么呢?出门天又太过阴沉,没准便要下雨……”

“要下雨?”安承风推开窗子看了看那阴云密布的天空,果然像是要下雨,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场雨一下,路越发难走了。”

想容笑着走近他,双手攀上他的脖子,“路难走,就不要走。今晚,就留在这里吧。”她的声音是这样动听,神态是这样娇柔,人儿又是这样美丽,世上没有男人可以拒绝这样的请求,安承风很自然地扶住了她的腰肢,想容身子一软,倒进他的怀里。

一时间,连烛光都温柔起来……

可是,衣衫半解,安承风却停下了。

想容酡红了面颊,望着眼前的男人,不解。

他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里面的勉强远远超过了笑意本身,想容心里打了个突,想拉住他,他却已经站了起来。

“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向她道,“改明儿再来看你。”

“你有什么事?”明知道不该追问,话却像自己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来,她有些失态地拉住他的袖子,“今晚不要走,好吗?”

女人天生的直觉给她带来一种强大的恐慌,她仿佛可以看见眼前人一旦走出房门,那么,以后留给她的,将永远是背影。

可是男人却已然去心似箭,行到门边,他道:“我改天再来。”

“等一下!”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然而瞬间她便恢复常态,温柔地一笑,取过一件他从前搁在这里的衣裳替他披在身上,“天冷,多加一件衣服,别着凉了。”

他点点头,下楼去。那背影如此利落地离开她……

“风少!”她大声喊住他,追下来,身子轻轻地颤抖,“你可记得你曾经答应我的话?”

“什么话?”他有片刻疑惑,“呵,你放心,我说得出,做得到。”

他快步出门去,连背影都不复见。

云想容扶着门框,身子虚软,慢慢地坐下,心中被一波波揪心的疼痛充满。

她知道他要去哪里,去干什么,她知道她一定没有猜错……可是那又怎么样,她到底没能留住他,到底,他还是走了……

纵然已经开了春,天气仍然十分寒冷,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平添几分凄厉。

雨一下,道路便变得泥泞,樱儿一行,被阻在一家客栈不得前进。

这间上房,被褥都算洁净雅致,不过比起辗尘楼却差了许多……哦,樱儿轻轻失笑,还去想那个地方做什么?

雨夜,投宿的客人特别多,躺下之后被急促的拍门声吵醒,樱儿清楚地听到他要房间,问房钱,还让店家煮一碗热面条,听着像是山东口音,似乎是个中年男人,嗓门大,声气粗,只怕整个客栈的人都给他吵醒了。

睡不着,脑子里也闲不得,一闲下来,她只怕又要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可是她该想什么呢?想夫人、大小姐、二小姐、三少爷,想诚叔、橙儿、小纹——哦不,小纹也不能想……

樱儿陷入苦恼中,过了半晌,刚才敲开店门的那位客人已经安静下来,夜的宁静重新笼罩下来,樱儿翻了个身,继续睡。

睡到半夜,忽然被一声巨响惊醒,店里所有人都被吓醒,立时便有听到有人说:“怎么了?是强盗吗?”各屋顿时传来收拾衣服财物的声响,黑暗当中有人不小心碰倒了椅凳或是桌上的杯盘,“哐啷”、“哗啦”等声响传来,更夹杂着人声:“小心、小心,我就说下雨天出门没好事,强盗一般都挑这样的天气下手!”

混乱中有人敲樱儿的房门,“苏姑娘,你不用怕,有我们在。”是王府给她安排的随从。

然而就在这层层嘈杂中,樱儿忍不住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她居然听到了,那不可能听到的声音——

“混账,谁是山大王?你只说有没有这样几个人投店便是!”

啊,她的心猛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门外的随从“咦”了一声,下楼去。

她一定没有听错,随从一定也听出来了,是他来了!她的身体刹那之间替大脑作出了决定——飞快地掀开被子,跑出房门,就在楼梯之上,看到了他。

他浑身湿透,头发与衣服兀自滴水,所在的地方,已经滴下一大片水迹,店门大门被掀翻,想来便是他的杰作——难怪方才的响声会那么大。

随从正跟他说话,似乎告诉她在楼上,他飞快地抬起头来,便看到了她,眼睛猛地一亮。

樱儿笑了出来。

偌大的店堂,伙计只来得及点上一灯如豆,昏暗的光线里她一袭白衣站在楼梯之上,身上似乎披着一层黄蒙蒙的光,弦月梢似的嘴角翘起,就那么笑了出来。笑容爬上她的眼睛、眉毛、头发,像水一样从四周溅开来,他身上似乎也溅到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忍不住咧开了嘴。

随从咳嗽一声,吩咐小二:“快开间上房!”

“是是是。”小二很不识趣地举着灯,向安承风道,“客官请跟我来!”

这声音像是黎明催破梦境,樱儿猛然间发觉自己竟然只穿着单衣,一声低呼,连忙折进房间。

安承风止住小二,“我一会儿便走,不住店。”

随从讶然,“那您这是……”

“我送样东西来!”安承风扔下这句,抬脚往楼上去,敲门。

樱儿穿上外衣,替他开了房门。安承风将手里的包袱交给她,“天气还冷,这个你还是收下吧。”

那包袱,外面的绸布已经湿透,所幸还垫了一层油布,打开来,如火如碳的火狐狸外裳露了出来,黑中丝丝染红的颜色火一般地烧进了心里,似乎把她整个人都烧着了。

樱儿咬了咬唇,“你来,就是为了送这个给我?”

“我已经找工匠补好了,放心,看不出来。这件衣服是照你的大小做的,别人也没法穿。”安承风解释,顿了顿,又补充,“我也是闲着没事干,就送来了。”

“好。”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收下了。”

安承风长长地松了口气,“那我回去了。”

“你在这里等一下。”樱儿交代他,自己转身下楼,不一会,伙计们抬着浴盆、热水等物进来。

樱儿指点着安排:“先洗个澡,把衣服烘干,明天雇一辆马车再上路,不可再淋雨了。”

“大男人淋场雨有什么关系?”安承风嘴里一面这样说,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莫名其妙地听话。

“现在,把衣服脱了吧。”

“呃?”他一呆,皱皱眉,“你……不出去吗?”

“我不会看你的。”她背对着他站着。

“可是……”

樱儿柔声道:“房间外面很冷,知不知道?”

这个理由很顺利地说服了安承风,他脱了衣服跳进浴盆里。樱儿这才回过身,把椅子搬到碳盆四周,再将衣服挂上去烘。自己挽起袖子,拿起手巾,走向他。

安承风吃惊地看着她,“你、你、你……你不会是要帮我洗、洗澡吧?!”

“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一面说一面把手巾放进浴盆蘸湿,安承风像是受到惊吓,猛地往浴盆的另一边靠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有什么不行?”

她的神情,那么清晰,那么决然,如大理石般坚固且不可动摇,一双眼睛却微微发红,仿佛刚刚哭过。

安承风哑然地看着她,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叫:“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可是看到她发红的眼睛,什么声音都化成了一摊水,消失在浴盆里,他努力舔了舔嘴,“那个,我可以自己来……”

可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温热的手巾已经落在他的背脊之上,轻轻地,划出一道舒适的水痕。

他的灵魂想叫停,可身体却舒服得想呻吟……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朋友的妻子帮他擦背?!

可是,他清晰地知道自己贪恋这样的一刻,纵然背对着她,看不清她的脸色,但他知道,她的头发披散着,在烛光下泛出丝样的光泽,清淡的眉目专注在他的背上……手巾抚过他的背……抚过他的两臂……抚过他的肩……无以言喻的灼热感从她的手心处传进体内,再如山洪一般,轰然在体内奔走……他的呼吸渐渐急促……那一刻他无法控制自己,一把捉住了停在他肩上的手——

她的手,很滑,很软,像水……

你握得住水吗?

握得再紧,水都会流走……

如果你放手呢?掌心还可以掬起一捧清水,用它来照映一张清淡的,却刻骨铭心的容颜……

他渐渐松开手……

“我已经洗好了。”他说,声音有着不同以往的低沉,“把衣服给我吧。”

“衣服还没好。”她拿了一条干净的手巾让他自己擦干身上的水,随后背过身子,道,“你先上床吧。”安承风披着被子坐在帐内,枕衾之间若有似无地飘来一缕清香,那是她身上独有的味道。洁净,清凉,微甜。

湿透的衣服在碳盘的烘烤下,腾起阵阵水汽,樱儿先把两件单衣烘干,视线总被模糊,开始以为是衣物上的水汽所致,后来才发现,是自己哭了。

好不容易烘干的衣服,又被她的泪水打湿。

每一滴泪,都隐匿着她无法启齿的、卑微的爱慕……

不要哭,樱儿……她在心里默默地跟轻轻说,不要哭……看,你做了一辈子丫头,终于,能服侍自己喜欢的人一回,已经、已经该知足了……

一时间,屋内寂静得只剩樱儿抖动衣物时发出的声,烘干之后,她叠起来,掀开帐幔一角,把衣服放进去,猛然间触到一对炯炯的眸子,她受惊似的缩回手,帐幔随即垂下,隔绝视线。

帐内传来穿衣声响,安承风整理衣襟下床,“你睡吧,我来这儿不是为了睡觉。”

“已经快天亮了,我不想睡。”

他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道:“眼睛都熬红了,还……”说到这里,猛地刹住口,啊,她眼眶的微红,轮不到他关心啊!

樱儿低下了头。

这一夜,听得见时光呼啦啦飞过的声响,东窗一点点地泛白,天,终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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